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复彰不置可否,神情随便。
在她心目中,当然认为关鸠的这个副人格根本不应该出现。
关鸠并非不知道这一点,因此也并不在此事上纠缠,又说:“上次你跟我说,你还是不知道我是什
么样的感觉,那你现在知道了么。”
薄复彰说:“不知道,我哪能知道神经病在想什么。”
这话一出口,连挣扎在水中的俞益茹都无语了片刻,暗自想:莫非这是在故意激怒歹徒?
歹徒果然被激怒了,关鸠冷下脸没什么表情地说:“我觉得让俞益茹陪着我一起去死,也挺好的。
”
俞益茹连忙拍玻璃,道:“别开玩笑啊,我不想死啊。”
关鸠回头怒骂:“一般这种情况下女主角都自愿赴死了好不好!你话怎么那么多!”
俞益茹连忙回:“我又不是女主角,你快让我出去啊,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谈谈解决呢。”
关鸠说:“我看你快点跟她分手吧!她连为你昏迷一下都不愿意!”
俞益茹也是恶从胆边生,大声道:“你自己都说了她昏迷了也不一定放我,你当我们傻?”
“她是不愿意,就算我会放你,她也不会愿意的!她不会愿意自己失去控制!”
“我只看出你这个人没信用到完全不能相信。”
两人莫名其妙吵了起来,吵到最后,关鸠怒气冲冲地过来,说:“我跟你直说吧,这装置到底怎么
回事薄复彰再清楚不过了,核心程序就是她写的,但是既然是我打开的,除了我也没人能把它关上,我
不愿意关上,你就等死。”
俞益茹隔着玻璃打着关鸠的脸,打的水花四溅:“死就死,你给我等着,做鬼都不放过你!”
两人怒目而视,不分伯仲,直到水淹没了薄复彰的前胸,令她感受到了压迫感,不受控制地脸色发
白,嘴唇颤抖。
关鸠便突然笑起来,说:“算了算了,我跟一个快死的人说那么多,干什么呢?”
她回过头来看着薄复彰,说:“给你犹豫的时间好像不够了,看来你说的没错,你真的还是不懂爱
,是我想太多了。”
她这样说完,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空荡荡的医药箱已经被甩在了一边,薄复彰的手里只有三支还有药液的针管。
薄复彰抬了抬下巴,用眼神示意道:“我已经打了三支了,我看诚意应该够了,你难道不应该也展
示一下自己的诚意。”
然后她眯起眼睛,神情冰冷:“如果你真的毫无诚意的话,我也会让你知道,除了消失之外,这个
世界上有的是更可怕的事情。”
俞益茹目瞪口呆。
她之前内心最深处的笃定,与其说是关鸠最后会放弃,不如说是薄复彰一定有后手,现在看见薄复
彰真的为了自己注射了麻药,顿时心乱如麻,都忘记自己身处水中,因为不注意而进了好几口水。
水位的高度已经到了俞益茹必须踮起脚尖的程度,她扒着玻璃窗,突然想:如果是为了薄复彰,她
真的愿意死么。
她必须承认,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的人生中真的会碰到这样的生死抉择。
这科学么?她只是个普通的都市小职员啊?
她拍打的玻璃窗,屏住呼吸,因为抬起头防止水进入口鼻,所以耳朵里没入流水,导致开始听不到
外界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听见的是什么声音,似乎是流水的声音,又似乎是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潮汐
般扑面而来。
□□静了。
就好像那时在游泳池进入水中一般,那种安静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宁,让她忘记了一切,只陷入深深
的思考。
——好不甘心啊……现在就死的话。
——至少,也给我听到表白啊!
