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箐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就是这间屋子,就是这张床,虽然过了好几日了,可仿佛还能闻到那些情欲和血液的味道,还能听到那些呻吟,还能感受到那种力量和痛楚。他抽出长剑,寒光闪闪,照得到自己的面孔,"你能帮我解决吗?"他对着剑自言自语。
不能骗自己,真的不愿睡在他身边吗?不是的!看着他关切的眼神的时候是感动的,不过为什么才几天以后韩大人就回来了,他们--就像原先一样,在一起了!他提着剑走到外面,四周空荡荡的,他望着冷冷月光,一剑向天刺去,整个人跟着腾起来,转身一扫,院子里的树叶纷纷落地,稳稳的站在地上,用剑尖挑起一片来,一招游龙戏凤,那叶子顷刻已成齑粉!
"好功夫!"刘容由衷的赞叹,他旁边站着韩大人,两人都穿的很随意,应该是从花园散心路过这里的,严箐想起来了,自己刚刚来王府的时候,那两个人也是这样站着,微笑着看着他,"王爷,韩大人,"点头示意,接下来他们该回去了吧,"我们要去园子里散散心,让人在亭子里摆了酒菜,严箐和我们一起去吧?"刘容邀请他,"下官就不去打扰了。"他笑着推脱了,可是韩茗槿觉得应该叫上他:"严大人与其在这里独自练剑,不如到那边去给王爷助助兴吧。"
这样一来他就不能推脱了,跟在两人的后头,来到了凉亭,有着长长穗子的宫灯已经点着了,烛火从绣着梅兰竹菊图案的轻纱里透出来,明亮的光让天上的半轮月亮也黯淡了许多,晚秋的时节,还有最后几只夏虫在鸣叫着。
亭子里的桌子上摆满了各色佳肴美酒,韩茗槿先给刘容斟满了:"这是上好的女儿红,好喝不上头。"然后又帮严箐也倒上一杯,最后自己倒了一杯,拿起酒杯闻了闻,"嗯,的确很香,"刘容笑咪咪的看着他,"阿槿何时变了酒鬼,"他幽幽一笑,"一时伤怀,怎能不借酒消愁。"刘容抿了一口问,"如今都解了吗?"他答道:"天凉好个秋。"刘容一愣,"伤春悲秋可不是男儿本色。"他以为阿槿是为了皇上另择尚书之事烦恼。
这时候来了两个乐师为他们弹奏助兴,严箐站起来,"王爷,韩大人,让下官为你们舞剑助兴吧。"他走到外面树下,单手挽了个花式,配着如综综流水的声音他轻盈展臂,硬是将杀气收敛,把那些招招致命的剑法舞的优美之极。他想,也许人生真的如剑法,能肆意出招的时候并不多。阿槿喂给刘容一勺红红的石榴籽,甜美即刻映现在他的双眼中,又用指腹帮他擦去溢出唇角的一点汁水,他则安然的享受着这一切,阿槿的体贴,美酒和--剑舞。
严箐将剑向下插去,正好碰到一片花岗岩,剑身弯曲成了个半圆,"蹭,"的一声,随着剑弹起来,他凌空飞起,再将长剑对着树上挂着的灯笼一刺,蜡烛立刻被剑气熄灭,而灯罩毫无损伤,最后来了个漂亮的落地收尾,在刘容和韩茗槿的拍手声中,严箐拱手示意,转身下去了。百炼钢难抵绕指柔,哈哈哈......他在心中无声的笑着。
刘容此刻已经醉了,韩茗槿把他搂在怀里,他自觉的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看着他的容颜,‘真真是个倾国倾城的......恶魔',心里却是这样想着,他清楚的记得,那晚自己追问他有没有负心的时候,他--并没有发那个誓!
