九霄风华录————红赝

作者:红赝  录入:01-09

梅天凛再看了一眼桌上的字迹,还来不及用手去触,傅霄侯的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屋外。


第九章 秋色连波,莫匆匆


夜色茫茫,傅霄侯一路追着马车,心却不由"扑扑"跳了起来,似有什么事就要发生,让他心绪难宁,恍恍惚惚。
薛神医原本是要露面的,可一不小心知道了傅霄侯在梅庄却一瞬间改变了主意,直接掳了人就走,故意让傅霄侯追,等凤九知道了也来不及了。
谁让凤九总是那么宝贝自己的徒弟,自己受伤了徒弟不来照顾怎么行?
薛神医心里得意,就差没笑出声来。
梅芳华被点了穴道送进了马车,却没想到车里还有一个人,而那个人赫然是凤九!
她也知道自己的内力是来自凤九,可她宁愿被化功也不愿意再见到这个人,因为对于凤九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妒嫉,傅霄侯一连两次从她眼前带走凤九,每次都是一语未留,根本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偏偏,她身上的毒又是因凤九而解,她可以当作当时凤九是迫不得已,可那毕竟是一身的功力,这点她却不能忘记。
只是,让她情何以堪?
凤九闭目养神,并没有看梅芳华一眼,过了好久,马车停了下来。
梅芳华本以为很快就会有人掀帘出现,可不知为什么过了好半天什么人也没有,似乎已把她跟凤九就这么扔在了马车上不顾而去。
"喂,你醒着还是睡了?"梅芳华忍不住便开了口。
凤九淡淡睁眸,看着她不语。
"你知不知道那个人去了哪里?"梅芳华不禁问他,毕竟此时此刻只有他一个人能说话,可她却不知道凤九应该尽量少说话。
所以凤九只是摇头。
他本就无所谓,薛神医跑去了哪里他也不想过问。
"你--"梅芳华咬唇,刚想再说什么车帘在这时候被扯了开来,她转眸之间却是一喜,惊呼道,"傅大哥!"
凤九自然也看见了车外的人,却只微微皱了皱眉,看着他没有说话。
傅霄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凤九!他要找的人竟然就在车子里,他忽然有一种后怕,万一当时他没有追出来,岂不是要生生错过?
梅芳华却是吃惊了,因为此时傅霄侯根本没有看见她,只是一味注视凤九不语,而那双眼睛里面却有着说不出的情感,很重,很痛。
这是她从未在傅霄侯眼底看见过的。
傅霄侯确实完全没有注意到梅芳华,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凤九是谁?他的脸色似乎好了点,却依然带着疲倦,为什么他坐在车里都不能动?是他武功并未恢复?为什么他看见了自己什么表情也没有?是他对自己已经失望?为什么他还是不说话?是他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傅霄侯又是惊又是喜,心里霎时乱成了一团,可脚步却再也无法挪动一步,怔怔看了凤九良久,便再也忍不住心里涌动的感情直接就跪了下来。
他此时没有叫出"师傅"来,可他在心里早已唤上了好几十遍,此时面对他,是以徒弟的身份,是以那个一直被他教导着的霄儿的身份。
梅芳华却是看得愣住了,她甚至看见了傅霄侯的眼中闪动着泪光。
她胡涂了,本来一心的喜悦被冲刷得一乾二净,而此刻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凤九无奈了,他一看见傅霄侯本是不想出声的,却看见他这时向自己跪了下来,他不由低低一叹,开口淡淡道,"起来吧。"
他也没有叫出"霄儿",只是用他略嫌低哑的嗓音慢慢说出了这三个字。
傅霄侯不是不想起来,他现在直想扑过去,扑进那人的怀里好好哭一场,他仿佛又变成了十三年前失去家人时的那个孩子,而这十几年来的情谊他点点滴滴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个人带他如兄如父,是自己最亲最敬的师傅!
薛神医在一旁看了个够才慢悠悠从他藏身的地方出现,口吻里带着一丝神气说道,"好了好了,没见你师傅叫你起来嘛?找你来可是要你帮忙的,难道你不想让你的师傅恢复武功了?"
