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剑。
魔王握住了剑。
这一瞬间,黑暗似乎在悲鸣,又仿佛在高昂的呐喊——为即将出战的王者,举起战争的旗帜。
“……等、等等啦。”
魔王的举动太快,这一串的举动几乎一气呵成,还没等苏酥回过神来,他就依然甲胄加身,权杖在握,这是苏酥第一次看到魔王拿起了武器,它犹如从最深的夜色里裁剪而出。
只看了一眼,即便是她如今的体质,竟然也觉得头晕目眩!
“等等,”苏酥连忙抬起手,抓住了魔王的发丝,大声说道:“我没事,我很好,快停下……”
她刚说完,魔王便啪嗒一声扔掉了剑。
魔宫的地面异常坚固,在苏酥花样百出的折腾里,它依旧巍然不动,然而那柄剑却直没入地,发出了清脆的嗡鸣之声。
“苏酥?”魔王抬手托起了苏酥的脸,他的护甲连手指也一并包裹住了,那不知是何质地的铠甲摩挲着苏酥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轻轻的哆嗦了一下。
魔王立刻便察觉到了,他收起手,转而抬起一束发丝,轻缓的抚摸着她的脸,又将她的双手举起,声音似乎有些颤抖:“真、真的没事吗……”
苏酥长长的喘了口气:“……真的……没事啦。”
她只是一时之间太过羞耻了!忍不住发出了哀嚎而已。
魔王似乎有些不太相信,他忧心的道:“不要隐瞒,我是黑暗神,无法像光明一系的生命那样,拥有让疾病和灾厄远离你的力量,如果你受到了哪怕一丝伤害,我……”
苏酥连忙捧住了他的脸,她也顾不上害羞了,磕磕绊绊的说道:“没、没有,亲爱的,你将我保护得很好。只是我……”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好像恢复了。”
魔王呆呆的:“嗯?”
“就是,那个……”苏酥低着头,结结巴巴的说道:“爱神之米分的效力好像,消退了。”
她正要向魔王道歉,便感觉身体一轻,仿佛在坠落一般,接着噗通一声,石板碎裂的声音之中,魔王不可置信:“苏酥身上的,爱神之米分……”
他一字一句,说得异常艰难:“消退了?”
苏酥松了口气,她低着头,面红耳赤:“对呀。似乎是这样。”
她也不太清楚其中的原理,但是一回想起来她对魔王做过的事情,苏酥的脑子就特别的乱……
“那个,”她小声的说道:“亲爱的,你……”
她才说了一句话,便感觉到拥抱着她的身躯,似乎在颤抖着。
苏酥后知后觉,慢慢的抬起了头,便感觉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了她的脸上。
“诶呀。”
紧接着,这水珠被一只手温柔的抹掉了。
魔王的眼中无声的落下眼泪,苏酥抬起头时,他已经又微笑了起来,慢慢的说道:“苏酥恢复了呀。”
苏酥本能的感觉有点不对劲,正常来说,她恢复了,魔王应该是高兴才对的。
然而此刻,不知为何,苏酥总觉得,他沉浸在绝望的悲伤之中,那笑容便是在痛苦中拼命所展现给她的温柔。
“苏酥没事就好。”魔王很快便抬起手,用力的擦掉了脸上的眼泪,又恢复到了与平常并无区别的模样。
魔王将苏酥抱起,他顺势坐在了地上,藤蔓与鲜花环绕着他们,他们仿佛坐在春天之中,馥郁的花香里,一切都似乎昏昏欲睡。
魔王的声音也放得极其的轻,他并不太放心的模样,将苏酥揽住,展开了她的双手,褪去了手臂的甲胄,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她的掌心:“苏酥,先前我太过愚蠢了。”
魔王的声音低低的:“无论如何,莱丽斯不怀好意,我怎么能让爱神之米分长久的留在你的身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呀,”苏酥连忙说道:“毕竟这无药可解,爱神又不见踪迹。”
魔王却摇了摇头,他凝视着苏酥,目光缠绵如同蛛丝。似乎与平常毫无分别,依然是那样的痴迷。
然而不知为何,苏酥总觉得这目光快要令她的心也碎掉了。
“是我不好。”魔王稍微拥紧了她,低低的重复着,他的神情却有些茫然无措:“我应该立刻率领军队,杀上神庭,将剑抵在光明神的神核之上,逼迫他召回爱神……”
这可怕的话语,被他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苏酥连忙抓住了他的手:“没关系的,”她微笑着说道:“你看,我现在也好了呀,说起来,爱神之米分居然会自己消退呢……”
爱神之米分居然会自己消退呢。
自己消退呢。
消退……
“啊!”苏酥蓦然直起身,她的动作太过迅速,居然撞到了魔王的下巴,接着她便捂着头痛苦的蜷缩了起来。
魔王被她撞得偏过头去,他却没在意,只是惊慌的环住了苏酥,似乎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了:“苏酥,撞疼了吗,是我不好,竟然长得这么硬。”
他慌忙伸出手,揉搓着苏酥的头发。
一双手却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腕,苏酥抬起头,眼中泛着泪光——一部分是因为疼的,另一部分却是因为急迫。
她大声说道:“不是那样的,亲爱的,你听我说!”
