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薄复彰又有来有往的夹了个肉丸,这一回直接递到了俞益茹的嘴边,亲手喂进了她的嘴里。
坐在对面的,向来对情情爱爱不感兴趣且仿佛超脱于世俗之外的沛奕然,头一回,体会到了一种莫
名的,不知何解的苦闷。
这令她在下午为病人看病时脾气更不好了,因为这天下午的病人也是一对恩爱的情侣。
被俞益茹在私底下称为傻逼情侣的林晓和郑广凡面对着沛医生的冷若冰霜大气都不敢出。
“检测都做了么。”
“做了。”
“晚上几点睡。”
“十、十二点?”
“这能不确定?”
“有时候是十一点……”
“掉发迹象缓解了么。”
……
问了一连串问题之后,沛医生合上病例,说:“可以了,按原方案继续。”
林晓咽了口口水,壮着胆子问:“医生,现在的情况有好些了么?”
沛奕然望着林晓没说话,渐渐的,目光掠过她好像望向了别处。
林晓心中苦笑,暗想:果然又是这样,沛医生还真是一点都不给沟通的。
但她很快发现,这一回眼神的离开好像不是发呆,她后知后觉地向后望去,在门口看见的一个虽然
没见过多少次但足以让人印象深刻的身影。
是薄复彰。
薄复彰涂了个复古红唇膏,卷发松散地拢在了一侧肩膀上,是个光看气势就令人难以移开目光的绝
代佳人。
但是林晓觉得对方和上次看见的有所不同,上次看见时,对方妩媚撩人的模样令她第一时间便觉得
自己失去了男友的爱都情有可原,但是这一次看见,林晓却觉得,自己要是男人,一定会对这样的女人
望而生畏。
或许是眼神的差别,对方现在没有之前的慵懒迷媚,反而充满了一种肉眼就能看出来的攻击力。
就好像……
就好像……额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是确实好像是《动物世界》里求偶期的猛兽。
因为没有想到会看见薄复彰,林晓发了会呆,便听见沛医生说:“看完病的可以出去了。”
林晓便原本还想问一下兔子的近况,听见沛奕然这么说,连忙拉着郑广凡和薄复彰打了个招呼,急
匆匆跑出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沛医生手下看病的时间越长,压力就有点越大。
等林晓和郑广凡出去又关上了门,沛奕然终于开口说话:“今天不是你检查的日子。”
“那你今天为什么找如意吃饭。”薄复彰眯着眼睛问。
“我和她一见如故。”沛奕然脱口而出。
薄复彰从门边走近,走到沛奕然身前,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沛奕然:“你一定是想说什么吧?”
沛奕然反问:“你觉得我想说什么?”
“你有什么瞒着我。”
“你觉得我瞒了什么?”
薄复彰双手环胸,思索了片刻:“我剩余寿命没有预料的那么长?”
沛奕然推了推眼镜:“这种事我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你。”
“你说了以前的事?”
“这可不那么容易说清楚。”
“你在骗我?”
“……”
眼看着继续这样猜下去薄复彰就要猜出来了,沛奕然话锋一转,道:“阿彰,我倒觉得,你应该想
想自己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
薄复彰挑眉:“我现在怎么了?”
“你需要照照镜子么?”
“好啊,你有镜子么?”
“……没有。”
“……”
两人沉默片刻,薄复彰拿出手机来看了一下。
她看着手机屏幕里微微蹙着眉头的自己,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沛奕然的下一句话令她怔忡在原地:“你以前会因为我的这样一句话就开始观察自己么?你的
潜意识也告诉你你变了,你又何必不承认?”
