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无敌笑眯眯地摆手道:“好说好说。”
袁傲策毫不怀疑,他刚才说的‘有琴有酒’是觉得光看剑舞太无聊。
樊霁景道:“我已迫不及待地想试试纪门主的法子,先行告辞了。”
纪无敌笑吟吟地朝他挥手道:“如有不懂,随时欢迎再来。”
……
尚鹊等人走远,才感叹道:“我终于明白,为何程澄城会与他相交。”
袁傲策道:“他是武学奇才。”
纪无敌吃惊道:“啊?”
尚鹊道:“他的内功平平,剑法也无奇,可是偏偏这样的内功这样的剑法被他用来,却不亚于当世任何一个一流高手。”
尚鹊道:“若是他有机缘学会一套真真正正的绝世武功,那么恐怕当今天下,他将罕逢敌手。”
袁傲策嘴角微扬道:“我万分期待着那一天。”
钟宇道:“他的资质,不亚于老门主。”
尚鹊状若不经意地望了眼袁傲策,才道:“不错。这是我见过的第三个武学奇才。”
纪无敌道:“你们说了那么多……是想收他为徒吗?”
尚鹊和钟宇互看一眼。
尚鹊叹气道:“可惜,他已经拜入九华门下。”
尽管辉煌门在江湖上威望极高,却也不能强抢别人的徒弟。
袁傲策冷笑道:“误人子弟。”
尚鹊不语。以樊霁景的资质,居然不会仙莲剑法,无论怎么说,都有点说不过去。
钟宇突然道:“门主,你为何告诉他蓝焰盟之事?”
纪无敌眨了眨眼睛,“我有么?”
尚鹊微笑道:“虽然说得不多,但是有。”
纪无敌了无诚意地忏悔道:“我错了。”
袁傲策道:“铲除蓝焰盟对整个白道武林都是诱惑,若这个消息散布出去,一定会有很多人去凌云道长那里请缨。”
尚鹊摇摇扇子道:“到时候,门主就能自然而然地脱身了。”
纪无敌捧着脸,望着窗外那在天上飘浮的白云,微笑道:“这真是美好的前景啊。”
但此后一日,没动静。
两日,没动静。
连端木回春又来这里下了两盘棋,说了半天有的没的之后,还是没动静。
纪无敌幽怨了,“阿尚,你明明说我能脱身的。”
尚鹊感叹道:“只能说,樊霁景也是位重然诺之人啊。”
纪无敌咬唇。
程澄城在家门口看到纪无敌的时候差点以为眼花。
不过当他看到纪无敌身边那个寒气逼人的袁傲策的时候,就知道花的不是眼,而是脸——被眼刀刮花。
“咳咳,纪门主怎么有空拨冗莅临?”程澄城边说边在肚子里揣摩着他的来意。
纪无敌望着他,眼中充满了伤感。
“纪门主?”程澄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阿程。”
……
阿程?
程澄城不知道对于这个称呼,自己该不该表现出受宠若惊。
“我想过了。”纪无敌严肃地看着他。
程澄城不觉也严肃起来。
“上次你问我的事情……”他拖长音。
程澄城的胃口一下子被吊起来。
“还是不要告诉你。”
……
胃口一下被冷风塞饱。
程澄城想,如果他不是纪无敌,不是辉煌门门主,身边不是站着一个看上去很强大的跟班……那他一定一定要……
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很多血腥的场面。
纪无敌望着他,坦然而直率,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此刻脸上的笑容有多么的勉强,“阿程,我是为了你好。我不能告诉你其实这件事和铲除蓝焰盟有关。”
……
铲除蓝焰盟有关?
程澄城的耳朵立刻像兔子般竖起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冀望从他的嘴巴里听到更多的内幕。
但是纪无敌抿了抿嘴巴,又不说了,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纪门主,你刚才说……凌云道长单独与你谈的事情,与铲除蓝焰盟有关?”程澄城又不死心地确认了一遍。
纪无敌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程。知道太多,没有好下场的。”
……
这算是诅咒吗?
