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颜凉雨

作者:颜凉雨  录入:01-07

"为什么呢,他们不是早就不来往了么?"卢鹙问,我却也竖起耳朵等待答案。
"自己的老爹年事已高,晚年忽然思念起被自己赶出去的大儿子,于是小儿子就出门来找自己的哥哥了。"
"找着了又怎么样呢,我可不觉得他会轻易回去。"卢鹙中肯的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也同意,依我对暄儿的了解,如果他真是被赶出来的,那么根本不可能回去。
"真正的夏语暄也许不肯,但现在在这里的是你啊。"管之杭忽然这么说。
"哥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让我去假冒夏语暄?"卢鹙惊讶。
"什么叫假冒?你本来就是啊。夏老爷子我见过,行事光明磊落嫉恶如仇,就是脾气暴躁了点。想来也很后悔自己当年的举动,人一老,就很脆弱了。再说了,那么多人知道你出现在鬼医谷,就算你不去,夏天麟也会找上门的。"管之杭继续劝说。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管之杭在江湖上能闯出如此名号,并且人脉甚广了。一个人在重病愈之际还能想着关心他人的家事,何等的胸怀。
"哥啊,你都说那夏老爷子嫉恶如仇了,到夏家堡还不得把我这不肖子的腿打折啊。"卢鹙总能第一时间考虑到生命安全方面。重生的人都对生命格外珍惜。
"我不说了么,年纪一大,火气就磨没了。你放心,虎毒不食子,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管之杭似乎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继续加大力气鼓吹。
果然,卢鹙的态度已经松动。只见他低头考虑很久,最后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抬头,郑重道:"我去。就算是对这副身体的报答吧。"

第 30 章
夏家堡位于关中地区,也算北方,比起江南,离鬼医谷倒还近些......我甩了甩头,丢掉这些没用的胡思乱想,我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自己为什么又糊里糊涂的上了马车。而且这次的目的的更好,直接去暄儿的家了。我知道暄儿不可能在那,以前不会,而在另一个身体里重生之后,更不会。除了仇恨和求胜,我还没有在他身上发现过别的情绪。但我仍然混身不舒服,总觉得去了那里,就更接近了暄儿一步,说实话,我害怕。我总觉得在暄儿的家里,我会变得不正常。然后,我就会伤害身边那个家伙。
"我知道你不太想去那里。"卢鹙有些愧疚的看着我,"但我总觉得自己应该去一趟。毕竟我占着人家儿子的身体呢。"
"卢鸢就那么放心你自己去?"我没接话,而是不冷不热的转了个话题。
"怎么能说是自己呢,不是有你吗?"卢鹙冲着我乐。
我不太自在的移开眼,看向车外。沉默。
"从到了江南你就怪怪的,以前明明一眼就能看透你。唉......"卢鹙呢喃着叹息,不知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自言自语。
关中多山路,到达夏家堡时,已经过去了八天。一路上异常沉闷,卢鹙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再变着法的逗我说话。少了他的聒噪,我却不大适应。
夏家堡不愧是关中大家,气派非凡。连门口的侍从都训练有素俨然是个练家子。在听到我们的来意后,根本不多做打量和盘问,说声要进去通报便消失在了门后。等待总是漫长的,不知过了多久,厚重的大门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是位妇人,年近四十但风韵犹存,衣着虽然朴素可一眼便知是上乘料子。卢鹙肯定也看出来了,所以他连忙迎上前去,柔声道:"凤姨,我回来了......"
我不清楚卢鹙从管之杭那套着了多少夏家之事,但现在看来,他绝对准备充分。
女人盯着卢鹙看了许久,然后眼圈就红了:"你回来表示接纳我们娘俩了,是吗?"
卢鹙轻轻环住女人的肩膀,动作轻柔又绝不逾举,然后对着女人露出个淡淡的微笑:"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爹怎么样?"
