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向随然[上]

展鹏辉忽然坐了起来，抱着膝盖看着面前站着的楼昕。撇了撇头示意让他过去，可是楼昕却没有动作，只是直愣愣看着他，为何明明是从下往上的视线，却依旧觉得紧迫逼人？
这人的眼神有慑人的魔力。这是很久之后楼昕的一个定论，却不知不过对他自己有效而已，换言之，一切不过心理作用。
展鹏辉俊挺的眉慢慢聚拢到一起，自己不是让道了么，为什么他还是不走，反而还看着自己？总不是因为自己长的帅吧！展鹏辉勾起嘴角，忽然兴起，也就这么陪他对视，论眼神他不会输给人任何。他从小就知道，对着别人无论是眼神还是气势都能弱去一丝一毫，不然就会有人明目张胆的欺负你。展鹏辉不是善良可欺之人，更不是同情心泛滥之人。他始终坚信人贵自救，最坚实有力的靠山就是自己，只是现在的自己还不够强大而已。
不过，这一天，很快！
至少，他一直如此坚信！
"嘀......"得一声在这个静匿空间显得特别刺耳，不知道是谁家的汽车喇叭声让楼昕彻底醒了过来，他眨眨眼，再眨眨眼，怎么会有人的眼睛好看得这么过分！虽然月光朦胧，但就是这样的视线光亮让人产生了美好的错觉，论任何事物在这样的氛围下也难免美上几分。
"嗯，"楼昕有些尴尬，手指动了动却不知道想要做什么，只得说："我那里有个电扇，你要用吗？"
"不必了，"展鹏辉摇头，他无法想像一个人不用空调竟然也能过得夏天？大概是过分的依赖电器连带人们对自然的适应能力也下降了。难得看到这样一个返璞归真的当真应该圈养起来好好保护。展鹏辉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滑稽，嘴角的弧度也大了起来，"我睡这里挺好的，没有影响到您就好。"
"没有没有......"楼昕连连摆手，"那......我去睡了......"
"嗯，"展鹏辉点头，"晚安。"
"晚安。"楼昕也微微颔首，一步三回头的进了房间，关上门的刹那才听到自己"嘭嘭嘭"的心跳。这是怎么了？楼昕捂着胸口心里喃喃的问。

***
展鹏辉晚上到家的时候却发现大门敞开，里面还有"乒乒乓乓"得奇怪声音，待得进去却看到楼昕站在客厅，一见他原本平静的脸庞瞬间拢上一层慌张。
展鹏辉不说话，走过去往他房间门口一站，不过是几个工人在装空调。他转头看着楼昕，挑挑眉，"怎么了？"
"我......"楼昕很想解释，很想解释他为什么买了个空调，更想解释为什么是装在了自己房间而不是书房，可是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只能说："我跟你换个房间睡。"
"哦......"展鹏辉看着他，心里有些复杂。他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提任何要求，即便是自己的父母。因为他尝过求而不得的滋味，后来他就明白，但凡想要的事物，靠自己才是上策。
但是此刻，却有一个"陌生人"对他的行为如此在意，如此的放在心上，而更关键的是，他并没有用高高在上的"给予"态度，却是低姿态的，甚至是惶恐的神情让自己接受。
不过几个晚上，难道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已然如此重要？
或者，这不过"太后"嘱咐？不，不，展鹏辉立即否认了这个想法。他完全独立，并不依附于谁，讨好自己有何好处？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调试好空调，寒暄一番，楼昕送走了工人。展鹏辉走过去，搭上他肩膀，"走吧，我请你吃饭。"
"啊？"楼昕一惊，一转身却愕然两人过于靠近的距离，自己似乎都能感受到他散发的温度，不着痕迹的退开一步，"不用了，我买了菜，我去做。"说着便落荒而逃。
站在原地的展鹏辉不禁摸了摸自己脸颊，难道有凶神恶煞的可能？

楼昕总怕自己做饭不合展鹏辉口味，吃多了外面的的调料大餐，自己做饭便几乎不用多少调料，只放少数的油和盐，味精这样的东西他们家里根本找不见。
"你喜欢什么样的口味？"楼昕扒了几口饭，有些忐忑不安，唯恐怠慢了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我是说，下次我可以......"
"这样就很好。"展鹏辉对吃并不挑剔，即便他会做，也不代表他愿意做或者愿意投注心力研究如何做的好吃好看。更何况现在也不需要他动手，他有何资格挑剔？展鹏辉固然偶尔有些脸臭，却十足懂得知情识趣，从来不提无理要求。
"你别跟我客气......"
展鹏辉有些无奈，放下碗筷看着他道："是你一直在跟我客气。"
楼昕一听，放在膝盖的手紧了松松了紧，似乎这样就能缓解他的焦虑，他不是客套，他真的不是客套。他只是不知道如何跟他相处。或者说一贯习惯了一个人的楼昕对于这个"表外甥"的入住，确实无措了。
展鹏辉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楼昕碗里，"吃饭。"
"嗯。"楼昕应着，却觉得味同嚼蜡，食不知味。
"不要太在意别人的想法，不然你会很辛苦。"
低着头的楼昕忽然听到这样一句话，待得抬头却是展鹏辉认真吃饭的神情，他垂下视线，不是产生错觉了吧？

