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陆臻转过头怒骂,手指绞在一起好像会拗断,楼下是往来的行人,而远处操场上还有人声喧杂,而他们,居然就这样……
夏明朗猛然撞向他,身体契合到最深处。
陆臻明知道此刻就算是楼下有人抬头,也不过是看到他们弯腰往下看,可是前所未有的惊恐几乎击碎了他,冷汗从每一个毛孔里争先恐后地流出来,身体像是在冰和火的地狱里煎熬。
“你怕了?”夏明朗的语调低柔沉黯,风月无边的勾缠,气息贴在他耳边:“你不觉得这跟我们的未来很像吗?在别人看得到的地方道貌岸然的挥手,好像我俩什么关系都没有,可是,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是连在一起的。你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居然也敢跟我说开始?”
陆臻茫然回头,眼神迷乱得抓不住任何东西,无数的句子都碎成了片断哽在喉咙口,而眼前全是破碎的金光,那是被打碎的太阳,支离破碎,夏明朗的脸失陷在这金光里,眼中烧着静怒的火,闪闪发亮。陆臻的身体足够强悍到对抗种种合理或不合理的冲撞,于是首先崩溃的是意识,直到夏明朗退出去,帮他把衣服整理好,陆臻仍然找不到任何力量支撑自己,疲软地靠在夏明朗胸口。
“为什么这么做?”陆臻喘着气低声问。
“因为你让我很失望。”夏明朗将他抱得很紧,几乎到了肌肉会酸痛的地步,阳光从窗口射进来与暗室有清晰的分野,金色的微尘在光线中起伏翻滚。
“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在向我表明立场,告诉我你的游戏规则,所以我应该要怎么陪你玩。”
陆臻气得直咳嗽:“谁他妈跟你玩,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夏明朗捏着陆臻的下巴,把他的脸强行扳过来:“所以你这算什么,给我留条后路?说没事儿,咱俩就这么混着,没责任没负担,什么时候我想结婚了,就回去结婚,你他妈不在乎?所以呢,我是不是也得给你留这么条后路,我是不是也得跟你说,陆臻啊,你将来要是看到什么合心的,尽管把我甩了没关系?”
陆臻彻底愣住,说不出话来。
夏明朗咬牙,腮边的肌肉绷起来,黑色瞳仁里闪着烈焰的光:“你他妈根本就不相信我。”
“我没有!”陆臻急道。
“得了吧,我知道你那种相信是什么样子的,你信我?不过是因为你自己想过了,觉着我说得没错,你就相信了,说到底你就只信你自己。”
“难道,我应该要无条件的相信你吗?”
夏明朗挑眉:“不应该吗?”
“这不可能,”陆臻强行从夏明朗的钳制之下挣脱出来:“这永远不可能,放弃自己的思考,放弃判断,然后我就像个傻瓜一样照你说的去办吗?”
夏明朗瞪着他,半晌叹息一声:“我们两个好像又说差了。我是说,相信我,在你还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之前相信我,还有,我们的未来。”
“可是,未来,谁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够了!”夏明朗忽然低吼,牢牢盯住陆臻的眼睛:“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要么你就拎着你那个什么相伴走一程的想法给我滚出去,从现在起我们两个各归各路,我保证再也不碰你一个指头。要么你就陪我全心全意的一起走这下半辈子。对,我是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可能明天我就死了,后天你也不在了,要不然有哪天你烦我烦得多看一眼都恶心,我不知道!但是,在这之前,我不会去想象没有你的未来。”
陆臻愣了很久,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头,像是有一块尖锐的骨头在划着喉管,鲜血淋漓,涨得发痛,终于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可是这样很难。”
“你让我相信你,你说你有能力控制自己的人生,你可以为你的未来做决定,然后我相信了你。”夏明朗变得安静下来,所有狂暴的气息像烟云散去,手指温柔地拂过陆臻的脸颊和脖颈:“所以,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我可以让你再选一次,我不会跟你干干净净点到即止地在一起,如果哪天你要走,我就打断你的腿。我知道你忌讳这个,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就是拿你当老婆看的,我娶你就是想跟你过一辈子,没人刚结婚就想着怎么离婚,我觉得我没什么不正常。”
“可是我们毕竟不是……”
“不是合法的?”夏明朗眉梢一挑:“什么叫合法,我站起来就是法,我说是就是,我们是合法夫妻,明白吗?”