"当然想。"傅霄侯想也没想便答。
梅芳华脑袋已经混乱了,师傅?谁是谁的师傅?凤九?怎么可能?可是看傅霄侯刚才的表情,怎么也像是见到了分别已久思念已久的人。
"那还不快起来?"薛神医也不管他,径自上了马车,凤九在车里面色平静地看着薛神医,薛神医在他耳边低声直打哈哈,"我打劫人家闺女的时候失了手,谁知道你徒弟也在庄里,所以就变成这样了,哈哈......"
他说谎也不打打草稿,这个神医随便洒点药粉就能迷倒一群人,凤九听他这么说简直是哭笑不得。
"小子,你还不进来,这个马车够大,坐十个人也不成问题。"薛神医这时面向傅霄侯道。
傅霄侯当下会意,知道薛神医是要在车里直接把梅芳华的内力还给凤九。
他之前还不能确定这个人是谁,只知道那些撒在桌上的药粉并不普通,可这时听他说要恢复凤九的武功,便知道定是梅天凛之前派人找过的薛神医了,却不知道凤九竟然也跟他相识。
"......是。"傅霄侯答应着便起身上了车,顺便放下车帘。
外面繁星点点,车里已燃起了一盏灯,看上去是个十足的小屋,四个人在车里丝毫不显得拥挤,凤九依旧闭目养神,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薛神医见怪不怪,只管自己在药箱里面捣鼓着什么,嘴上喃喃道,"本来不用这么麻烦,可是你师傅擅自用了那个什么弥针大法封穴,又受了点伤所以变得有点棘手......"
薛神医边说边把摸出来的针啦药的都往傅霄侯手里塞,顺便看看他的脸色,果然心痛得紧,他心里笑,他就是故意的,谁让这个徒弟这么没良心。
傅霄侯何止心痛,他整个人都在痛,另一只没有拿东西的手早攒得苍白苍白的,咬着牙盯着闭目的凤九就是开不了口。
薛神医说够了才转过脸,看着傅霄侯一本正经地道,"我要替你师傅封穴,你帮我看着点,可别出了乱子。"他说着转向梅芳华又问,"梅姑娘,你父亲请我来救你,虽然我可以为你化功,可是一化功你这辈子就不能练武了,如果只是转内力则还能保存之前的功力,你自己想清楚再说。"这些事他必须要说,因为如果不说清楚反而会害了凤九。
梅芳华看看傅霄侯,又感觉薛神医,再看看根本无所谓的凤九,想了很久终于点头,"转吧。"
如果凤九是傅霄侯的师傅,她又怎么能伤害他的师傅呢?
傅霄侯不由看向梅芳华,他到现在才算正式看了她一眼。
"凤......"梅芳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凤九,顿了顿才开口说道,"前辈,我的性命本就是因你的内力而得救,现在让我还给你,可以吗?"她跟凤九从头到尾就没什么恩怨,梅天凛也没有杀死凤九的打算,现在看到傅霄侯这么尊敬他的样子梅芳华反而想通了。
凤九睁眸看着她微一点头,因为他其实也清楚自己的内力除了他自己之外确实无人能受。
有了梅芳华的配合一切都变得很容易,没有费时很久就完成了整个过程。
"梅姑娘还要修养,我送她回去,你在这里照顾你师傅,记住,不要让他说话,不要让他运功。"薛神医对傅霄侯说道。
"好。"傅霄侯老实地看着薛神医回答。
薛神医嘿嘿一笑,拍了拍傅霄侯的脑袋,"真乖。"
凤九瞥了薛神医一眼,觉得这个神医简直已经把傅霄侯当作了一只听话的宠物看待,再看看傅霄侯实在又是很乖的样子忍不住微微牵起了唇角。
"你带你师傅下车吧,我把马车驾回去,明天这个时候来接你们。"
傅霄侯点头,抱着凤九下了车,马车本就停在一家客栈的边上,也是薛神医早就想好了的。
"他身上的焚香散还没有散去,所以不适合运功。"薛神医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焚香散?"傅霄侯看着薛神医。
