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噔噔打马进城。
“是……啊,不敢不敢!”那手腕上一串佛珠澄亮,一概士兵哪里还敢抬头直视,皆战战兢兢应不出整话。
正值晌午时分,永安大街上粗衣素服,百姓往来吆喝营生。大阴天的,怎家家户户门前皆挂着缟素,倘若不是路边小摊上的炉膛里烧着柴火,热气腾腾往外冒,怕还以为是进了甚么阴间鬼域。
“谁和你一路的,我和那没情没义骗小姑娘的可不是一路。”戒食嘟嘟囔囔踩着烂草鞋跟上来,身上的破袈裟被风吹得一缕一缕,看上去就像个邋遢乞丐。
菜馆子门前小二本不想招待他,但见他身旁公子气宇不俗,便依旧唱着菜名儿迎上来:“地三鲜、卤汁豆腐干、醋溜萝卜、酱白菜~~二位客官,可要赏脸进鄙店小尝?”
去了两三个月回来,连京城也不是人呆的了。戒食闷声吭一句:“全素的,没肉不吃!”
小二潸潸然跟在背后解释:“诶,这位客官您就不懂了!头几天咱京城一霸萧阎王死了,皇上为了庆祝,啊,皇上为了给萧将军殉国吊丧,命令全城素服戒斋三七二十一天。这都已经是全城百姓抗议过的,先前本是七七四十九日。您要不信,您把咱陵春城走一圈,没一家有荤食。”
又拢过来,磨着二指低声道:“要吃荤的也有,小的给您去后院开小灶,往上提三倍价钱,您吃得起嚒?”说完很鄙夷地看了一眼戒食的破袈裟。
旁边妓院老鸨花孔雀正在嗑瓜子,见状不由煽了小二一板栗:“诶,我说你够了啊!不就是三七二十一天,吃几顿素怎么你了?等萧将军阴魂一散,那些官府衙门里的老爷可就没了忌讳。到时候白花花的银子尽往咱们兜里赚,还不用怕那小子查岗,生意不定好到哪里去!”
“是是是,他这一死,咱全京城都跟着大快人心!”一席话说得周边几家赌坊、酒肆、粉楼里的老板们各个连声应是。那萧将军十三岁从军,这些年梁国疆土不知靠他打下多少,皇上见了他都惧让三分。他又宅,没甚么喜好,平素除了练兵打战,总爱骑着马一个人在城中晃荡。但见哪个当官的公款寻欢,一双冷眼就能把他看得浑身打颤,搞得大伙儿生意也做不下去。
“可不是,今后各家的闺女也敢拉出来晃悠了,不用怕被那小子瞅见了惦记!要说你们还得感谢我,要不是老子牺牲大闺女给他配了阴婚,那小子兴许阴魂还不肯散!”杀猪的李屠夫没活干,在一旁咋着舌插嘴。
话还没说话呢,就听一群人哄然笑开:“得了吧!你那出水痘死的老闺女,死的时候得有三十八。萧将军再不济,那好歹也是和慕容七皇子并列的美男子,怎么的还不是便宜了你?现下萧老大人成了一品公爵,连带着你也跟着吃皇粮!”
那屠夫要听的就是这么一句,听完不由满心得意,嘴上也忘了把门:“哎,提这茬做甚么?要我说这最高兴的吧,应该当属咱们皇上。听说当年西逃的晋国小公主已有下落,我女婿这一死,皇上也没了忌讳,怕不得母女两个左拥右抱,那热里来冷里去的,不定落个多少快活。”
“嗤嗤嗤~~你个落拓杀猪的,你也晓得那热里来冷里去是怎样舒服!”老鸨花孔雀点了他一脑袋,周围几个都晓得他两个暗地里来往,不由暧昧起哄开来。
没看见一旁萧孑草笠下阴霾的隽颜。
“驾!”萧孑快马打了几步。
“扑哧——”戒食忍不住歪嘴笑,心想总算替那个小妞解了点气。偏快步追上去埋汰道:“师哥,你咋见了岳丈大人也不见个礼就跑?要我说你也是自作孽,那么个甜津津的小美妞,巴心巴肺的倒贴给你不要,偏捡个三十八岁蹬腿的痘婆娘。你说你一个堂堂二十多岁的大将军,骗她一个花都没长开的小丫头,吃完了临阵又脱逃,这话要在京城里传开,今后叫我们老爷还怎么在人前抬得起头?”