高手,绝对的。我现在一点都不怀疑卢鹙自诩的风流倜傥,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风度十足。
"你爹身体这几天越来越不好,虽然他嘴上不说,可我看得出来他特别想你。"女人声音有些忧愁,"都怪我们,害你们父子反目。"
"凤姨,你别总把过错往你和天麟身上揽,我和爹都是那个犟脾气,在你们没来之前就不大对付呢。"卢鹙轻声的安抚女人。
我啧了一声,表达我对所见情景的佩服。卢鹙趁女人不注意时白了我一眼,那意思很明显--老实呆着,别多嘴。
我哑然失笑,难为他在这样的时刻还分神关心我。
"凤姨,大老远回来,难道您就让我们在门外站着......"卢鹙故意把声音弄出些许孩子气,让人听来都不忍苛责,反而会产生怜惜的冲动。这是我最怕的声音,因为我发现自己对这样的卢鹙没有丝毫抵抗能力,最后总会乖乖的听话。比如上次借给他盘缠。
女人闻言连忙大开府门,直直的把我们往屋里揽:"你看看,我光顾着说话,来来,快点进来。"
我很欣慰,发现别人对这样的卢鹙也没什么抵抗能力。
一路上我们没作任何停留直奔主苑,因为卢鹙说想马上去看看他的爹。于是我们一行三人步履匆匆的来到了夏老爷子的房间。叫凤姨的女人还有些踌躇,最终在卢鹙坚坚定的鼓励目光中敲响了房门,然后直接推门而入。
床上躺着的老人面色蜡黄,呼吸无力,很明显已病入膏肓。但这并不是具体的某一种病,而是积劳成疾再加上多年心火淤积,不发作则已,一旦病来,便如同山倒。
"老爷子,暄儿......回来了。"凤姨声音颤抖,似乎怕太响亮会惊到床上的老者,但又克制不住心里的激动。
床上的人并没有睡着,他在听到暄儿这个名字的刹那竟然睁大了眼睛,马上挣扎的想要起来。女人连忙上前把老人扶起来,夏老爷子终于看清了我们。他的眼睛片刻都未在我这里停留,而是死死的盯着卢鹙,我看见他嘴角动了动,半天才艰难的吐出几个沙哑的音节:"你......滚......"
我看向卢鹙,就那么一眼,我竟然几乎相信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是真正的夏语暄,因为那目光太真诚了,那种见到亲人的激动和面对年迈父亲的愧疚,我不相信有人可以装得这么像!
卢鹙没有看我,他一步步走近夏老爷子,在马上要走到床边时,忽然床上人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身后的枕头猛的砸向卢鹙,那可是瓷枕啊。我几乎要冲了过去,可卢鹙比我更快一步,他先是略微闪身,躲过身体的重要部位,然后便任由那东西狠狠的砸向自己的手腕,随后落下,砰,满地残片。
我愣在那,夏老爷子毕竟是病人,扔出的东西力道再大也少了些许速度,所以卢鹙能够躲过我并不惊讶,可我不明白既然可以躲得过为什么还要故意把手留在那呢。
不容我多想,卢鹙已经给了我答案。只见他慢慢的走到病床边,蹲下身子,然后把已经略微发红的胳膊递道床上人的面前,可怜兮兮的道:"爹,疼......"
那个瞬间,我庆幸自己不是病床上的人。因为我想象不出自己面对那双泛红的眼睛和如此撒娇的语调时会不会当场崩溃。但即便这样,即便我只是站在侧面,却仍然想把那家伙狠狠的抱住,揉进怀里。

第 31 章
原本预想的激烈冲突被卢鹙轻易的一个"疼"字,化解的干干净净。紧张的气氛早就烟消云散,房间内只剩下暖暖的气流在涌动,我和凤姨都识相的退出门外,关上房门。我现在是一点都不担心卢鹙了,反而有些同情夏老爷子,都这把岁数了,要知道那身体里面的不是自己儿子......
"真没想到暄儿肯回来。"凤姨在把我带往客房的途中,忽然开口。
我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本就不擅长与人交谈,现在这样的局面,我更是不知如何应对。好在凤姨似乎不太在意我的沉默,而自顾自道:"你看看我,还不知道公子的名字呢。妾身姓白名凤,是夏家堡的二夫人,敢问公子......"