程澄城呆滞地看着他和袁傲策在视线中渐渐走远。
等走出很远的一段距离,袁傲策问道:“你确定他会向凌云道长请缨?”
纪无敌耸肩道:“不知道啊。”
“……”
“不过武当这么多人,慢慢来,总有去的吧。”纪无敌无辜地望了眼四处攒动的人头。
“……”
“啊,阿策,你看。”纪无敌突然兴奋地指着某处,“那里有人弹琴,我们去看看吧。”
袁傲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我已经很久没有弹了呢。阿策喜欢听什么,我弹给你听。”
袁傲策道:“我喜欢清静。”
纪无敌害羞道:“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阿策明明就说很想听我弹的琴。”
这是他人生最重大的失策之一。袁傲策不愿回想。
“咦,那不是樊霁景?”纪无敌道,“难道他在这里练剑?”
‘樊霁景’三个字还是成功得引起了袁傲策的注意,也阻止了他欲离开的脚步。
纪无敌高兴地走过去,朝正垂头丧气的樊霁景道:“练得如何?”
樊霁景眼睛一亮,道:“纪门主?你教的方法极好,只是有一招,我却始终练不得法。”
“哪一招?”问的是袁傲策。
“四海生杀。”
光听名字就知杀气极重。袁傲策皱了皱眉。
纪无敌提议道:“不如由我来弹琴吧。”
袁傲策眼角一抽,刚要制止,就听樊霁景已经兴高采烈地答应道:“如此便有劳纪门主了。”
糊弄无敌(四)
原先的琴师高高兴兴地将琴让给纪无敌。纪无敌也不推脱,一敛衣袖,飒然落座。
袁傲策见周围一群因好奇期待而聚拢过来的人,眉峰微微一跳。他自认为定力过人,但是在纪无敌的琴声考验下,仍感到几分吃力,不知这些人又如何。
纪无敌双手轻轻抚摸琴弦,似在试音。
袁傲策道:“你不是擅长古筝么?”这算是为一会儿的灾难埋伏笔吧。希望他们会相信,纪大门主之所以弹出一手棉花,完全是因为不擅古琴。
纪无敌落落大方道:“无妨,反正也是拨弦。”
樊霁景道:“不如我去取把古筝来?”古筝和古琴虽然外形颇似,但弹起来还是不同的。
纪无敌笑道:“其实古琴我也会的。”
樊霁景佩服得五体投地,“纪门主果然博学多才。”
袁傲策望天长叹。
当。
纪无敌拨了一下,看向樊霁景。
樊霁景持剑凝神静气而立。
除了袁傲策之外的其他人也个个引颈以待,洗耳倾听。
纪无敌目光缓缓落在琴上,突然双手齐舞,在琴弦上挥洒。
……
不少人瞬间倒地,有几个颤颤巍巍地拔腿想跑,但没走出几步,双腿便软了。
倒是樊霁景,在初时的一怔之后,即刻起手挥剑。
袁傲策边抑制漫溢到胸口的揍人冲动,边屏息看着樊霁景的剑招。
同样一条剑法,樊霁景先前使来飘逸清闲若仙,此刻却杀气纵横如魔。
只见他脚尖轻点,唰唰唰扫出三剑,配合纪无敌的当当当三拨,竟然天衣无缝。
袁傲策目光一沉。上次他正是在此收剑,可见并不是全套剑法,至少没有舞出那招‘四海生杀’。
樊霁景突地回剑,却不收手,反而仰身将剑朝后刺出。之后剑势不歇,反手向下,剑尖落在地上,剑身微弯,生出一股弹力,将他猛地送上半空。
纪无敌的琴声在此刻稍歇,突地又如石头在铁桶里翻滚一般,当啷当啷的乱响。
樊霁景头下脚上落下,就一丈处,突然双脚一沉,上身借力抬起,全身微缩,剑如长虹,横扫半圈!
当!