“可是……”陆臻觉得自己完全混乱了。
“没什么好可是的,大不了我是你老婆,这个不重要,无所谓。”夏明朗揽住陆臻,下巴搁到他的肩膀上,面颊相贴。
陆臻用力眨着眼睛,可是眼前的景物模糊一片,蒙着细碎的光波,绚丽到不真实。
“你信上帝吗?”夏明朗问道。
“啊,不。”陆臻茫然。
“菩萨,如来,有没有信的?”
“我没有宗教信仰。”
“那么,很好,从现在开始,就信我吧!你让我忽然想起来我们还有件事没办。”夏明朗退开一步专注地盯着陆臻的眼睛,极黑的眸,吞噬一切不安与浮动,他握住陆臻的手,声音因为缓慢而庄重。
“嫁给我,或者娶我,反正你愿意吗?”
陆臻张口结舌,眼睛睁得很大,但是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冲花眼前的一切。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夏明朗偏过头靠近,带着咸味的吻细腻地抿过。
“别哭了,”夏明朗抹干陆臻脸上的眼泪:“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应该要高兴才对,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对我有更多的期待,因为我也会对你有更多的要求,明白吗?”
陆臻想哭又想笑,整张脸皱在一起,口齿含混地问道:“戒指呢?”
“啊?”夏明朗没听清。
“你求婚连戒指都没有吗?”
“哦!”夏明朗略做迟疑,拉起陆臻的手来吻上指根:“先欠着,回家买。”
怎么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事?陆臻仍然觉得回不过神,神志在飘移,仿佛身在幻境,最初的时候他们是为了什么而争吵?可是为什么现在会走向这种结局?
于是,他们到底在吵什么?
仿佛什么都没有解决,又好像什么都被解决了,所以未来?
对,生命是一个旅程,它只有起点,终点,却没有归宿,人们在大路上漂泊跋涉,是的,应该是如此,可是为什么,他居然开始相信,相信身边的这个人会陪着他一直走到底。
相信这样渺茫的未来是危险的不是吗?
然而,却是真的,相信会比较幸福。
至少现在是如此。
温暖的怀抱,栖在怀中的柔软的身体,夏明朗安静地看着窗外,阳光明亮得与刚才一般无二,谁都不知道在这间屋子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战争,没有火药却硝烟弥漫。
相爱容易,相处太难,原来这样相爱的两个人也可以这样争吵,原来像陆臻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偶尔也会不自信,原来,有这么多原来,两个人的相处,永远像走在钢丝线上。
平衡,怎样把握?
不知道!
夏明朗想,他没有可能永远照顾着陆臻的情绪,就像陆臻也没可能永远迁就他,于是,他们之间的爱情,应该要自己就很强壮才可以。
“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谈,明白吗?”夏明朗抱着陆臻,在他耳边轻声低语:“有什么想法,我们可以好好讨论。我们两个,在一起也没多久,基础不牢靠就像个小孩似的,站都站不稳。我知道我这人很多毛病,跟我在一块儿吧,也不会事事都顺心。出了事,我们一起解决它,就像小孩哪有不生病的,可是,别让他死,也别咒他,要对他有信心。我知道是人就会死,这小孩总有一天也会死,但是你别老惦记这个,他在要死之前还能活好一阵呢!他会先长大,比你还高,比我还壮,总有一天,他会保护我们。”
“我知道。”陆臻道。
“相信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如果连法律都不能规范我们之间的关系,而我却愿意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来保护它,这样,是不是就能足够呢?