☆、第82章
在俞益茹看来,简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久到俞益茹都完成了一个走马灯,将从小到大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往常想来,有很多悲伤的难以忘怀的事情,但是在这个可以说是临死之前最后的回
忆里,回忆似乎都是美好的。
她想起小时候福利院里午餐的布丁甜点,院长告诉她她卫生打扫的最好,所以多给了她一块。
她想起有人想要领养她的时候,说她是整个福利院里看上去最可爱的小姑娘。
她想起初中毕业的时候,有一直欺负她的人来跟她道歉,并请她看了一场电影。
电影是刚刚引进的美国英雄电影,英雄原本只是个普通人,获得了超常的力量之后,最终拯救了世
界。
那个时候,刚刚度过中二期的俞益茹虽然第一次看英雄电影,却觉得自己已经不相信英雄了。
回忆像是飞快闪过的胶片一般,在渐渐快要模糊了的景色里,蓝色的蝴蝶结缎带和黑色的长发越来
越清晰,她又看见在开学典礼上打开门的薄复彰,站在席卷而来的阳光中像是散发着热度的光源。
于是她虽然手脚发冷,也好像是沐浴在阳光之下,慢慢放松。
就好像是在薄复彰的怀抱之中。
似乎就是在她放松的这一刹那,回忆突然中止,围绕在她周身的浮力鄹然消失,她回到了现实中的
世界,沉重而满是压力——还有点冷。
她哆哆嗦嗦地睁开眼睛,发现身边的水已经全部褪去,脚下多了一圈黑黝黝的排水装置,并且似乎
有一种吸力,令水流在一瞬间全部消失。
她一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这时她下意识抬头望去,看见薄复彰不知道
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上面的盖子,然后从上面跳了下来。
这镜头就好像是美国电影里从天而降的英雄一样。
薄复彰上前蹲坐下来,将俞益茹紧紧抱住。
她忘记了已经跑了的关鸠,也忘记了还在外面等待的沛奕然,她现在只想好好抱着俞益茹,告诉俞
益茹自己有多么后悔和绝望。
虽然,这一切她都早有预料。
大约在跟踪傅沛晗的第二个星期,薄复彰就觉察到了事情有什么不对,虽然电话卡和身份信息都没
有任何问题,但是这几乎近乎于一种直觉,告诉她这件事的发展并不应该是这样。
于是她从游泳卡开始查起,一个个查询了前五年的所有会员,终于查到了有可能给傅沛晗卡的人。
查到这儿的时候,虽然缺乏决定性的证据,但薄复彰基本已经确定了幕后的黑手到底是谁,因为对
方的每一步似乎都正好踩在薄复彰的盲点,让薄复彰往往要转个弯,但是这正说明了,对方是很了解她
的人。
了解她的人,最近又有可能找她麻烦的——人选简直一目了然。
薄复彰向来讨厌守株待兔,于是主动出击开始找关鸠,但是对方简直像是兔子一样不断打洞,再加
上薄复彰最近自己也在忙其他事情,懒得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关鸠身上,因此花费了一些时间,最后导致
这件事到了比较麻烦的地步。
虽然有些麻烦,却也并不多,因为关鸠所用的这个装置的核心程序是由她写的,所有她最开始就在
上面留下了一个后门,这令她可以用手机控制让水在最后一刻全部流尽——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装置
的操纵者仍有一瞬间的机会停止这一步骤,所有最重要的就是,让关鸠在这一刻走一下神。
所有步骤都不会超出预期,超出预期的只有,薄复彰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加悔恨交加。
当她看见俞益茹的时候,她就意识到,她从最开始就不应该令这件事走到现在的境地,所有原本在
脑海中思索的一切全部推翻,薄复彰知道从今天开始,她再也不能自以为是的让俞益茹陷入在危险的境
地。
因为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差了。
这是在没有真正面对的时候,对薄复彰来说难以想象的事情。
俞益茹对她来说向来的偏凉的,但是从来没有那么冷过。
现在的俞益茹在她怀中,像是一块冰块一般,令她浑身发抖,头脑却不断发热。
她紧紧拥抱着俞益茹,希望两人能处境互换,希望湿漉漉的是自己,而不是对方。
俞益茹在薄复彰的怀中觉得自己好了很多。
幸而在前些天学会了换气,因此鼻腔口腔并没有进多少水,令她现在还能够比较自如地保持着清醒
。
但是当她想说话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还是说不出话来,她牙齿打颤喉头颤抖,眼泪混着冰凉的水从
脸颊上滑落,于是她将头抵在薄复彰的肩头,听到对方跳动地比任何时候都快的心跳声。
她抬起头,看见薄复彰的眼泪。
这令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或许是在做梦。
薄复彰怎么会流泪呢?对方想必到了快死的地步,也是不会流泪的吧?
