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林维德正色道:“皇上乃圣君,其品格远在前朝高宗之上,几与能世宗媲美。”
这是一个很高的评价了,因为大周世宗是公认的明君,其才华不在唐太宗之下,但他的皇位来路正,是他养父传位于他,因此品德却不弱于李世民,能和李世民齐名,可不就是明君了?
“但皇上乃是天下之主,不管他做什么都是应当应分,只分得当与不得当,”林维德继续道:“但王妃不一样,王妃捐出牛场,送出高产粮种,又许粮铺扶民,还与皇后开女学,设报馆,这其中,不管哪一项,单拿出来都是万世功德,这并不是一个王妃必须要尽的义务,所以王妃能做到这个地步是您的品德,所以休德说您远胜于圣上。”
一句话,这天下是你齐修远的,不管你做得多好,那都是你应当应分,是你的责任,我们没必要夸你。
但穆扬灵作为一个王妃,一个后宅女人,她没这个义务,她能为百姓额外做这么多好事,那呈现的就是她高尚的品格。
所以穆扬灵远胜于齐修远。
围观的人明白过来,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也是这时他们才意料到他们一直觉得凶悍的荣亲王妃竟然做了这么多好事,难怪清高如林先生也会到门口来迎接她。
众人心中叹服,不管是先生还是学生,都恭恭敬敬的和穆扬灵作揖行礼,以示感谢。
穆扬灵把张开的嘴巴合上,这一刻,她觉得当皇帝真的好可怜,当得好了是应当应分,当不好铁定被文官史者指着鼻子骂,或许百年后都不得安宁。
“多谢林先生夸我,”穆扬灵笑道:“我此次前来是想请您出任时报馆主,不知我们可否换个地方交谈?”
“自然,”林维德见穆扬灵尽然不推辞他对她的夸奖,心中对她更有好感,主动让出一步,请穆扬灵去他的房舍谈话。
两位主人公离去,围观的人却不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荣亲王妃看上去如此年轻,竟然已为国为民做这么多事了?这不会是荣亲王做的让王妃冒功了吧?”
“这不可能,”当即有学子反驳道:“听说王妃幼时家贫,就渴望有一头牛,所以她有资产后才建了牛场,那可是王妃的陪嫁,这总不会有错,而丰收粮铺也是王妃的嫁妆建的,荣亲王虽是个大老粗,但还算是个男人,怎么可能要自个媳妇的嫁妆?”
“不错,至于时报和女学,”接话的学子满脸不屑,“荣亲王一个武夫会有这等主意?必须是王妃办的。”
“荣亲王怎么就是武夫了?他一人平定半壁江山,打退西夏,击败大金收复大片国土,就算他不擅文采,他也是一员无愧于国家百姓的大将,你怎能如此侮辱于他?”
几位学子当即为齐浩然吵了起来,果然,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扯上齐浩然就没有不吵架的。
林维德已经带着穆扬灵去到自己的房舍了。
松山书院占了一大片山脉,所以给老师们的待遇也好得不得了。
林维德一人就占了一大块地方,不仅将山上的活水引下来变成小溪流,还种了一片梅树,此时梅树上正结着一颗颗青涩的果子。
林家的下人赶紧在树下摆上坐席和短桌,很显然,林维德想要与穆扬灵长谈。
穆扬灵看着这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架势,不由一笑,跪坐在席上,左右张望,“林先生,不是说这是您的房舍吗,怎么不见您的房子?”
林维德一笑,指了梅林深处道:“茅舍在里面,王妃若有兴趣可前往一观。”
穆扬灵眨眨眼,问道:“不会是真的茅舍吧?”
林维德自得的笑道:“书院贫苦,不好花费太多,所以有一茅舍足以。”
果然文人最爱装,穆扬灵看了看头顶的青梅,问道:“这梅林可抵十座茅舍了。”
林维德哈哈一笑,“没料到王妃比我还节俭,这梅林花销虽大,却也是书院内的一大景致,每年赏梅品梅子倒也不算亏了,但这住的地方过得去便罢了,实在没必要弄得太过奢华。”
这是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了。
不过穆扬灵喜欢!
林维德给穆扬灵倒了一杯茶,含笑问道:“听内子说,王妃请了她做文秀报的总编?”
“不错。”穆扬灵注视林维德,等他的下一句。
“那王妃打算如何处理时报与文秀报的关系?”
“两报独立,当然,时报若愿祝文秀报一臂之力我自然高兴。”
这意味着文秀报不会依附与时报,时报也做不了文秀报的主。
林维德却松了一口气,他的母亲不是普通的女子,他的妻子也不是寻常女子,因此他对女人从不轻视,在工作中能够不与一群女人打交道实在是太好了。
林维德一高兴,对穆扬灵就更有好感,也更亲近了两分,道谢道:“刚才在书院门口多谢王妃替在下说话了,时报馆主一职在下接下了。”
林维德不是傻子,他知道时报是不可能脱离朝廷的控制的,而与他朝廷的关系一直有些微妙。
因为他曾出言讽刺过前朝,又拒绝了当今三顾茅庐,更对某些官员冷嘲热讽过。
穆扬灵在书院门口质问,明着是为难他,其实是给他向皇上解释的机会。
第1184章 所托
这个道理林维德能看透,他的好朋友们同样也能看透,有二三好友听说了书院门口的对答,立刻从京城各处往松山书院赶。
“王妃一来就打破某与朝廷的僵局,看来时报与朝廷的联系还挺大,只不知某今后要如何定位时报才好。”
“时报现如今是王府的产业,将来再不济也是民间与皇室的,但皇室多半不会插手经营,只做监督,朝廷诸公政事繁忙,自然没空管理时报,偶尔过问就不错了。”
林维德闻言眼睛一亮,“真若如此,实乃我大齐文人之福,百姓之福!”