陆臻低声笑:“说得我好像是被拐带的良家妇女。”
“是啊。”夏明朗笑道:“明明是我被你拐了才对,你们这种书生啊,永远只有嘴上说得好听。”
“夏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夏明朗听得一愣,张口咬在陆臻的嘴唇上:“浑小子。”
一直紧缩的心脏终于放开了,而一个念头随之升腾起来,不可抑制。
2.
年关将近,各中队还有假在手的与想着放假的队员,都在蠢蠢欲动着。一中队也像往年一样,由队员提出申请,郑楷整理成文交给夏明朗,夏大人再调整一下,送去给严大队长签字。
这本来是件小事,小到非常小的,会让严大队长在三分钟之内看完,一分钟之内签好名,然后在十分钟之内就抛到脑后的小事情,可是这一次,夏明朗捏着那薄薄的两页纸,站在大队长办公室的门口,整整站了五分钟。
最后抽了一口烟,夏明朗明亮的黑眼睛用力闭了一下,又用力地睁开,然后伸手推门进去。
“看来今年想要休假的人还不少啊。”严正一手翻着纸页,一手把钢笔拿过来准备要签字。
夏明朗就站在他的办公桌前,双手背负,跨立,腰挺得笔直,目光落在严正背后的电视幕墙上。
“哦?怎么今年连你也要回家?”严正有点意外。
“嗯,今年刚好出了点事,而且已经三年没休过假了,想回家看看。”
“应该的,尤其……”严正的声音顿了顿,有些言下之意实在不必说明,尤其什么呢?尤其是像我们这种人,这次回去的还是大活人,会跑会跳,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了。再一想到上半年那场惊动全基地的失踪事件,严正更加心疼了几分:“可惜啊,我也不能给你加几天假……辛苦你了!”
“应该的!”夏明朗声音很平静,一双手放在背后,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握得很紧。
严正满意地看了爱将一眼,翻过一页纸去,却一下子定住了,低低地“噫?”了一声,又把纸页往前翻,来回看了两次,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夏明朗,你排错日子了吧,陆臻的假怎么会刚好和你重在一起呢?”
“这样不可以吗?”
“夏明朗,你军龄也不短了吧!陆臻现在兼着副中队长的职务,任命书马上就要下来了,怎么可能一个中队的正副队长同时不在呢?嗯?你觉得这样可以吗?”严正看着夏明朗的眼睛说话,却被那双黑眼睛里跳动的光闪得一头雾水:这个夏明朗,今天怎么了?
“任命书,开过年,就要下来了!”夏明朗字斟句酌,严正被他的反常态度搞得摸不着头脑,莫名地紧张起来。
“等到正式的委任了,他就是副中队长,那样我们两个,就真的没有可能一起休假了。”夏明朗往前跨了一步,双手撑在严正桌子上。
严正一愣,眼睛蓦然地睁大了,脸色发沉,夏明朗目光凝定,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
“夏明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你确定?”
“我确定!”
严正深吸了一口气,却硬压下去没有发作,目光闪了闪:“陆臻,他也打算这样放假吗?”
“他不反对。”
“我明白了!”严正有些烦躁地低下头去,手中的钢笔在指尖上翻来覆去地转,偶尔落到桌面上,碰出清脆的一声响,打破这房间里像已经凝固了一般的空气。
夏明朗的动作没有变过,手掌撑在桌沿上,骨节发白。
终于,严正把钢笔在桌上重重一顿,抬起头来,目光如电:“如果我不批呢?”
夏明朗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如果仔细地看,却会发现那双眼睛在霎时间变深了,暗如子夜,幽深不见底。严正看得很仔细,所以他全看到了,眉头略略地皱起来,有些心疼的:这是他最好的部下,最好的那个。
“曾经,你是我最好的部下!”可能是心有点太疼了,竟忍不住把这话说出来了。
“只要您不嫌弃,我以后也会是……”夏明朗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其实,这和放假的事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