"要是不给他下药他早跑了。"薛神医斜睨着傅霄侯,下了马车又道,"总之我薛神医也就凤九一个朋友,我可看不得他处处都让着你。"
傅霄侯沉默,不敢去看凤九。
"你可以走了。"凤九忽然开口。
薛神医瞪了凤九一眼,嘻嘻笑道,"我这就走,你们师徒俩慢慢聊。"

傅霄侯抱着凤九进了客栈,选了一个较为偏僻的房间好让凤九可以安静地休息,自己则吹熄了灯坐在一边,对着一屋子的黑出神。
凤九也不说话,他很清楚傅霄侯这时是不知道该对自己说些什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事实上他并不觉得傅霄侯对不起自己什么。
闭上了眼睛,思绪悠悠飘了很远,想到他一身的血腥,想到每次杀人之后总会去的那个竹林,想到曾经目睹的那场杀戮,想到......也许,当初会动恻隐之心,会默许那个孩子进了竹林,完全是想借他洗去自己满身的罪孽,所以从来只要是跟那个孩子有关的事,他都会留意几分,也会让他几分,却不知这样的留意,让他的心逐渐被那个孩子融化,他的那股恨意仿佛逐渐被另一种情感代替,所以他自己报了仇,也想让那个孩子也能报仇,他从没有想过要说,是因为他根本已是个想死之人。
可,却偏偏还是活了下来,因为这个霄儿,所以他没有死成。
九华山上的比武,傅霄侯伤了他的胫骨之后就不愿再出手,十三年来他并没有染上自己的那种杀戾之气,也许是他下意识地待他好,所以他的心一直没有被仇恨淹没,一直是很随性地长大,喜欢偷懒,喜欢胡闹,在他面前永远像个孩子,是那个什么事都一心想着"师傅"的霄儿。
只是他却从来都没有料到,这个霄儿,竟然会喜欢上凤九。
他从七岁开始失去了家人,之后的九年拼命练武,他没有爱过谁,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再后来的十三年里有了霄儿,霄儿尊敬他他知道,可另一种突如其来的感情他根本想不到,所以连怎么拒绝也不清楚,他不想伤了霄儿,却成了眼前这种说不清也理不清的关系,他仍然记得那一日的耳鬓斯磨,那时他觉得如果是霄儿对他这么做,他并没有什么所谓,可如今偏偏被霄儿知道自己原来又是他的师傅,这正是自己一手造成的,那一日傅霄侯得知一切时眼里的错愕很分明,于是他想也没想就离开了,他们并无相欠,况且他一直都是打算离开的。
黑暗中,凤九感觉到有一只手慢慢摸了上来,慢慢握住了他的手,他没有动,只是任由那个人的手指与他的手指交叉,然后再握住。
他的思绪在指尖相触的那一刻便被打断了,他没有再想下去。
然后凤九感觉到傅霄侯将头靠在了交握的手上,也感觉到了他微眨的睫毛,然后有一滴水滴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感觉有一点烫。
傅霄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只是感觉到心很痛,痛到流出了眼泪自己却不知道。
凤九缓缓睁开了眼睛,黑暗中看不清晰,只能依稀分辨出傅霄侯的轮廓,看他静静趴在自己床畔,什么也不说,却让两人相握的手湿了大半。
"你啊......哭什么?"凤九的声音哑哑的,却带着往日的宠溺。
他这一开口,刹那间就像是拉开了一道闸门似的,傅霄侯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再也忍不住低低唤出声道,"师傅......是霄儿不好,是霄儿总是打伤你......"
