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Silent Fish

然而，当他将录影带交到尹成北手上时，却有些迟疑，他想象不出狄轩因官司缠身而狼狈不堪的模样。
"‘百密终有一疏'。"思绪被拉回得仓促，尹成北扬扬手中的盒子，甚是得意。"我只是趁公司所有‘监视器'歇业时段找你出来，还不算什么难事，你更厉害，竟能从那个可怕家伙的紧密眼线网中偷出这卷录影带，真佩服你胆识过人。"
真正‘胆识过人'的并不是他。
郑祈安忆起，不宁静的那日晚上，狄轩森冷的目光从刘雯的遗体上移开后，扫视闻讯赶来的众人。"似乎有好事者将那只老鼠放进来，既然是那女人的同伙，一并送上黄泉也是理所当然的。"男人这样交代他的保镖们，唇角仍旧显露与气氛不协调的轻笑，令人不寒而栗。
郑祈安回到房间，脑中盘旋着狄轩的阴鸷和告白，同样挥之不去，却是两张不尽相象的脸，无法重叠。
疲惫地倒于床上，郑祈安察觉异样，反应敏捷地将手伸向枕头下，摸出那样东西，附带一张便签纸--"这是她被杀的证据，拜托你了，郑律师。"
简洁的留言完整地传递讯息，给予他的，尽是不容推托的责任。本以为困难重重的过程忽然变得轻而易举，郑祈安略感不安，又觉得这种担心是多余的，至少那之后的几天他的周遭风平浪静，不见一丝波澜。
"那么，在我平安离开并且顺利营救出你的这段期间，你自己要小心点，我会尽快与检察院那边取得联系。"
"嗯，你也是。"
礼貌性地予以关心，郑祈安不再言语，心中的沉甸压得他几乎胸闷。
尹成北离职后的半个多月后，狄轩被迫接受一系列暂无休止的审讯和盘查，报纸新闻上的多日头条多是关于那个男人与他的公司、商业合作对象的相关报导及后续，一切趋于混乱不堪，这是郑祈安始料未及的事。
似乎没有人察觉郑祈安从狄家悄然消失了。
此时的他藏匿于郊区的一幢高级公寓内，这里的邻居都非好事者，生活在各自的世界里从不插管他人的私事，虽然显得人情淡漠却反成了隐居的合适地点。
与那件案子有牵扯的关系者不计其数，作为举报人的他自然必须受到保护，尽管尚无人知晓他的身份但难保日后仍能安全。
翻开报纸，嘴含土司，看似悠闲自得地享受早餐，郑祈安的眼却久久未离今早那则重要新闻的醒目标题--『皓正公司总裁狄轩昨日起不知去向，目前行踪成谜』。
郑祈安骤然心悸，不难将狄轩的失踪与寻找告密者之举联系在一起。那个男人曾说过，绝不会原谅背叛者，而自己的不告而别无疑是对这个事件发生的最合理解释。
急促的门铃声在这宁静的早晨响起，过于突兀，郑祈安心生疑虑，走至门边从窥孔处向外望去，深沉的绯红色登时映入眼底，心脏毫无防备地接受外界刺激，漏跳了半拍。
是狄轩！
脑子不受控制地一片空白，当他意识到这个男人不知何时对自己造成的心理恐惧已根深蒂固，门铃声转为敲门声，外头的人没有离开的打算。
郑祈安深吸一口气，调整紊乱的情绪，一贯的淡然个性催促他去应门，冷静面对暴风雨的到来，或者背叛者的下场--死亡，然而，平静的仅是表面。
锁刚旋转至与门缝无接触点的刹那，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们蜂拥入内，郑祈安被迫退后了几步，重心尚未回归原点已被几把黑漆漆的枪抵住脑袋，动弹不得。
"郑律师，别来无恙啊？"
轻蔑且狂妄的口吻，不是狄轩，拨开随后跟进的保镖继而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外貌上有几分相象的狄辙。
......不是狄轩。
郑祈安感觉心跳逐渐趋于平缓，不再那么剧烈、不规律。
"害怕吗？刀枪不长眼，你可要小心脑袋开花。"狄辙比了个开枪的动作，对着他太阳穴的位置，嘴里发出连续的‘砰砰'声响。见郑祈安无动于衷，狄辙像是碰了一鼻子灰的自讨没趣，随即故作深沉，以强调气氛的紧张性。
"你果真如狄轩所说，是个够胆的家伙。"
提及男人的名字仍然带给他不小的冲击，狄辙的到来大概是受狄轩嘱托，制裁背叛者。
"他......现在在哪里？"
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询问遭到狄辙的冷嘲热讽。"哟，你是在关心他还是准备叫警察抓他？当初太小看你了，以为你只是狄轩的情人，没想到竟是个间谍。你老板这次选对人了，能把狄轩那只精明的狐狸耍得团团转还执迷不悟的，绝不是简单角色，能领到不少犒赏吧......"
郑祈安始终抿唇不语，静静听着狄辙对他直截的讽刺。他并未有将狄轩逼上绝境的意图，想得知对方下落不过是为了能够永远地避开那个男人，在没有他的地方享受从前的宁静生活。
"......我看狄轩应该是被刺激过度，脑袋秀逗了。"狄辙轻佻蛮不在乎的口吻，就像在谈论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冷淡的态度令郑祈安微愠。"我今天来没有别的目的，纯粹告诉你个好消息。"
郑祈安抬眼望向比他高上几公分的狄辙，眼底浮现困惑。
"明天狄轩将搭机潜逃出境，这个内幕消息很劲爆吧？"瞧见郑祈安因惊诧渐渐扩大的瞳孔，狄辙甚是得意，扬起了嘴角难掩转好的心情。"要叫警察抓他还是趁他逃亡前叙叙旧都随你便，我无意帮你们任何一方。好了，举那么久的枪他们也嫌手酸。兄弟们，走人！"
狄辙一声令下，黑色西装的男子们将危险物品全收回外套口袋内，跟在他们的老大身后。
"是狄轩让你来的吗？"只有这种可能性，虽然他不明白男人的目的--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地通知他下落却无所表示。狄轩究竟在想什么？
狄辙猛然回头，端倪他半晌，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而后冷哼了声。"你猜得没错，的确是他让我来的。他说，希望在走前能见上你一面......哼，被爱情这种无聊的东西冲昏脑子的窝囊废。"
刺耳的难听话语回荡在耳边，狄辙的指桑骂槐他并不是听不出，沉默却是由于无言以对做出的唯一反应。
房内因狄辙等人的离去再度恢复静寂，郑祈安驻立在原地，陷入沉思。