□□□自□由□自□在□□□
第二十二章 月圆灯会
这一年冬天,雪下的特别大,京城全被染白了,只有常常有人走的大路上,雪被踩得像泥浆,等过了夜就冻成了冰,不小心的话就会滑倒。这段时间韩茗槿每日在户部忙到二更才回去,天寒地冻的,马车光在路上也要走个半天。
户部衙门里倒是有饭吃,可是菜色就很一般了,刘容见他如此辛苦于公务,怕他身体吃不消,每天让人炖了热汤补品给他送去,特意用炭炉煨着,等到喝的时候还是滚烫的。一干同僚都笑问他哪来这样的好福气,他哪敢说是王爷府上送来的,只好含糊其辞,那些人知道他还未娶妻,都以为是红颜知己送来的,个个羡慕的要命。
因为皇帝等着要一份数据,所以这一晚他们做到二更还没完,韩茗槿的宵夜照例送来了,他此刻忙的顾不上,所以就让先放到一边。尚书大人早就走了,剩下的人边做事,边开着玩笑解闷,看见给韩侍郎送热汤的又来了,于是就嘻嘻哈哈的打趣他,"韩大人真是艳福不浅啊,几时让佳人来一趟,我们也见见嫂夫人!"他尴尬的笑了笑,却突然手臂被人狠狠的掐了一下,好疼!他盯着来的那个小厮,不是小达子,那人抬起头来--乖乖,刘容竟然穿了一身小厮的衣服站在那里。他不满的对着阿槿笑了笑,一副回去再找你算账的表情。
尚书大人早就回府了,留下来做事的都是些小官吏,他们都没见过摄政王,因此不认得,但是一个小厮生的那么好看,又很霸道的样子真的挺惹眼的。有个姓王的主簿,就是那天早上抱怨耗子太猖獗的人,他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话都会直接冒出来,他刚刚去了趟茅房,哆哆嗦嗦的从外面进来,一眼就瞧见了刘容,他倒吸一口气,"乖乖,谁家的小厮好俊秀啊!"众人皆哄笑,见有人笑他反而更得劲了,干脆走过去想用手拍拍刘容的肩膀,刘容厌恶的闪开了,一双眼睛已经危险的眯起来了,韩茗槿见了赶紧上前来,挡在两个人之间,他对刘容说,"你先回去吧,天寒地冻的。"四周都是眼睛,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刘容却不肯,他微微一低头,"大人,还是等您一起走吧,小的先服侍您喝口热汤。"说完就去一边拿汤碗把汤倒出来,王主簿也不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再怎么样,他悻悻的回到自己的原位,还不时的望一眼刘容。
韩茗槿回到座位上,他端起汤慢慢喝了,然后把碗放在一边,公事还有一点就完了,他加快了速度,刘容在一边收了碗,又帮他把灯芯弄亮一些,做些整理书案的工作,真的如同一个书童一般,也不对,阿槿在恍惚中竟然有佳人红袖添香夜读书的错觉。
终于可以回去休息了,刘容和阿槿在马车里互相暖着手,虽然生了炭炉,但冷风还是不住的倒灌进来。刘容冷的缩在阿槿的怀里,"岂有此理,天寒地冻的皇兄派这么多事情给你们做,明儿个我去和他说去。""知道冷了,还不老实在屋里呆着,还搞出这么多花花肠子来!"阿槿与其说是埋怨不如说是关心,"你是穿惯了裘皮的人,穿小厮的衣服哪里抗得住?还有,你哪里懂得伺候人,若是不小心把碗打了,人烫了,岂不是我的罪过!"刘容突然想起来了,"那个嗓门不小的人是谁,下次别让我再看见他!",韩茗槿心想,若是你知道那次......他就在隔壁......刘容见他不做声,以为他是不以为然,"算了,还是让侍卫去教训他一次。"阿槿哭笑不得。
没想到刘容这一扮小厮还上了瘾了,元宵佳节,他从宫里的晚宴上找了个理由溜出来,韩茗槿也未回父亲的府第,他们约好了去看花灯会。等拿出小达子在外面铺子买的衣服的时候,两个人都傻眼了,是两件棉布的大红长袄,刘容先换上了,但他不肯穿成这样上街,好歹从跟班那里弄了两件土布蓝衣套在外头,搭配的不伦不类的,刘容还把头发放下来,只用个绳子在脑后随便绑成一束,可即便是这样的打扮也丝毫掩不了他令人销魂的美,刘容很不满意,他想弄点锅灰把脸涂黑些,阿槿却舍不得。为了安全他吩咐一干侍卫远远跟在后头。
两个人从东华门前的夜市开始逛起,这些天金吾不禁夜,所以各种卖字画儿的,捏面人的,串糖葫芦的,还有数不清的做小买卖的,耍杂技的,说书的,算命的都来了。逛的饿了还可以来一碗热腾腾的汤圆,或者红油的馄饨,又或者烤的焦黄的馅饼。不时听到小孩子突然放个鞭,吓得旁边的大人一哆嗦,来来往往的人都和自己的同伴开心的聊着,刘容看着这一切,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快活来,他笑咪咪的往前走着。
花灯会就在护城河岸边上,各式各样的花灯聚结在那里,每一个灯都是个故事,看的人最多的当然是猪八戒背媳妇,肥头大耳紧紧搂着媳妇的样子惹得小孩子们哈哈大笑。还有嫦娥奔月,她做出飞升的样子,可是眼睛仍然望着底下,是想再看一眼她的后羿吧,再往前走,不少人看的一个灯旁边写着‘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而头戴乌纱帽颤颤巍巍的县太爷苦着脸扛着一把锄头,好像真的要去种田的样子,旁边的人都小声谈论着,刘容也小声的对阿槿说:"瞧清楚了啊,你若是做了贪官,我也让你回家种红薯去。"阿槿笑了,我在老家的时候也曾在农忙的时候下地做活儿呢,啊!刘容的嘴张的老大,"你怎么从未对我提过?"