薄复彰神情微僵,半晌,道:“你在转移话题,你觉得我会发现不了……”
“你爱上俞益茹了。”
这句话像是炸弹一般,平地一声响起,令薄复彰的话语戛然而止。
她直直地看着沛奕然的眼睛,就好像是想确定对方只是在胡说八道。
然而一切的震惊不敢置信在那平静坚定的眼神中渐渐平静下来,薄复彰缓缓勾起嘴角,嗤笑出声:
“别人可能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么,我怎么可能爱上别人。”
沛奕然又推了推眼镜,然后端起一边的茶水喝了一口,才悠然道:“从来没有人说过,反社会人格
就一定不会爱上别人。”
“爱情是充满奥秘的,绝不只是多巴胺而已。”
薄复彰退后了几步,渐渐地,她的面孔上开始展现出一种无与伦比的光彩,但是下一秒,光彩渐渐
黯淡,变成了茫然失措。
她终于爱上了某个人。
但是,她快要死了。
沛奕然的声音像是来自虚空,带着宛如神灵一般的悲悯:“那么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呢?”
*
时间已经到了四点,见薄复彰还没回来,俞益茹有些焦虑地在房间来回踱步。
当然时间并不算晚,但是因为对方向来行踪成迷,俞益茹反而更担心对方到底是去做了什么。
她甚至连电话都不敢打,脑补着万一薄复彰是在暗地里追踪某人,电话一响,自己岂不是成了猪队
友。
但是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俞益茹越来越焦躁起来,于是忍不住发了个短信。
俞益茹:回来了么。
短信发出后,又很久没有回应,俞益茹看着手机上属于薄复彰的备注名,蠢蠢欲动地想要打出去。
就在她几乎要按下去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俞益茹连忙跑到了门口,正要开门的时候,便想到门开的那么快,简直就好像自己是多么的迫不及
待一般,因此收敛了脸上的喜悦,先从猫眼向外看了一眼。
确实是薄复彰,手上还提着一只鸡和一只鸭,还有一堆的蔬菜。
俞益茹心中腹诽:今天是什么日子,莫非是什么纪念日么?
俞益茹在心里想了一圈,也没有想到什么特别的,就先把门打开了。
她故作矜持道:“你终于回来了,我想着你要是不回来,我要不要先去去买菜的。”
她说完这句话后,侧了脸向薄复彰投去一个娇嗔的眼神,结果见对方望着自己,目光沉沉,面无表
情。
这表情可不怎么美好,俞益茹心里咯噔一声。
怎么回事?难道沛奕然暴露了?可是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她也是下午才知道好不好。
于是她一边收拾薄复彰带来的菜一边偷瞄着薄复彰,见对方确实与往常不同,终于忍不住道:“伯
父,你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么?”
薄复彰没有说话,只继续用利落的刀法处理着鸡鸭鱼肉。
这反应实在令俞益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于是心事重重地处理好了食材,然后看着薄复彰花了两
个小时做了一大桌菜。
——这太反常了,薄复彰绝不是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的人。
俞益茹拿好了筷子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的薄复彰,越看越觉得奇怪。
不会是易容的吧?
说不定是什么妖怪变的,毕竟这个世界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她目光狐疑地看着薄复彰,看见薄复彰抬起头来,也向她投来缱绻的目光。
那眼眸就像是一颗宝石,散发着令人迷醉的光芒。
薄复彰终于开口:“吃完这顿饭,散伙吧。”
“吧嗒”一声,俞益茹筷子上夹的鸡块,掉在了桌子上。
☆、第66章
实际上,不止是鸡块,接着,俞益茹连筷子都没拿住,也掉了下来。
这回筷子从桌子上滚落,掉在了她的衣服上,薄复彰便又说了一句:“衣服会弄脏的。”
——这是重点么?
俞益茹目瞪口呆。
好半天,她缓过神来,没管已经掉到地上的筷子,站起来便探过身子去碰薄复彰的额头。
摸到之后又想,说她有病也没什么意义,她本来就觉得自己有病。
于是改了动作变为捏了捏薄复彰的脸颊。
“你是易容的么?”她问。
薄复彰任由俞益茹对她动手动脚,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我不想干了。”
俞益茹觉得荒谬极了:“前几天宣传才做完,微博和微信公众号我都才刚做好呢,文案还没有发两
篇,你跟我说你不想干了?”
话说到这儿,俞益茹便发现自己说的也不是重点,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你就这样要我走了?
