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周而复始[上]

作者:周而复始[上]  录入:01-06
第 1 章
大运河连接贯通了南北各条河流,这条经历了数代子民人工挑出来的运河承运着千年来南北交通的大动脉,使之商业和运输达到前所未有的繁华和荣耀。水运的繁华和时事的昌盛使沿河的市集聚集了众多的商船,同样的,千年流传的风流韵事吸引着无数文人墨客沿着古人脚步赏玩。
言家就是这临水之城的本地人,在这地界也算是赫然有名,比得天朝官家放置在这管理漕运、盐运的大总管府知名度要高得多。只要您随意在街上问一下本地人,那扬州言家在哪儿住,哪怕就是小孩子都不用考虑直指城南方向。
请不要误会,在扬州遍地富得流油的大户人家而言,言家也就只是有一个丝绸铺子一个杂货店,在富庶的扬州城里,言家那一点儿的小本经营勉强就是中等人家,如何这言家就成为赫赫有名的‘大户'?
起因实在要追根溯源的话,那就得从言家一脉单传的少爷要成亲的消息散布全城说起了,那消息就是引起了全城老百姓看了十几年热闹的开端。
想当年,这位言少爷凭着那张清雅的脸蛋就在南城里有点知名度,像足了观音庙里的散财童子,更何况,那唇红齿白的小秀才言茂还是才子类的,十多岁就中了秀才,出息大着呢。本来,言少爷要成亲是件好事,早早的开花结果也是让列祖列宗放心的大事呀,问题在于--年方十七风华正茂的言少爷要娶的是谁!
震惊全城的准确答案是:言少爷要娶得居然是本城杨大富的女儿!
听听,杨大富,光是听名字就知道这是本城数三数四的大财主。娶大财主家女儿这是好事呀,可以白得不少陪嫁,就单是杨家那二十多条的运船至少也得陪嫁给一条吧。
不,不,不是这样的意思,言家可是祖上是中过举的书香门第,算计着媳妇的嫁妆不是标榜着书香门第的言家会干的事情。问题在于,谁都知道,那杨大富虽有家财万贯,却也是守财如命,子嗣单薄,也就生了一个女儿,本来这位杨大小姐自幼和族里的一个表家定下亲,那表哥将来是要做上门女婿的,所以成年后就在家里安排下先娶上一房妾室好延续自家香火,没想到,那杨小姐一听说表哥未娶妻先有妾室,她直接就冲上门去大闹起来,如此一闹腾,弄得未来夫家面子大失。在族里的长辈的调解下,男女双方互退了当初订婚时互换的八字帖,这门亲事就算了,如今全城里的百姓光是听到杨大小姐的名号就联想到河东狮吼,任凭杨家家财万贯,也再无人敢去提亲了,这不,过了好几年还是嫁不出去,愁死杨老爷了。
可不晓得搭错哪根筋了,言家小秀才居然要跟她成婚?!吓懵一大群闲暇聚在一处闲聊的大娘小媳妇。
本来,嫁不出去的女儿能嫁人是件很有面子的一件事情,女大三,抱金砖,这证明自家女儿是有人上赶着要的,杨大富颠着肚子很是得意。不过,一听说女儿看中的居然是南城的言家就立即翻脸了,谁不知道言家历代多为一脉单传?杨家就这么一个丫头片子,将来这满贯家财全部都是要给外孙子的,要是女儿嫁了出去,那他家的偌大的家财不就是姓了别家的吗?杨大富可是精明的商人,这样赔本的买买他绝对不做!一句话--要想娶他杨家姑娘除了上门入赘之外没有别的话!
一听到这话,言家无比上火,同在一个城住着的,谁不知道谁呀,杨家没儿子是注定断子绝孙的,要他们言家单传独子做上门女婿?没门!自古以来就是士农工商,商在最低层,他们言家祖上好歹也是中过举人的,算是书香门第了,到了他们这一辈言家的男丁年方十五就已经考了秀才,将来说不定还有可能金榜题名呢,怎么想也是杨家还是高攀了他们言家了呢,凭什么要他们言家低头!
互相不容的言家、杨家在同一个城的两头开骂的最热火的时候,小的两个跑了,私奔了!
