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谁厉害我们都不知道。不过肯定还要押罗逸赢。反正是小赌,嘿嘿,小赌怡情嘛。"
古佑民不由得看向另一个海报。上面的一个人,精壮,如果只看照片,要他下注的话,肯定赌那个泰国人赢。他两个耳光甩过去,罗逸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怎么打得过人家专业拳师?而且,那个泰国人的肌肉,看上去就比罗逸的强一些。
不过既然来参加这种拳击赛,想必有一定的功夫。那么,他为什么会被自己打到?也许,罗逸当时根本就没有要还手?他为什么要挨自己的耳光?内疚?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
场内是一个小舞台,用栏杆围着,看上去就像是西洋拳击赛的场地。两三百人的座位,已经座无虚席。服务生在最后一排另摆了三张椅子,古佑民、张群和Kevin坐在那儿,石砾群等人坐到了前面的贵宾席上。
古佑民已经完全傻掉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要去阻止比赛吗?凭什么?阻止得了吗?
罗逸为什么要参加比赛?他掉过头,刻意无视张群和Kevin紧紧握住的手,问:"罗逸为什么要参加比赛?他为什么要打拳?"
Kevin眯缝着眼看了看他,本不想说话,却被张群掐了一下,翻翻白眼,无奈地说:"我们这些人里面,最变态的是赵仲恺,可是赵仲恺最忌惮的是罗逸。你知道为什么?石砾群虽然很暴虐,赵仲恺更有甚之......唉,跟你说不清楚。"
张群把头靠在Kevin的肩上:"你不说,我们怎么清楚呢?我真觉得罗逸就是一只小白兔。古佑民说的,我都不太相信。打泰拳?罗逸怎么应付得了?"
Kevin认真地想了一下,说:"赵仲恺的基因里非常暴虐,可是他一直都压抑着,不爆发出来。即使爆发,他也有理智,虽然那个理智不一定管用。能够使他不暴虐的,是石砾群。石砾群原来......唉,这么说吧。那两个人如果分开,都是祸害,在一起,就没事......让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是罗逸。"
"这跟打拳有什么关系?"张群不耐烦地说。
"罗逸看上去最正常,怎么说来着?无害......可是如果把他惹火了,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会......在美国时,曾经有个黑人要强暴他,一个打篮球的,2米,结果反而被罗逸强暴,而且,那家伙很惨,屁股......事后,罗逸却一点印象也没有。这事,如果不是我帮他压着,他不是被判刑,就是去了精神病院。当他忍无可忍的时候,他的狂暴,自己根本抑制不了。所以,古佑民,如果罗逸真的想伤害你,你没法逃,无论是比阴谋诡计,还是比武力。他打拳,是想把这份施暴的欲望和精力发泄出去。他在忍着,不去找你。"
看着古佑民震惊的脸,Kevin苦笑着:"我们和他妈妈都劝他出国去算了。凭他的本事,在哪里都能成功。可是,他有点儿自虐,说这儿有着最美好的回忆,不肯离去。‘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碰到他,远远的看着,都好。'他这样回答。他是一个最有理智的人,失去理智的时候,非常少。"
古佑民觉得眼睛模糊了。他使劲地眨着眼,不让眼泪掉下来。Kevin看着迫不及待的观众,低声地却很清楚地说:"我们这些人,都是变态。石砾群和赵仲恺,谁离了谁都不会善终,对此,他们很清楚,也在尽力维持两人的关系。罗逸,心机非常重,看人非常准,口才又特别好,有时候,就像一个超人。他很强,可是,内心......他需要一个更强的人来维护他,包容他。这个 strong,不是指能力,或者是体力,而是心智,heart。我和盛炳坤也一样,we need someone strong to love us,embrace us,control us。呵呵,很难。我们都是变态嘛。都是偏执狂。非常地偏执。"
张群在Kevin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别说我听不懂的话。"
Kevin侧过脸看着他:"我在逃避,你不懂吗?逃避爱情,不相信那玩意儿,不相信会有人真地长久地爱着我,我这个人,不是这副皮囊。而罗逸,不懂那玩意儿,他从来没有恋爱过。同时他最害怕的是变弱,weak,not the body,but the will。他不允许自己低姿态,害怕会回到少年时代那种掌控不住自己命运的状态。被欺负,被隔离,那种孤立无援的状态。So he isolates himself。"
张群鼻子里吭了一声:"还是不懂。"
"有一种人,"Kevin很耐心地解释:"叫做偏执狂,认准一个道理,怎么也无法说服。然后,这种人往往又有强迫症。比方说,有人认为到处都是细菌,你跟他讲,细菌没事的,细菌也有好的,可是他听不进去。他会认为到处都不干净,所以不停地洗手。罗逸就这样。他觉得他只能强,即使在家人、爱人和朋友面前。因为只要一点点示弱,就可能会这样弱下去,最后变成弱者。就像那种洗手的人,认为只要有一点点细菌,就会生病,然后会死。明白了吗?"