苏酥终于明白,为何魔王给她的感觉会如此的悲伤了。爱神之米分,这是爱神仿照人类的情爱所制作的诅咒,也如人类的爱情一般,首先是在极短的时间里,爱欲达到顶峰。随后慢慢的消退。
直到爱情耗尽,诅咒消失。
“我没有的!”苏酥慌忙的解释着,她握着魔王的手,讷讷不知该如何言语,甚至恨不得自己马上恢复那不正常的状态!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苏酥咬着唇:“我并非不再爱你了啊。”
怎么可能不爱你呢?
苏酥又张开双手,她的掌心里,爱神之米分所形成的点点米分红依然存在,她如获至宝,将双手举起,展现在魔王的面前,大声说道:“你看,它还在的。”
“我……我,”苏酥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我……”
魔王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没关系,”他微笑着:“我已经很开心了。”
“苏酥对我并非没有感情。”
就算这爱情,浅薄得如同烟雾。
☆、62
对于黑域来说,这是个极不平静的夜晚。
魔宫的门再一次打开了,这一次从里面冲出来的人是苏酥。
月影那虚假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便见她风一样的掠过他,冲到了时间之轴面前。
她的衣服凌乱,头发上还挂着数片绿叶,脚上只裹着一双拖鞋,一副匆忙从床榻上爬起来的模样,她就以这幅模样,蹲在了半龙人的面前。
月影难得迟疑了片刻——他何等敏锐,立刻就觉察到,这位人类魔后,在短短的时间里,似乎又变得不一样了……
“苏酥!”魔王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道人影快步走下阶梯。魔王浑身覆着甲胄,紧跟着苏酥而来。
月影立刻便朝他行礼:“陛下。”
他抬起头,首先为魔王脸上那乱七八糟的彩绘吃惊了片刻,接着才注意到他的着装。
魔王自从跟苏酥交往,便时常穿着法袍,免得冰冷的甲胄冻着、磕着了苏酥,月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穿起战甲的模样了。他又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魔王的手中拎着一把剑。
狡猾如月影,居然毫无保留的露出了吃惊的神色:“陛下,您……”
魔王握在手中的,是与他一同降临于这混沌世间的誓约之剑。真名只有魔王知晓,只看了一眼,月影便不得不收回了目光,双目刺痛不已。
在过去数千万年的时光里,每当他握住了剑,便是亲临战场之时。
“陛下,”月影哑声道:“是否有敌人入侵?”
魔王却没回答他,他拎着剑,一路小跑,明明一脸的焦急,看起来却蹑手蹑脚,蹭到了苏酥的身边,他的怀中抱着一卷柔软的毛毯。魔王将剑插在地面上,展开了毛毯,轻轻的披在了苏酥的身上。
温暖环绕住了苏酥,她并未回头,顺势握住了魔王的手,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抱歉,我走得急了些。”
魔王立刻便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他立刻挨到了苏酥身边,跪坐在地面上,甲胄摩擦着,发出了细碎的声响。魔王小声说道:“苏酥,不要向我道歉呀……”
他们面前,半龙人闭着眼睛,身躯已经差不多修复完毕,只剩下一条右臂,在缓慢的恢复之中,细小如同微尘的物体,旋转在命运之线的操纵下,拼凑着半龙人的躯体。
这样一幅诡异的景象前,苏酥握住了魔王的手,又被他小心翼翼的反手握住,她轻叹一声:“大概还需要一会才能完成,不用陪我在这里等。”
“不,苏酥在哪里,我就……”
苏酥抬起手,喂了他一块饼干。
魔王立刻便张口咬住,认真的咀嚼了起来。
他们的身后,月影无声的站立着。
“甜吗?”
“很好吃。苏酥,我、我能也喂你吗……”
“好呀,谢谢亲爱的。”
月影:“……”
他总算是知道哪里不对劲了!短短时间不见,刚才还拿着鞭子抽他的魔后,竟然温柔得仿佛一滩水。简直不可思议!
不过她这幅模样,倒是跟苏鲁特所提供的情报对得上。
月影稍微一想,便按捺住心中的好奇,退到了月神身边,清冷的月辉之下,两名月之神表情诡异。一言不发的看着至高无声的黑暗神,小心翼翼的握住了人类少女的手,像条狗那样,用他的舌头,舔着她指尖的食物碎屑!
月神有心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垂下头,看着怀中的琴弦。
这奇异的沉默之中,半龙人最后一截小指也拼凑完毕,他那狭长的双耳轻颤着,一声微弱的喘息从他的口中溢出,龙耳的眼睫缓慢的抬起,睁开了双眸。
……
…………
暴风之城高耸的城门一连数日未曾关闭,不时有骑着沙地蜥蜴的队列穿过死亡之海的沙漠,顶着一身的风沙,赶往这边塞之地的城池,暴风域领地之内,几乎汇聚了全大陆三分之一的冒险者,人们互相挤挨着,以往那些高高在上、踪迹杳杳的法师,竟然随处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