"祈岚。"出于礼貌,我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犹豫了一下,又在后面加了一句,"夏语暄的朋友......"我发现自己这么说的时候,竟然异常平静。丝毫没有一点点愧疚,我怀疑我受了卢鹙的传染,不然怎么可以这么坦然的说出谎话。暄儿要是听见我这么说,恐怕连杀我的心都有。
"那你一定是暄儿的至交了,那孩子从小就没什么朋友。"凤姨缓缓道,"暄儿变了好多,记得他离家那年十四岁,最后看我的那种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他竟然换了个人似的。当时麟儿说要去找他回来的时候,我还很担心,现在看来麟儿是对的。"
"对了,怎么没看见小公子呢?"我转移话题,总不能告诉眼前的夫人,说现在掌控着暄儿身体的是另外一个家伙心肠软的要命却总是坚持的往前冲的家伙。
"他不知道你们要来,所以还在外面找暄儿呢。一会我派人给他捎封信,过几天他应该就会回来。"凤姨笑着回答。说到自己的儿子,她的脸上便露出难得的笑容,这和看见卢鹙时的欣慰不同,我想着年幼的暄儿面对这种微妙的差异所产生的心结,忽然不难理解他为什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夫人把我领到客房,便去厨房吩咐准备晚膳了。我一个人坐在客房里,忽然没有什么真实感了。我是真的已经进入了暄儿的家么,这个他出生成长的地方?那为什么我却没有一点点波动,甚至异样的感觉?似乎他留在这个家里的气息已经随着时间消失得没有一点痕迹。
最近一段日子我的脑袋异常清醒。我觉得这与卢鹙的沉默有关。少了他的步步逼近,好多事情反而被我理出了些许头绪。我可以冷静的思考我和暄儿的过往,再回头看看与卢鹙的这段时光。一个身体,两个灵魂,带给我的除了混乱外,似乎还有某些不知名的东西。我强烈的感觉到某些念头已经破茧而出,在我的胸腔乱撞,可我怎么也抓不住。这种感觉很不好,他让我整个人都沉浸在憋闷和无法舒缓的烦躁中。
整整一个下午,卢鹙都没有出现。最后我还是在晚膳的饭桌上见到了他。夏老爷子竟然也出现在了饭桌上,我没想到卢鹙的出现竟然给了他如此大的力量。席间夏老爷子没有怎么说话,但那投住在卢鹙身上的眼神却把他的欣喜宽慰乃至父爱都表达的淋漓尽致。如果谎言能换得一个老人晚年的内心安慰,那这谎言是不是可以因为它的善意而被宽容?
晚饭后,夏老爷子明显疲倦了许多,也难怪,这一天的情绪波动足以让他的身体吃不消。凤姨把他扶回了房间,大厅里只剩下我和卢鹙。
"想去夏语暄的房间看看吗?"卢鹙忽然开口。
我愣在那,一时间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凤姨一直留着他的房间,什么东西都没动过。我带你去吧。"说罢,卢鹙不给我回答的机会便一把拉起我大步往里苑走。
穿过一条漫长的回廊,他停在一处阁楼前,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我竟然有些害怕,止步不前。结果招来了卢鹙的嘲笑:"你这一路上没想别的光想这个了吧,明明那么想看看他长大的地方,现在就在你眼前,你怎么反倒没胆子了?"
卢鹙总是能轻易看透我的里面,那厚厚外壳下包裹着的,连我自己有时候都抓不住的真正心情。我慢慢地打量房间,说实话,并没有什么特别。我忽然有点失望,在我的想象中,暄儿的房间总是应该带给我这样或那样的异样感受,可事实却是,我很平静。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卢鹙小心的观察我,半晌才道:"你怎么不说话?"
我冷笑:"没什么好说的,你觉得我该说什么呢?"