弦断,人定。
纪无敌的琴声虽然没有绕梁三日,但绝对绕脑三圈,余韵不绝。
倒在地上的人好半天才将脑海里那隆隆当当嗡嗡声驱逐出去,恢复正常的听力。他们彼此对望,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四个:活下来了!
樊霁景平了平气,才转身对纪无敌深深一鞠躬道:“纪门主的一番琴音,让霁景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纪无敌抬起自己的手指,上面凝出了一滴鲜红的血滴。泪珠在他的眼眶里打滚,他委屈道:“你一定要铭记于心啊。”
樊霁景起身道:“自然。若非纪门主打破常规,故意乱弹琴,让我跳脱出原先琴境,心生出烦躁、愤怒、焦虑等情绪,并将它们熔炼于剑法,我也不能这么快领悟‘四海生杀’的意境。”
观看者互相扶持着站起里,幽怨地望向他——他们现在也很能体会‘四海生杀’的意境!他们终于明白了陪太子读书的滋味,真是桩苦差事。
纪无敌呆了呆,低头看断弦,又看割破的手指,最后转头看袁傲策,扁着嘴巴道:“阿策,我流血了。”
袁傲策微笑道:“嗯,门主向来是流血不流泪的。”
纪无敌好奇道:“阿策还认识别的门主吗?”
袁傲策道:“难道门主怕流血?”
纪无敌很干脆地点头。
袁傲策看向樊霁景。通常这种时候,他都会跳出来为纪无敌歌功颂德一番,以便于让大家都知道,纪无敌的行为有多么伟大光辉。
这次樊霁景也没有让他失望。他笑道:“纪门主不愧为纪门主,果然真性情,不矫揉伪饰。换作那些普通的凡夫俗子,就算受伤疼得要命,在别人面前也一定为了面子死撑到底。其实疼痛乃是常事,只要言行俯仰无愧,那么区区面子又何足挂齿?”
有人道:“但是纪门主只是手指割伤,似乎不应大惊小怪?”
袁傲策点头,这才是常人的反应。
樊霁景摇头道:“十指连心,虽然只是手指割伤,却不啻心上一刀,怎会不疼?”
袁傲策:“……”此人无可救药了。
“啊呀呀……头疼死了!”
“哇!耳朵烂了。”
樊霁景的身边响起一片鬼哭狼嚎声。
袁傲策拉着纪无敌及时撤离。
纪无敌小步跟在他后面,难得的安静。
袁傲策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今天怎么不叽叽呱呱?”
纪无敌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慢慢得由下往上抬起,又慢慢敛目。
袁傲策眉头一皱,忍不住用手指将他的下巴往上抬。
纪无敌闭着眼睛,撅起嘴巴,相当配合地往他脸上凑。
袁傲策面无表情地改抬为拨。
“阿策。”纪无敌伤心地拽住他的衣袖,“你一点都不疼我。”
袁傲策抱胸睨着他道:“你见过黑白两道,哪个门派的掌门需要跟班来疼的?”
纪无敌道:“但是除了我之外,也没什么掌门把跟班放在心尖上的啊。”
“心尖?”袁傲策挑了挑眉,“怪不得我最近觉得立足之地越来越小。”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微软。
纪无敌涎着脸道:“阿策放心,我的心很宽,你随便住。”
“心很宽?这倒是。我看你刚刚和樊霁景一琴一剑配合得天衣无缝,想必他在你心里也住得很宽敞舒适吧?”
纪无敌愣住。
袁傲策见他光发呆,不反驳,不由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尚鹊看窗外天色渐暗,等得有些焦急。以纪无敌的个性,断断不会错过晚饭才是。
他见钟宇坐如老僧入定,坚若磐石,顿时想起纪无敌曾经的揣测,不由好奇地靠近他,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挥了挥。
没反应?
尚鹊意外地看着钟宇那半张半合的眼睛。难道他真的经常睁着眼睛睡觉?
“你做什么?”钟宇开口问。
尚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拿起桌上的筷子朝他的眼珠戳去。
“呃。”尚鹊把筷子回转过来,“我只是想问,你饿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