"你知道得还挺多的嘛。"
"罗逸告诉我的。他是我们这些人的心理医师。而他的毛病,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也不知道如何解决。"
"那你呢?"
古佑民已经听不到Kevin和张群在说些什么了。观众的欢呼声震耳欲聋,一个穿燕尾服的男子在亢奋地介绍这两个拳手。罗逸站在台上,披着红色的披风,目露凶光,死死地盯着泰国拳师。那个泰国人,蹦来蹦去,做热身。对泰国人的介绍连篇累牍,对罗逸的介绍却很少,一句话就完了。
然后两个人都脱去了披风。都带了护齿,没有拳击手套,只在手上缠了绷带,都裸着上身,罗逸穿红色的短裤,泰国人是黑色的,都赤脚。
古佑民拿拳头捣住嘴,不让自己喊出来。罗逸白皙的肌肤上,青青紫紫,都是瘀痕,胸前,胳膊,腿上,都是青紫的痕迹。是练拳时留下的吗?是谁,居然忍心在他身上留下这样的印子?额头,好像还贴了什么,是头破了吗?
比赛开始了。小舞台上的两个人,你来我往,对打起来。观众高声呼叫,亢奋不已,连Kevin和张群都站了起来,不停地吼着,喊着。
古佑民不得不站起来,因为前面的人都站起来了。他站在那儿,看到罗逸就好像山猫,轻巧、灵便、凶狠。他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对手。
两个人的动作都非常快,拳、脚、肘、膝,都用上了,虽然厅里观众的呼声震耳欲聋,古佑民还是似乎听到了肉体撞击的声音。罗逸的身上每挨一下,古佑民都觉得身上相应的位置会痛。这种痛,慢慢地累积起来,直达心脏。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罗逸挨了多少下。古佑民只看到,比赛结束时,裁判宣布,那个泰国人获胜。
罗逸力竭,跪在地上,动弹不得。有两个人上去,将他扶了下去。
舞台上的栏杆被拆掉了。有些观众退场,也有些留了下来。
Kevin对古佑民说:"你们还要看吗?下面是歌舞表演。"
张群搂着古佑民往外走,跟Kevin说:"我带他出去透透气。"
两个人坐在一条长凳上,张群递给他一根烟,点上,说:"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你再跟我说说?"
古佑民靠上靠背,半天没有吭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已经茫然不知所措了。
难道 (69.朋友)
张群看着古佑民,心里也不是滋味。他们两个,从小住在一个院子里,父母都在一个厂里上班,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个学校,算是铁杆兄弟。不夸张地说,古佑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比跟他哥哥在一起的时间还多。两个人的感情,深厚得,没得话说。
想起来也算奇怪。极早就知道古佑民男女通吃了,后来又跟罗逸在一起,就算正式成gay了,一直跟他混的张群却从来没有打过男孩子的主意,不是抗拒,也不是恶心,是压根都没有想过他会跟男人在一起。
然后,突然,人妖出现了,张群也变玻璃了。
古佑民也不说话,只管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张群摸摸头,只好自己开口:"你觉得凯子怎么样?别瞧他长得跟个女人似的。我最早碰到他,人模狗样的,拽得要死。就是有一点怪,喜欢穿白的,偶尔还摆个女人样子。妈的,佑民,有句话叫做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认识他,才真正明白这句话。他跟我们,太不一样了。"
古佑民咳了两声:"他对你好不好?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在玩你?"