阿槿见边上有个茶汤摊子,他拉着刘容到那里,叫了两碗茶汤,边喝边说。"每年农忙的时候大家都要回家去帮忙,从先生到学生都一样,特别是春耕秋收的时候,有时候在田里见到浑身脏兮兮的先生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叫他。"刘容听得有趣,他想象着站在牛后头犁田的阿槿,忍不住就笑了。阿槿见他笑靥如花,一口茶汤含在嘴里都忘了咽下去。那个卖茶汤的老头有个五六岁的小孙子,拖着一条鼻涕望着刘容,老头呵斥他,他也不肯走开,原来小孩子最是直接,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哥哥,刘容摸了摸他的头,给了他一个银锞子,老头连忙摇手,"客官使不得呀,使不得,这茶汤不过一个大子一碗,你们看着像是来京城赶考的学生,可别把盘缠给花光了。"
也许是刘容的银子给的大方,老头儿不但找出一捧花生请他们吃,更开始和他们闲聊起来了,他摆摊儿卖茶汤一辈子了,"看这位公子面相就不是凡人,将来必是能大富大贵的!"阿槿笑着摇摇头,这老儿也是个爱瞎侃的,老头儿又嘱咐道:"你们出门在外的,可要防着些,像这位公子先前一下子拿出一块银子来,可不安全呐。"刘容说:"这是京城,天子脚下,怕什么?"老头儿摇摇头,"公子还年轻,老头子见得多了,越是京城地界儿,伸手的才越多,而且个个都是正经婆婆,一说起来还都是和上头沾亲带故的。"他指了指天,刘容与阿槿对望了一眼,这时候有人吹了声口哨,老头儿赶紧慌慌张张的收摊儿了,说是挨个儿收钱的到这一片来了,天晚了,没多少客人,不愿意白交铜板儿。
刘容本想留下来看看,不过阿槿劝他不要管,地痞流氓是管不完的。因此两人又往前走,在护城河边上有人在卖许愿灯,其实就是用彩纸叠成小船或者莲花,上面点上蜡烛,先许个愿,然后把灯放到水中,传说若是灯随水飘的越远那愿望实现的可能性也就越大。他们各拿了一只,虔诚祷告了一番之后把灯放入了河里。目送着它们飘走。
他们找到一座小桥,站在上面,想看看自己刚才放的灯,但见远处点点灯光,却很难分辨出哪一盏才是自己放出去的。刘容问阿槿,"你刚才许的什么愿?""说了就不灵了啊。""那你许的什么愿?"阿槿又反问,"切,我的说了还不是不灵了。"
刘容的头绳松了,阿槿帮他取了下来,把头发理顺了,他见周围没什么人,就拥紧了刘容,其实他许下的愿就是以后年年此刻都能和容儿一起来看花灯,刘容靠在阿槿的肩膀上,幸福写在他的脸上,他的愿望和阿槿的愿望并没有什么不同。
第二十三章 深宫迷离
皇上登基五年,本欲着礼部于黄道吉日祭天,不过暂时搁置了,因去年天灾不断,收成锐减一半,百姓得不到救助,流离失所的,被逼为寇的,比比皆是。各地藩王也蠢蠢欲动,招兵买马越发加重了赋税,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皇帝日夜留在御书房,随时批复最新奏报,每日不过浅眠两个时辰,长此以往如何吃的消,刘容也谏了几回,希望能为皇兄分忧,劝他保重龙体。可惜他刚愎自用而且不肯放下防范之心,事必躬亲,终于积劳成疾,一时间病来如山倒,而在这档口皇上的病无疑又让这纷乱的格局更添变数!