4
晚上休息时分才是真正尴尬。
"小辉......"展鹏辉回头看他，这是楼昕第一次唤他名字，叫得有些生硬却让人心念一动。
"你还是......"楼昕从来不知道给人好处竟是如此困难之事，都说施比受有福，怎么此时一点也没有体现？
"不用，"展鹏辉歪歪脑袋看着与他僵持在书房门口的人，"我晚上睡的很好。"
"可是......"楼昕望着他，脸色颇是难看。不是你说晚上太热睡不着么？
展鹏辉有些为难，他从来不知道如何正确的处理别人对他的示好，没有经验也不足为奇。不跟他换，似乎太不领情也太不识相，若是换了自己则一定过意不去。原来所谓两全其美大多不符合现实。"其实，完全不必的......"展鹏辉放软了声音，天知道他从来没有这样和颜悦色过，只是看面前这人楚楚可怜的表情，心里大为不忍。难道他为人师表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那不是早早被人欺负了去？
"我只是希望你在这里住的舒服一些......"难道这样也错了么？
展鹏辉在想，细细的想，努力的想，竭尽所能的想。想怎么样跟他说才能明白一些，契合一些。
"你教书的时候也是这样？"展鹏辉忍不住问。
"怎么样？"楼昕抬头看他，神情颇是疑惑。
"哦，我只是想......你总是这样好说话，不是要被学生欺负到头上去了。"
"我是第一年......教书......"还未开学，自然不知道学生是何种模样。
"哦......"原来也是菜鸟一只，同是社会新鲜人。展鹏辉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太好说话，你也在意别人的想法，其实不如强硬一些，自我一些，不然人人都道你好欺负。"
"我不是......"楼昕头发剪的短，露出的耳朵小巧白皙，此刻却生生浮上一层红晕，却不是因为害羞而是着急。展鹏辉叹息，大概许多在社会混不下去的人才会一味想要留在校园，认为那里是安全不过的象牙塔，可以专心学术，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不知道知识分子聚集的地方也不是那么好混。
"那我在你房里打个地铺好了。"展鹏辉觉得自己再推辞下去会不会显得矫情？折中总好了吧？谁也不再为难。
楼昕不说话，只是点头，看着展鹏辉从他旧旧的行李箱中找出一个防潮垫，拎着凉席一同进到他房间。
躺下的时候展鹏辉依旧枕着手臂望着天花。本就已经登堂入室，现在连别人睡觉的地方也占了，是不是有些过分？虽然，一切皆是对方自愿。

空调很安静，只有送风过程偶尔的"呼呼"声。
展鹏辉其实并不习惯早睡，但是这几天他却配合着楼昕的作息时间，早睡早起。
"小辉......"
"嗯？"展鹏辉无声弯起嘴角，原来都未曾入睡。
"我今年不带你们的课......"
"嗯。"楼昕教哪个年级展鹏辉并不在意，即便在意又能如何，只是他不知道楼昕说这个是为了什么。或者不过闲话家常？
"展鹏辉......"话题的停顿之后又是一声试探，但这次却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
"嗯？"
"原来你成绩很好啊。"轻柔的声音中带着小小的喜悦，让展鹏辉微微蹙眉。
"呃？"
"我今天才知道你拿过一等奖学金。"
"哦......"
"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我照顾......
"什么？"等待许久却没有听到下一句，展鹏辉出声询问。
"没事，睡吧。"
"嗯。"
"晚安。"
"晚安。"
暗沉的房间，只有窗帘缝隙漏进的一点月白成了照明。展鹏辉无声无息的坐起身来看着床上蜷缩的一团，久久......
久久......

***
展鹏辉在快餐店找了份工作，忙碌，却能学到不少东西。目前为止他很满意。只是开学需要补办勤工俭学的证明，要学校教务盖章。
他想自食其力。不依赖任何力量才能过得真正踏实。换言之，展鹏辉与父母关系并不融洽，客套生疏也是情理之中，他从来不觉得殷实家底跟自己有任何关系，不如早早独立，不必看任何人脸色。所以他自高中时代开始便打工赚钱，即便不多，累计也是资本。只是现下开始想寻得投资之法，可以更快挖掘第一桶金。
而他的长处便是沉得住气，不盲目不激进，如果看不清方向，不如按兵不动。不做无谓牺牲，这是他基本原则之一。

"欢迎光临。"展鹏辉站在收银台后一抬头却见面前站着的竟然是裴炬，"你吃点什么？"
"你小子还还真能躲！"裴炬有些忿忿不平，"电话一直都关机，你搞什么！"
展鹏辉不理他，只是伸手招呼后面的客人，"请到这里点餐。"
"嗨，我说，"裴炬脸色更黑了一层，"你还当真不理我了。"
"我还有一个小时午休，你随便去哪转一圈。"展鹏辉一边招呼客人，头也不回的说。
"得了，我就等你吧，"裴炬无可奈何，"给我一个套餐吧，我坐边上等着你。"