穆扬灵摇头,道:“林先生,在我心里没有文武之分,我希望在时报里也没有明显的文武偏向,文能治国,而武能安邦,不论何时,文武都不能缺,大周之前的秦汉隋唐臣子皆是能文能武,大齐虽将文武分开录取,但我不希望在文科和武举之外的地方将文武分得太明显。”
林维德明白过来,不论是文胜于武,还是武强于文都不好,前者会如大周一样护不住家国,后者又易生乱事,所以须得文武并重才行。
林维德正色道:“王妃放心,林某人必不负所托。”
穆扬灵郑重的点。
茶过一盏,穆扬灵一笑,“林先生既问过了,那就该轮到我问了,听说林先生曾与程朱理学的当家掌门在五台山论道,不知谁输谁赢。”
“没有输赢,”林维德道:“我说服不了对方,对方也说服不了我。”
见面带微笑的穆扬灵讥讽的挑眉,他顿时想起穆扬灵与程朱理学一派的矛盾纠葛,听说在王妃与皇后办女学时,王妃把程朱理学一派的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而皇上与皇后皆站在王妃这边,直接导致朱家沉寂了下来,再想到她现在要办的文秀报用的几乎都是女人,心中就不由一跳,问道:“王妃不喜欢程朱理学的人?”
“不错。”穆扬灵直言不讳的道:“很讨厌。”
林维德替他们说了句公道话,“其实他们有些学说还是很有道理的,王妃何必全盘否定?”
“可惜他们有道理的学说少于没道理的谬论,因此没能打动我,我自然厌恶。”
“就因为他们学说中关于对女子的贬低与束缚?”
“这只是其中之一罢了,”穆扬灵淡淡的道:“我只是厌恶他们当着世人的面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样,转过身却是如衣冠禽兽般的行事,御史弹劾朱熹诱尼为妾可是有真凭实据的,就是他自己也承认了,他既是大学问者,喊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怎么还做出这种事来?”
林维德不说话了。
“也就是景炎帝江山不稳,这才把他的学说一吹再吹,”穆扬灵讥讽的道:“偏朝中诸公不仅不加以阻拦,还大肆推广其注解的《四书注解》,四书是圣人言,每一个人的阅读都可以有不同的理解,偏他将四书固定了意思,凡有不符之处都是错的,如此欺名盗世,不过才过了小几十年,他朱熹一个人品低劣的人竟然会被人尊称为朱子。”
这也是穆扬灵前世所一直不能理解的地方。
其他人也就罢了,朱熹的污点是经过官方证明的,御史弹劾,皇帝贬责都是记录在案的,偏到了南宋后期和明朝,天下的读书人就好像看不到那些东西一样,竟然将他尊称为朱子,列在孔孟之后。
不知道孔子和孟子知道后会不会从坟里跳出来。
林维德有些尴尬,他没料到王妃如此厌恶朱熹,虽然他同样不赞同程朱一派的理学观点,但也没有如此厌恶。
他们做学术的,还真没留意对方的私生活,全看对方的学说观点去了。
其实穆扬灵是庆幸的,景炎帝时朱熹虽然很受推崇,但时间还不长,朱家刚冒头江山就换姓了,如果没有穆扬灵,齐修远看在朱熹那病态的忠君思想下,虽说不会如景炎帝一样支持朱家,但也不会反对就是了。
偏他有一个弟妹叫穆扬灵,还有一个宠老婆的弟弟。
穆扬灵对朱熹的厌恶在幼年时不准博文以他的书为标本就可见一斑了,加上弟妹做的事处处与朱家主张的相反,齐修远帮理又帮亲的情况下,朱家自然发展不出来了。
所以穆扬灵现在大方的在公共场合表达了对程朱一派的厌恶也不会有激进分子出来扔臭鸡蛋。
而朱熹的朱家也渐渐没落了,除非有杰出的人才出头,否则是起不来了。
穆扬灵和林维德明言道:“我不喜欢看不起女子的男子,在我看来,一个男人看不起女人是因为其胆小,心胸狭隘,害怕被女子超越,一个不敢正视内心,恐惧女子的男人能有什么成就?真正的君子会抛却阶层,性别,年龄去看待他的朋友和对手。”
林维德若有所思。
穆扬灵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我知道外面很多人都说荣亲王惧内,所以不敢纳妾,不敢逛青楼,不敢纳通房。”
林维德尴尬,虽然他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依然道:“王妃想多了,并没有人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