卢鹙眼神黯了一下,但还是继续道:"虽然你嘴上没说,但其实你也很想来这里,来看看他的家,对么?"
被人彻底看透的滋味并不好受,虽然我已经习惯,但并不代表我喜欢:"说要过来的可是你,怎么样,把人们骗得团团转的滋味是不是很不错?我看夏老爷子可真是从心底里认你这个儿子了。"
卢鹙闻言看了我许久,忽然笑了。那笑很漂亮,却看得人难受。我听见他笑着说:"之前总抱怨你不爱说话,现在反倒希望你别说了。"
我哑然。呆立在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原来他不是没感觉,他只是不说罢了。转念一想,也是,连我都能感觉到自己最近的莫名其妙,他那么玲珑的心思又怎会没有感觉。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总控制不住自己,总想伤害他。这样的情景与我和暄儿的相处有着出奇的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暄儿会加倍的恶毒的还回来,可卢鹙却只会微笑着接受,既然继续坚定的往我身边走。
"你知道我为什么非得来夏家吗?"卢鹙看着我,似乎也没期望我回答,便接着道,"我父母死的早,在我还来不及孝顺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不在了。所以我特别羡慕那些可以为父母跑前跑后床前侍奉的人,特别希望有一天也能被爹娘摸着脑袋,说儿子真是没白养。呵,我现在终于有这个机会了,虽然是我强占了别人的身体,但我特别高兴,我终于也有爹可以孝顺了......"
我看着卢鹙,看着他因为激动和一连说了太多的话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忽然特别想紧紧的抱住他。可脚仿佛生了根一般,怎么也挪不动。然后我看见卢鹙向我走来,跟从前的无数次一样,只要我不过去,那么他就会过来。执著的,坚定的。
他来到我面前,张开双臂,那个本应我送出的坚实拥抱此刻却降临到我自己身上。直到被抱住,我才知道,他也并不如表现出的那么坚强,那双抱紧我的胳膊原来也会微微颤抖。他把脸埋进我的胸膛,用让人心疼的声音说着:"给我点力量......"
原来,没有什么人是刀枪不入的。

第 32 章
那天之后,卢鹙再也没有和我说过话。他白天陪着夏老爷子,很晚才回到暄儿的那个阁楼里休息。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我应该离开,但更多的时候则是怀念那个充满活力的家伙。
在夏家堡住到第四天的时候,夏天麟回来了。然后不到半日,便围前围后哥哥哥哥的叫着。我从来不怀疑卢鹙收买人心的能力,可偶尔还是会对他的手段产生小小的好奇。
第六天的时候,卢鹙出现在我的房间门口。我有些诧异,可他一开口便讲明了来意。原来是问我夏老爷子的病到底还有没有救。我没法给他满意的答案,恶疾好治可慢病却难消,更何况夏老爷子已经到了最后的光景。我只能开些清热去火的药方,让老人家这最后的一年半载能舒坦点。
卢鹙拿着方子就急急的离开了。我虽然能够体会他的心情,但仍然觉得他要是再和我说些别的什么就更好了。一时间,我有些后悔那么快的给他方子,怎么着也得把他弄进屋聊上一聊再说。可想到这我又觉得自己好笑,明明人是我伤的,倒现在却怪别人不好。
第八天的时候,卢鹙又出现了。这次是和凤姨还有夏天麟一块出现的。我看了看日头,还不到吃饭时间。不明白这一大家子这时候出现是什么意思。还是卢鹙先开了口:"别愣在那,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要走了。"
"走?去哪?"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卢鹙白了我一眼,然后把我拉到旁边小声道:"当然是回谷啊,难道你想在这住一辈子?"
我奇怪道:"你也一块回?"
卢鹙连忙紧张的看着我:"你不愿意?在管府的时候你明明......"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中的控诉让我浑身不自在,我连忙打断他,压低声音道:"谁说不愿意了,我的意思是你之前不还说要多伺候夏老爷子么,怎么这么快就......"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向别人解释。
卢鹙听我说完才放下心来,然后道:"我爹说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我闯出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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