"找我什么事？"展鹏辉在裴炬对面坐下，后者颇是无辜，"非得有事才能找你？"
展鹏辉撇撇嘴，不置可否，"既然没事那我吃饭去了。"
"别呀，"展鹏辉几欲起身，却被人一把拉住，"我确实是有事找你帮忙......"
展鹏辉挑挑眉，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说吧。"
"那个谁......说要给我介绍女朋友......"裴炬神情颇是懊恼，声音也低了下去。
"谁？"展鹏辉奇道。
"还不是那个......猴子元！"裴炬有些咬牙切齿，展鹏辉似乎都能听见他牙齿打出的"咯咯"声。
"你又跟他结了什么梁子了？"展鹏辉其实对这个外号"猴子元"的侯元一并不熟悉，只知道他是学校附近的混混，整日游手好闲，除了打架就是上网，估计他们之间的冲突也是在网吧产生的。
"不过就是为了一套装备......我买了套装备，他非说那原本是他看中的......我不愿给就动了手......"
果然，展鹏辉心里想，"那你准备怎么办？"事情的来龙去脉谁对谁错已经不再重要，现在的关键是如何平息事端。
"小辉，这次你一定得帮我......"
展鹏辉冷冷"哼"了一声，干嘛每次要我帮忙擦屁股？惹祸的时候怎么不冷静一些。"这个忙，我帮不上。"
"小辉......"
"我不过一个普通学生，你准备让我如何帮忙？出钱还是流血？"
裴炬望着他颤了颤唇，喃喃说了句，"你就这样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展鹏辉无声的笑，"他不过是要给你介绍女朋友，你怕什么？"
"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
"裴炬，你当时就应该知道不该惹他。"
"当时......就是一时冲动了么......"
"你可知道你的一时冲动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小辉，没有下次......"
"为何做事不计后果？"展鹏辉不是古道热心之人，他不喜欢麻烦，更不原意自找麻烦。
裴炬哑口无言，涨红了脸道，"把你当兄弟才开这个口，但看来我是找错人了！"

5
趁着还未开学，展鹏辉想多上几个"打烊班"，一来是为了尽快上手，二来也是为了多赚点计时薪金。每晚晚归，楼昕也不说什么，只是会留好宵夜，径自先睡。而在不知不觉间，楼昕也接下了展鹏辉的家务，洗衣以及整理房间。虽然，现在他们同个房间居住。但书房也是时不时需要打扫的。
而这天回家，展鹏辉惊讶的看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人，"这么晚还不睡？"展鹏辉聪明，学什么都能很快上手，所以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早。他看了下时间竟然十二点都不到。
"哦，今天周末。"楼昕发现自从他出去打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跟他好好说过话了，"我煮了汤圆你吃吗？是绿豆馅的。"
"嗯，好。"展鹏辉点头，"我先去洗澡。"
等他洗完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饭桌上已经放了一个还在微微冒着白色蒸汽的瓷碗。
"快吃吧。"楼昕从厨房拿出个汤勺放在碗里，顺势坐在了展鹏辉对面。
展鹏辉把毛巾搭在颈项，拿起汤勺吃了起来。
"好吃吗？"楼昕双肘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其实他并不怎么喜欢吃汤圆这类东西，只是偶尔有次叫外卖看展鹏辉点过一份。这次去超市看到湾仔码头有绿豆馅的汤圆，就买了一包。
"不错，"展鹏辉抬起头，看着楼昕道："你没有吃过？"
"啊......"楼昕似乎被人抓住错误的孩子，一脸惊诧，"我不饿......"
"很少看到你吃甜食。"展鹏辉淡淡道。
"嗯......"
"还不睡么？十二点过了。"展鹏辉印象中的楼昕一直都是生活习惯良好，十一点钟肯定熄灯睡觉。
"我......还不困......"蹩脚的借口，展鹏辉却只是笑笑。

展鹏辉洗好碗出来，楼昕还坐在饭桌旁边，一动不动。
"怎么了？"展鹏辉微微蹙眉，知道他有事只是不说。但是每人皆有自我"借口"，何必咄咄逼人？
"啊......"楼昕抬头望着展鹏辉，后者那年轻而英俊的脸颊此刻却写着淡淡疲倦，看得楼昕一阵心疼。
"有心事不妨说出来。"展鹏辉拿出十二分耐性，努力柔和线条音调，不要还未做成"知心哥哥"，先吓煞旁人。
楼昕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委屈，"都是工作上的繁琐......"无外乎冷言冷语，讥讽嘲笑，排挤受屈，可是走到哪里不会遇上？有人的地方便有是非便是江湖，这个道理想必人人懂得。不过有些游刃有余，有人力不从心，有些长袖善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