张群又摸摸头,犹豫了一会儿,说:"佑民,我们是铁哥们,我也不瞒你。开始的时候,这家伙是真的在耍我。首先是超市的事情,七里八里的,把我绕晕了,然后就引诱我。邪门,我第一次见到他就喜欢上了,那个脸,那个皮肤,你知道,我这人,也挺乱来的,他敢引诱我,我就敢被引诱,靠,谁怕谁?后来...... 把我弄到手以后,他就玩花样,装人妖,穿女人衣服,粘粘嗒嗒,老子跟人说话,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都要......那个样子,看上去恶心极了,老子就想甩了他......"
古佑民听这话,琢磨着,这两个人,谁在上面,谁在下面?那种引诱......突然想起罗逸身上戴着那种不搭调的情趣用品来诱惑他的样子,心里一热,鼻子一酸,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忙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问道:"怎么没有甩脱?"
张群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很舍不得的样子,让我发飙了,他才装模作样地放我走。出了门,突然想起我还在那家伙手下做事呢,不能就这么算了,又折回去,就听到他跟人打电话,说我们终于散伙了,他再一次把直男掰弯了。然后他说,他就是一个变态,怎么会有人真心喜欢他呢?你知道吗?当时,我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他讲话的那种语气,我说不清楚,就是听着让我很难过。然后我就不想放过他了。"
张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之所以下决心跟Kevin 纠缠到底,就是因为他有一种感觉,只有他,才能让Kevin真心的快乐起来,而Kevin,真真切切地让他品尝到了从未有过的感觉,带他进入从未去过的世界。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张群没有读过什么书,自己也说不清楚。当然,他也没打算要去弄个清楚。
古佑民是那种小市民出生,慢慢地往上爬变成了伪中产阶级的读书人,未免矫情;张群,则是地地道道的长沙这所城市的所特有的那一种混混,二流子,阿飞,不入流的小流氓。没有多大的期盼,又不会坏到去犯法,没有多少道德方面的约束,我行我素,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没有钱,没有势,却活得率性,活得痛快。
"后来你去找的他?"古佑民这个伪小资问道。如果是他,明知道对方在玩弄自己,绝对拉不下脸再去纠缠。
"嗯。"张群这个真流氓说:"老子纠缠上他了,别说扮成人妖,他就算真的变成人妖,老子也揪出他不放。对了,我跟我爸妈说了我和凯子的事。"
"什么?"古佑民吓了一跳:"你爸妈,岂不是......"
"他们倒没有什么。说老实话,我没有被枪毙,他们就阿弥陀佛了。"张群恨恨地说:"那个人妖反而作怪,跟我妈妈说,他是玩我的,还威胁,说如果我不撒手,他会让我们家破人亡。我爸倒气得笑了。他女儿,就我那姐,把我们赶出去了。"
古佑民虽然知道现在张群挺好的,可是这番话,还是让他的情绪低沉。张群拍拍古佑民的肩,笑着说:"你猜我后来怎么样?我把他强奸了。妈的,血流得床单上到处都是,他那个背上,差点被我咬掉一块肉。他妈的......他哭了......我跟他说,他要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他绑在床上,白天干了晚上干,干他妈的一辈子。呵呵,这一下,他倒软了,服了,死心塌地地跟了老子了。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老老实实让他干了那么久,他还神气,压他两次,他倒老实了。哎呀......"张群捂住嘴,发现自己自曝了。
古佑民哭笑不得。风徐徐吹来,一点点的凉意,舒服极了,就像去年秋天刚认识罗逸那时候一样,天气好得不得了,空气中,有微微的花香。张群两条腿伸直着,懒洋洋地靠着,一边说着话,一边抽着烟,笑一会儿,骂一会儿,开口闭口都是那个凯子。
就好像自己,醒着睡着,心里都是那个罗逸。
刚才的罗逸,拳击场上的罗逸,骠悍、凶狠,虽然输了,却打得很好看。从来没有看过的样子。观众们在吆喝,在呼喊,可是没有一个人说,怎么让个小孩子来打拳赛了?在别人的眼里,他跟那个泰国人一样,是拳手。可是在自己眼里,罗逸的样子,可怜可爱到极点。
让自己心疼到极点。
不可能在一起的两个人,在一起了。不可能相爱的两个人,相爱了。不可能幸福的缘,让自己弄得果然不幸福了。该怎么做呢?该如何继续呢?