她再想要定睛看的时候,薄复彰已经垂下头,然后一下子将额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真愚蠢。”她说,“沛奕然说的对,我是世界上最自以为是的人。”
肩膀上沉甸甸的,对方偏高的体温透过湿漉漉的衣服传到了她的肌肤之上,毛茸茸的发丝扫在她的
下巴,她忍不住抬手抱住薄复彰的脑袋,像是抚慰一个孩子般将发丝从头到尾轻轻扫过。
她觉得对方或许需要她这样做。
下一秒,薄复彰抱着俞益茹,然后站了起来。
对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眼泪,俞益茹想着或许刚才就真的是幻觉。
她环着薄复彰的脖子,才发现旁边的玻璃罩已经倒了下去,同时,关鸠也早就不在这里了。
她们身处一个地下室,俞益茹被抱出去以后,才发现这里就在关鸠家附近,这时天是漆黑的,也不
知道具体是哪个时间点,沛奕然就在外面,看见薄复彰,倒也不意外,只是惊讶地看着俞益茹,说:“
我听说情况艰险,你居然没什么事啊。”
俞益茹:“……”这话说的,到底是关心她还是诅咒她?
进了车子之后,换薄复彰开车,沛奕然则是和俞益茹一起坐在后座,给俞益茹打了一针,并且倒了
些不知加了什么药剂的热水给她喝。
俞益茹喝了之后,顿时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边用毛巾擦着身体,边有些昏昏欲睡。
她虽想着不洗个澡再睡觉可能会生病,但是控制不了生理上的疲倦,正想放松地睡下去的时候,车
突然停了下来,薄复彰说:“先在这儿洗个澡吧。”
俞益茹往车窗外一看,发现这地方眼熟极了。
虽然门口未分类的垃圾桶变成了分类的那一种,角落里的青苔也经过了清理,但是猫还是眼熟的那
几只,老旧的水泥也仍然是熟悉的味道,俞益茹记忆力向来不错,分明记得这就是当初她想要从薄复彰
家里搬走的时候,想来租的那一套房子所在的地方。
现在看来路应该已经修好了,所以可以直接将车开到楼下。
她心中有了种预感,便看着薄复彰抱着自己走到了六楼,然后让沛奕然打开了602的大门。
俞益茹:“……”
回想一下当初发生了什么吧。
薄复彰害自己迟到,又不把睡着的她叫醒,导致她再次醒来给房东打电话的时候,房东告诉她房子
已经租出去了。
那个时候,薄复彰是怎么说的来着?
当她把车停在小区门口就是不进去也不把她叫醒,然后在她醒来质问的时候,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城市的角落洗涤一下心灵。”
俞益茹向薄复彰投去审视的目光。
薄复彰恍若未觉,自然而然地把俞益茹抱进去,说:“先洗个澡吧,这里有一些我的衣服,你可以
穿穿看。”
沛奕然帮她们开了灯,便说:“那我先走了,复戎在家里该烦死了。”
薄复彰随意摆了摆手,并没有去对沛奕然的离开有任何留恋。
俞益茹看着沛奕然离开,便盯着薄复彰不说话,想看看薄复彰会说出些什么,没想到薄复彰什么都
没有说,只先让她坐在椅子上,表示自己先去放热水。
俞益茹身上的水大半被毛巾吸干,并不觉得太冷了,薄复彰进了浴室,她独自环顾着这个房间里嫩
黄色的墙漆,看着幽黄的灯光将一切照的朦朦胧胧,突然想起第一次来的时候从薄复彰那里听到了关于
对面火灾一家全死尸体无影无踪的恐怖故事。
虽然她现在也知道这多半是薄复彰编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身心脆弱,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
颤。
她便不敢独自坐在客厅里,站起来在浴室门口问:“好了没有啊。”
这么问着,她自觉只是在放水的话也没有什么,就直接把浴室的门打开了。
热气氤氲之中,她看见站在水柱之下的薄复彰。
她站在浴缸之中,开着花洒令水流淋头而下。
衣服虽然还穿在身上,却因为完全被水淋湿而紧紧贴在了皮肤之上,透出了隐隐的肉色。
而袅袅上升的水汽令一切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像是某种只处在脑海中的幻觉,令人目眩神迷。
俞益茹觉得自己应该后退出门,但是不知为何,脚步却反而往前了一步。
她说:“你在做什么。”并非带着疑问的语气,反而是像是有所图一般,低媚嘶哑。
薄复彰跨过浴缸的边缘,大步地走了过来。
水珠从身上滑落,在一片迷蒙的水汽之中,湿透的衣衫失去了它原本存在的意义,白皙的闪着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