第十八章

机场大厅内人来人往，谁也没注意到角落两名男子中的一人已在昨日被悬赏通缉。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狄轩一派轻松，完全未显露一个逃亡者该有的姿态，也许是墨镜遮盖下使人看不清他的神态，仅能从嘴角的弧度判断男人的情绪。
郑祈安默然，不知该言何。他不该来这里，有足够充分的理由阻止他们的碰面，然而......
"为什么一副赴死的表情？我没那么卤莽，不至于冲动到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的地步，那样对我没任何好处。况且，现在的我不曾动过置你于死地的念头，你不必害怕。"狄轩轻笑，所提及的内容却严肃且敏感。
"我想见你，至少要听你亲口对我坦白某些事实。"
一面收拾着混乱的思绪，郑祈安故作沉稳，缓慢开口。"狄先生，既然你心里有底，何必再问我？你大概忘了我曾说过无论如何都要亲手送你入监狱，希望你不要再做挣扎，回去接受该有的惩处......"
狄轩哑然失笑，有意打断他的规劝。"我确实忘记了，郑律师一向是个坚持正义、看不惯任何罪恶存在的人，也忘了你对我恨之入骨、每次上床时不肯乖乖就范的模样......"瞟了眼紧蹙眉头脸色泛白的郑祈安，狄轩未再深究那些令另一人不快的陈年往事，适时跳转话题。
"我好象赢了这一局......"
郑祈安不解，露出征询的目光等待狄轩的说明。
"我一直在与你的选择打赌。"绯红的眼珠一转不转，透过墨镜捕捉寡言男子脸上显而易见的惊诧，狄轩渐渐失了笑意，沉淀下的尽是让人摸不透的空白。"我在赌你会不会爱上我。"
"如果你接触了狄辙之后爱上他，我便彻底输了；如果你执意相信刘雯那个女人，证明我还未取得你的完全信任；如果你联合尹成北搞垮我，你对我的厌恶仍是大于喜欢的情感；如果今天我在这里被你带来的警察铐上手铐......有那么多的未知，打赌变得非常有趣。"
原来，狄轩早已有所警觉，却只是看着，不关己事般地看着，任由事态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男人竟觉得‘有趣'。
"既然发现了为什么保持缄默，你不是最憎恨背叛者吗......"
话一出口，郑祈安立即意识到语病，所谓的‘背叛'是相对于信赖关系而言，那是他曾经的坚持，与狄轩划清界线的相处模式，不知何时这份坚持已淡然消逝，对狄轩的看法和态度略为不同。
郑祈安偏过头，不让片刻倾泻出的慌乱显现于色，尽管男人犀利的眼轻易看穿他的无措。
"你是不是，开始在乎我了？"狄轩这样问道，却没有等待他给出答案，喃喃自语般紧接着下一句，"登机时间也快到了，我该走了。"
郑祈安有些发怔，时间流逝得飞快让他得以喘口气，不必再躲避隐藏于墨镜下那过于专注的视线，竟令他心虚。
"嗯，再见。"所有的恩怨全化为云淡风清的一句道别。"......我想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郑祈安第一次笑了，自嘲地苦笑着，而后漠然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措不及防地，被人拥入怀里。
震撼多于惊讶，无须回头他也熟悉这个人的体温，然而‘拥抱'这种亲昵的方式并不适合两个男性友人之间的离别，更遑论是在公共场合下与一个身份特殊的人呈现这种暧昧姿势。
"狄先生......"
推拒的话语与动作全是徒然，狄轩附在他耳边低语，字句清晰，刹那间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我们会再见面的，因为，我不可能原谅你。"语毕，男人抽身，留给郑祈安的是空荡荡且急速降温的脊背。
男人前往候机室了。
郑祈安没有回头，迈开脚步背道而行，一贯的冷静又从脚尖处蔓延至大脑。
狄轩的临别之言看似毫无因果联系，也无逻辑性可寻，但依他的了解，男人并非如此‘宽宏大量'，仅是由于时间上的紧迫等缘由男人打消了慢慢折磨他至死的念头，却绝对不会放过他。
‘了解'？也许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狄轩，因此看不透男人的心思。
狄轩变了，从头到尾始终未叫唤他的名字，唯一显著的变化令他略感不适，即使叫不叫名字对他而言并非具有特殊意义。
这样的改变究竟是好是坏，郑祈安尚不清楚。但，关于狄轩这个人的存在，会像所有不必留住的记忆般渐渐被遗忘吧。
一切将回到他认识狄轩之前，却不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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