远处走过来一个人,身体挺拔,潇洒自在,白色的衬衣,白色的西裤,白色的鞋子,头发披散了,垂在肩头。远远看去,不看他的脸,会觉得那是个彬彬有礼的出身于贵族家庭的翩翩佳公子。近了,眉眼如画,因为是混血儿,结合了两个种族的优点,显得更加漂亮。
古佑民突然在张群耳边问道:"这个凯子,有没有狐臭?"
张群愣了一下,摇摇头,突然笑了:"那个罗逸,上起来味道好不好?"
古佑民张开嘴,半天没说出话。张群伸出手指着他的鼻子,"啊啊"的,傻了。
Kevin走过来,皱着眉头说:"你们还不饿吗?我要饿死了。刚才医生给罗逸看了,没有内伤,也没有骨折,一点皮外伤。你呢,是去看他,还是我送你们回去?"
古佑民站了起来,全身轻松:"我去看看他吧。他在哪儿?"
"休息室。他现在很郁闷,以为他会赢。炳坤在那儿哇哇吵着,说他输了一万。呵呵,我倒是赢了一万。"
"咦?你什么时候下注的?怎么没赌罗逸赢?"张群很惊讶。
Kevin撇撇嘴:"他不过是个业余的,怎么打得过那个泰国拳师?砾群和仲恺是老板,不好下注,我不是,有得赢,干嘛不赢?诺,今年你那车的油钱算是有了,打到你账上去,好不好?"
古佑民不高兴了:"明知道他赢不了,还让他打?不怕出人命?"
Kevin斜着眼睛看他:"不给他发泄的渠道,他要对我们搞名堂,谁奉陪得起?再说了,他也未必不知道自己赢不了。砾群跟那个泰国拳师说了,要他手下留情,不然,肋骨都会断掉几根。他其实很想受伤吧,然后由谁把消息传给你,多半这个人就得是张群了,然后你又会巴巴地赶过来吧。哼,这么out of date的苦肉计,也亏得他使得出来。真是的,越来越白痴了。"
奇异的,古佑民的心安定下来了。他若是真的在使苦肉计,说明他还在想我,还在使手段让我回去。
从来没有想到,被人算计,会这么开心。
难道 (最终章 因为爱,所以包容)
罗逸像条死狗一样,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力气用光了,身上到处都在痛。他有点儿不太相信医生的话,没受伤?怎么可能?那个拳师,太犀利了,自己完全不是对手。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拳脚,痛是痛得,偏还哭不出。
都劝罗逸不要打。罗逸虽然很厉害,可毕竟是业余的,而且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比赛。突击训练了十天,教练虽然猛夸他进步神速,但是也小心翼翼地告诉过他,若论实力,他参加这种比赛,还差得远。
那些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只有盛炳坤,还是白痴到他说什么信什么。
罗逸想打拳,不为别的,不像他们想的那样,什么苦肉计啊,什么发泄啊,那些有的没的,他压根没有想到。他的目的很单纯:他想哭,可是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