"傻瓜......怎么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凤九淡淡地笑,他始终都是最在意霄儿的人,根本没想过要怪他一丝一毫。
傅霄侯起身,"我没有哭......"他只是流泪,没有哭出来,只是这时凤九的语气太过熟悉,仿佛碰触到了心底某处最柔软的地方,这么轻轻一戳,就又流出泪来,他忙用手背去擦,越擦手越湿,最后他一瘪嘴,索性扑到凤九怀里头往他肩窝处一埋赌气闷闷地说,"在你面前,我就是孩子。"
凤九闻言失笑之际,颈间已被傅霄侯的眼泪濡湿了一大片,他无言,只是张开双臂抱住了身上的人。
傅霄侯很久都没有再出声,凤九知道他刚才只是在硬撑,其实真的很想哭。
屋里很静,耳畔是很轻微的啜泣,听来真像是个孩子。
凤九又想到了第一个教他练功的夜晚,那晚听着他低低地说他不想离开竹林,他说晚上会睡不着,总会做噩梦,梦里是父母被杀害时的血腥。
然后自己便依了他,并没有要他离开,让他睡在自己身边,一整晚都被他扯着衣袖,看着他在睡梦里流泪,那种无声,就跟刚才一模一样。
凤九低低叹息,轻轻言道,"你不怪我......"他的话刚出口,就感觉到傅霄侯拼命摇头,他不由默然。
傅霄侯怎么会不知道凤九问的是什么,他是问自己怪不怪他隐瞒身份教自己武功,怪不怪他一直不说,怪不怪他的不辞而别......他怎么会怪?如何会怪?他一丝丝也不会怪,即便是这个人杀了自己的双亲,让自己背负不孝的罪名他也认了,因为在这个世上,除了父母之外,再也找不出另一个愿意甘心一味付出,对他这么好的人了。
"罢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也不会怪你,我们之间,清了。"凤九又淡淡道。
傅霄侯愕然,他抬起头。
他说得好干脆,可是清了,什么清了?
他还是要走?
他对上凤九漆黑的眸,就像夜里的星光,却似又被一层倦意所遮盖,是了,他怎么忘记了,这个人对世间的一切都是厌倦的,那么,他现在又该如何是好?
黑暗里只有眼瞳是亮的,傅霄侯紧紧扯着凤九的衣袖,怔怔地看着凤九一言不发,唇咬得死死的,他却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
凤九看着傅霄侯的眼睛,看着他咬到嘴唇滴出血来,想到当初那个孩子,心就不由得软了下来,抬手揽过傅霄侯的后颈拉向自己,低言道,"霄儿......你已经长大了......"
他这一声"霄儿"唤起了久违的感情,想到他曾刻意放下不去深究,想到当初写下那封信时的不舍,想到九华山上傅霄侯看着自己那异常陌生的眼神,再想到那个失去记忆却依然本性不改的七绝公子,他的心早被这个霄儿占满,却偏偏要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对待他,其实他又何尝没有亏欠了他?
"我宁愿不要长大,只求你留下来......"傅霄侯在他怀里挣扎。
凤九听着他像极了孩童的话不由苦笑,一时没有说话。
如果、如果他不是跟傅霄侯做过了那种事,也许他可以无所谓地留下来,留在霄儿身边,可如今......他们的关系已很难下定论,连他自己都不知该如何面对,至少......他无法做到像从前一样若无其事。
"你......还当我是你的师傅?"他的嗓音低了几分,语调很平淡,却有一股莫名的威严。
傅霄侯微微一怔,心"怦"地一跳,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我......"他的意思是是师傅就不行吗?就不能喜欢?或是因为之前他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做的所以......怕他不能接受?
他只知道,他尊敬师傅,也喜欢君复。
一个人,是否不能太过贪心?
"我......"傅霄侯除了一个"我"字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罢了,先睡吧......"凤九淡淡苦笑,因为傅霄侯这时候把他的手抓得死紧,掌心里不断渗出冷汗,他知道傅霄侯的心里很乱,他不想逼他。
"......"傅霄侯终于还是没有出声,他静静靠在凤九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那种声音不急不缓,很安静,也很平和,他不由闭上了眼睛,自从凤九离开之后他再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如今终于又让他见到了他,他想他始终都会努力,师傅也好君复也罢,无论他是不是想走,他总归是他的霄儿,他一定会有办法留下他,就算他真的要走,那他傅霄侯也要天涯海角跟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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