一路上尽听这死胖子几句话翻来覆去抱怨,想忘记那妞偏提醒你时时记起,早知就不该给他多整一份通关文牒。萧孑扬鞭扫了戒食一腿,两道剑眉深凝:“已经派人去救她,再啰嗦要你命!”
“救了你也没准备把她带回来,回头被营地里哪个将官惦记上,看不给你戴够绿帽子!”戒食撇嘴躲过长鞭,寻思着赶紧回去给老爷报个信。
那胖大的个子运起丹田气,在密密茬茬人群中走得可比马儿快。萧孑冷鸷地凝着戒食的背影,恨不得下马冲过去踹他几脚。
脑袋里却挥之不去芜姜俏娇的小脸蛋,其实他也不知道后来为什么又去信救她,明明一开始便巴不得她从诸国的视界里消失。然而一想到那清水河边,她搂着他的脖颈、抵在他的耳畔嘤嘤咛咛的猫儿叫唤,怎生得心中便道不出难受,无法想象她被另一人也伺弄出同样的声音。
倘若能够带她回来,他早就一并带上,然而眼下京城局势不明、自顾不暇,带回来不知安顿。何况那丫头此刻恨透自己,到时老头子逼着自己与她同房,他倒是不介意在梁皇之前先要了她,但是她肯么?那只小辣椒,她倒情愿与他同归于尽。
想到方才听到那句“当年西逃的晋国小公主已有消息”,岔路口萧孑不由夹紧马腹,倒转去宫中方向。
“驾——”一骑骏马蹬蹬。
~~~*~~~*~~~
养心殿内熏香袅袅,宫女们衣着半露侍立在两旁,听丝竹琴弦在繁复的横梁下飘渺,倘若不是那堆积如山的案卷,倒要把这勤政之地看做是后宫之中的一场美宴。
梁皇癸祝手上持着妆匣儿,正在给床上倚卧的燕姬化妆。那燕姬尸身用不腐奇药泡制过七七四十九天,又用奇香熏染了九九八十一日,八年过去,除却两眸永远是闭着的,其余肤色依然娇盈粉嫩,眉目口鼻依旧精致美艳,用手指轻轻一弹,竟如胶人一样韧性十足,不晓得这些年让他多么赏心悦目。
他的手指细白而长,这是一双天生擅弄风月的手,先在燕姬的唇上点了一珠殷红,觉得不过瘾,便将自己的嘴唇贴过去给她磨了磨。待磨得匀称,又给她拍了几下腮红,问身边的三个佞臣:“爱卿们从实说,朕的爱妃美不美?这天下还有她更美的女人嚒?”
“美,美!”三个佞臣闻言头如捣蒜,那贼眉鼠眼大蒜鼻,一个叫贾高,另两个叫尤熹与赵桧,乃是今上身边最得宠的三名小官员。
“不过听说燕姬的女儿生得更娇更媚,西塞新近流传着一张她的画像,想要找到人并不难。如今萧将军既已死,皇上大可以堂而皇之地把那丫头寻回宫中。古有娥皇女英姐妹同伺,皇上若能得母女两全,必成一段千古佳话也。”尤熹哈着腰,趁皇上高兴,便把慕容煜教给自己的一套话复述了一遍。
癸祝听完这话果然很满意,他现下成了中原最大的皇帝,身边不需要一个整天死板板着脸的小阎王。就喜欢听佞臣讲这些奉承阿谀。
便在燕姬才裹着素裳的美丽身体上轻掩一抹薄毯,捏了一把站起来。
只见四十余岁年纪,白皮相桃花眼,生着一幕美髯,看上去像个文人雅客般天生风流。
自从那小子死后,他已经许多天不上早朝了。那小子生性狠绝,眼里根本没有自己这个皇帝。偏又宅家,这些年除却边关有战事,其余时间都窝在京城里哪儿也不去,害得自己放不开手脚,干什么都得藏着掖着不敢光明正大。
这么多年来,他还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除了不上早朝,他还命宫女们日后都得学大渊朝盛世时候的穿着,在宫中只挂抹胸就可以,胸必须打上白粉,一定要露出半座山。此刻大殿两侧一排排过去白晃晃,看得真是赏心悦目。
但他也不全然昏庸,知道佞臣的话可以听听,不能百分百听信。虽然不勤政,但是其余忠臣一个也不滥杀,且把国事交给他们去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