但是此情此景,这话实在说不出口,于是俞益茹盯着薄复彰的眼睛,希望从对方脸上看出点什么。
自然是看不出什么,薄复彰要是想装,显然也可以装的毫无破绽。
她说:“我向来都是这样喜新厌旧的人,你可能还不够了解我。”
俞益茹自然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了解她,但是多多少少觉得这事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那么简单,坐
回位置以后,也没了胃口,便呆呆想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没钱了?”
薄复彰显然没想到俞益茹会这么说,脸上一愣,随后便笑了:“你想太多了,你的工资我一分都不
会少,奖金也会补给你。”
这话说的真的像个老板去一样了,俞益茹听的浑身别扭。
她又细细看了薄复彰一眼,终于发觉对方哪里不对劲了。
她太正常了。
她正常地开口正常的说话正常的找理由,这样看起来,反而有点不正常。
俞益茹想不通事情怎么会这么展开,突然想到什么,拿出手机来看了看日期时间。
三月中旬,并不是愚人节。
俞益茹一个头两个大,想到薄复彰至今还觉得自己得了绝症,便想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是不应该啊,她知道这事都好几个月了,没道理现在开始万念俱灰看破红尘。
俞益茹从沛奕然那儿得到了真相,自然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如此自然的伤心欲绝,想了想,硬着头皮
问:“是因为病的事么?”
“不是的。”薄复彰的声音有些冷淡,“我只是有些累了,转念想想,还有许多事没做,还是先做
其他事吧。”
俞益茹便连忙说:“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做其他事啊。”
薄复彰摇了摇头:“你不行的。”
俞益茹追问:“为什么?”
“你体质太弱。”
“我可以锻炼啊。”
“协调性不好。”
“这有什么关系?”
“我要做的事,对你可能太危险了。”
“我不怕危险。”
“可是我怕。”
“……”
“我怕你给我带来危险。”
“……”
话到这一步,自然是没话可说。
人家说会给她带来危险,自己难不成还能舔着脸拍着胸脯说不会?
这太不要脸了。
俞益茹明白过来,现在的薄复彰油盐不进,根本没办法说服。
她扒了几口饭,只觉得味同嚼蜡,尝不出什么味道来。
她仍是想不通,过去几天,薄复彰明明已经明显表现出喜欢她的样子,为什么突然到了今天,就变
的那么冷硬呢?
简直好像有人输入了密码,让她回到了出厂设置似的。
俞益茹勉强吃了半碗,暗想:薄复彰可能是脑筋出了问题,缓上几天,大概就好了。
结果薄复彰连缓上几天的时间都没有给她。
第二天,她突然拿来一张合同,说要把房子送给俞益茹,自己则要出国去了。
俞益茹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疯了么。”好半天,俞益茹只憋出这么句话来。
“我很清醒。”
俞益茹看着薄复彰冷静的双眸,只觉得当头被泼了盆冷水。
——这是真的。
——她下定决心了。
对方是心志坚定,绝不是像她这样优柔寡断,思前顾后的人,所以话既说出事既做下,便一定是想
好了。
俞益茹大脑混沌一片,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能说什么,半晌吐出一句:“你知道现在市中心房价多
贵么?”
这话出口后,俞益茹便觉得自己大概是没救了。
俗气的已经没药医了。
她不想说这个,她只想要挽留薄复彰。
她希望薄复彰不要走,希望薄复彰留下来,希望她能够一直在自己的身边。
可是这些话暧昧时说出是*是趣味,眼下说出,却狼狈不堪自取其辱。
薄复彰毫无动容地看着她:“所以我把房子留给你。”
数个月前的俞益茹,听到这样的话,大概能为这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笑上三天三夜,但是现在,她
的心中连一丝喜悦都没有。
“你在开玩笑吧,薄复彰,你在想什么啊?”她的音调愈来愈高,到最后一字时都已经破音,才觉
察到自己实在过分激动。
因此勉强平复了心情,用尽可能冷静的声音说:“好吧,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了,我们坐下来好好谈
谈,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