这一日下午,有地方官员的奏报折子,蜀地并湘西等地的苗人造反,已经刺杀了两位朝廷派去的地方官员,而当地民风彪悍且与汉族语言不通,两族百姓之间也不时发生群殴械斗,局势紧张,一时间无官员敢再去赴任!皇帝看了当时就喷出一口血来,吓的服侍他的太监泪流满面,慌的不知是先找贵妃娘娘还是先找御医。
皇帝哪里也不许他去,自己擦干净了嘴边的血,让太监把书案收拾一下,他静静的独坐在那里足足两个时辰,太阳已经落山了,他叫人招摄政王刘容入宫。御膳也送来了,但是没动几口就撤下去了。
刘容本来在书房与韩茗槿一同看公务,近来坏消息多过好消息,所以他们沉默的时候多了。宫中太监来传口谕让摄政王即刻进宫,刘容与韩茗槿对望了一眼,心中都不知祸福,给了公公茶水钱,可惜他什么口风也不漏。
就这样刘容换好衣服,坐上马车,匆匆往皇宫而去了,想不到的是,这一去,他再未曾踏足容王府了。
马车到了宫门口,刘容要下来,照规矩到了此处他必须步行,如果皇上有恩赐,他可以坐肩舆进去。可是太监说皇上有命,这次可以破例乘马车进宫。
傍晚时分,偌大的皇城里不少栖息在此的乌鸦回巢了,它们是一种皇城里最自由自在的生物,住在这里或者飞去别处都是它们的权力。皇帝回到了承乾宫里他休息的暖阁中,这里不像正殿那样又大又空,而是布置的精致又舒服,他躺在自己明黄色的龙床上,可是那样明亮的颜色也无法掩饰他苍白的,黯淡的肤色。
刘容到了,他在门口跪下了:"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听到他来了的声音,示意太监让刘容进来,于是刘容侧立在一边,他微微抬头望向皇兄,每日朝堂相见,他站在最前面,但他只有抬头仰视才能看见那个坐在金碧辉煌龙椅上的人明晃晃的龙袍下摆,他觉得今天皇兄的脸色很不好。"皇兄千万请保重龙体,这万里江山还需您一肩担着啊。"
皇帝虚弱的笑了笑,"小弟,你过来些,让我看看你的脸。"刘容不解,但他还是靠过去,"你我坐下来谈心的次数太少了。"刘容觉得奇怪,皇兄今天的语气很不一样啊,皇帝继续的说:"我是长子嫡孙,小弟你出生的那一年,我已被封为太子。"刘容把茶杯端来给皇兄,不过皇帝摆了摆手,继续的说:"人人都说我是真龙天子,可是有谁知道从我六岁束发读书以来,父皇母后再也未曾抱过我一次,在这个有无数奴仆的地方有谁会相信我过的比谁都孤单!"刘容露出了然的目光,孤单这种感觉在阿槿离开自己的那段时间里最为强烈,宫里处处是礼法,处处是规矩,好不容易能有个能和自己玩的小孩子,可惜很快就离开了。
他见刘容能明白自己,继续的说:"多少次看见父皇母后抱着你的样子,我多么希望他们也能那样抱抱我。"都说帝王无情,也许是因为病痛吧,他竟然念起了亲情来。
"小弟,你比我小一十五岁吧,我早已过了而立,而你才不过双十,正是好年华啊。"刘容连忙说:"皇上正值盛年......"皇帝摆摆手,"我们今天只谈兄弟情谊,不论君臣之礼,可以随意些。"刘容抿了抿唇:"是,皇兄。"
他虚弱的喘了几下,望着有些动容的小弟,"皇兄,有道是病去如抽丝,不过还请皇上多多召集些御医前来会诊,以求早日康复。"皇帝摇摇头:"太医从来都是但求无过,他们是靠不住的,前些日子有人进了一种金丹,吃了以后倒是精神了不少,可也只管得了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