听到这样的事情两家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得到证实之后弄得以礼教持家的言家是颜面大失。比起言家的颜面大失杨家的情况更不好过,毕竟,谁都知道杨家那个女儿可是厉害的主,那俊俏的言家小少爷可是无害的,一时间女拐男的消息在全城传得沸沸扬扬。
私奔!这是一件天大的丑事,受人唾骂是肯定的。问题是,当出门好几个月长高了一头又俊俏不少的言家少爷带回家的杨氏肚子却大了,那么这个问题就好解决多了。
站在天井里,脸色发青手中攒着家法,言家老爷用老道的眼光判断出杨氏肚子里的肯定是男孩,权衡来去,怎么看,这个面子肯定是要不得了。
言家老爷忍气吞声地放下老面子求了族里长辈往杨家提亲去,也算是风风光光地把儿子的件事给解决了,大家都留个面子里子。言家多是单传,怎么着也不为大人的面子,也得为了孩子将来着想。
听说女儿回来了,而且肚子里还有了根,杨大富更是抖起来,喊着一定要这头胎子姓杨才肯同意这门亲事,否则还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低着脑袋去提亲的言家老爷被气的半死,要不是杨氏肚子里有了,他们言家根本就不会应允这门亲事,现在是杨家那没嫁人的女儿肚子大了,杨家居然还神气活现的挑衅,言家的老太爷也不是吃素的,读书人对面子从来看得比命还要重要,倔起来的言家老爷放言就算是言家断子绝孙了也不会把长子长孙冠上别人的姓。听了这样的话,杨家也火了,吵闹着要女儿回家。
在小院养着胎的杨氏听到了外头的风言风语,果断地下了决定,半夜雇了一台小轿把自个儿抬进了言家,没有名分也无所谓的决然。她那大不韪地举动让全城愕然,错愕着的言家和杨家更是水火不容。
对于她的作为,外面议论纷纷,风言风语的更多。言家是要面子的人家,一时间真的见不得人了,盘算着把铺子卖个好价钱就搬离到外乡过活,不过,祖坟都在这城外安葬着,想走也是不得如意,从那一天起,言老太太就病倒在床上起不来了。好在,外面的闲言闲语多指的是杨氏拐骗言家少爷的,大家对言家还是很同情的,对看热闹的老百姓而言,言家不过就是倒霉了点,这年头,还有被拐的男子,世风日下呀!别说,就从那时候起,言家的那间丝绸铺子和杂货铺的生意日渐昌荣起来。
时节更替,杨氏临盆的日子渐近,为了抢先得到话题的延伸,全城的接生婆纷纷不要钱自荐往言家跑。
明晃晃的好日子、好时辰,杨氏折腾了一天终于生了,还是少见的双胞胎,两个儿子!
得到产婆的报喜,躺在床上病了好些月的言老太太一咕噜的爬了起来,颠着小脚就小院跑,言家老爷得了喜讯,也暂且不放下面子,喊着上香敬祖宗,散喜糖,放炮仗。
脸面算什么,子嗣才是至关重要的!
第一时间里,杨大富听说是女儿一次就生了两个外孙,撒着脚丫子火急火燎地冲来要看孙子,最近一直被杨家压着很憋屈的言家老爷哪儿给他这个机会呀,死活也不让见,书生一旦倔起来是没有理可讲的。
就这样,从两个孩子诞生的那一刻起,杨家、言家是三天一吵,五天一闹,太平盛世中平常也没有事可干的知府大人也很无聊,一看到他们两家就头大,就是闲得发呆一心想生是非的讼师见到他们两家也是避着走。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两家各在城东、城西一角,只要不是故意绕路来找茬就几乎碰不到面。
两家长辈天天闹得口沫纷飞,小两口一点也没影响到,两人恩恩爱爱,满园春光遮不住。下一年,杨氏又怀上了。
言家多是单传,本来杨氏一下子生出俩带把的已经是母凭子贵了,这次,她又有了,别说言家了,就是不让沾边的杨家也热闹起来。人嘴两张皮,说什么都是由人来讲的,心善的说她是多子多福的命,那什么私奔的就当是一段凰求凤的佳话吧。

第 2 章
孩子日渐长大,言家、杨家两位老头的互斗也日渐夸张,最激烈的混战就是每年两家各自祖宗忌日。杨家祖宗的忌日里,杨家都是派家丁把在学堂上学的外孙们抢回来的。
如此这般年年过,看了多了就可以得出结论:要是您初到扬州看到街上有一群灰衣的家丁抱着几个孩子在前面悠悠颠着跑,后面追着一群更悠散的青布衣家丁转着脑袋囔囔--"抢小孩呀!!!"的千万不要打抱不平,那铁定就是杨家姥爷派家丁请自个儿家外孙回去聊聊了,后面叫嚷着也无非就是言家家丁而已。
这样太平盛世中,还没有谁无聊当街抢小孩,知府大人一直在为了空虚的大牢无人入内而很不痛快,太平盛世的日子里,这官当的是有点太闲了,很难找到机会让他表现点天朝官家的威严。
和知府大人的烦恼相比,这年头当家丁的差事办起来也很难,烦恼也不少。
其实吧,就言家那一个丝绸铺子、杂货店的家道能有什么余钱雇上这么一堆仆佣?为了得到外孙的瞩目,孩子姥爷拼上了浑身解数讨好外孙,只是表现的方式有点儿偏颇,想讨好却舍不得送金锁、银锁,又想显摆有钱,只有把奸商的本性发挥的淋漓尽致,自打头胎外孙还在闺女肚子里没出来,孩子姥爷就开始专门打听哪里有闹灾的地儿,捡那便宜的、模样好的给外孙买来当佣仆,还专买典当终身的,图得将来多干活。这事干多了,居然不知道怎地居然落得个善人的虚名儿,可不,他买丫头、小子是拿来当佣人使唤的,可没贩给青楼。
精明的杨老爷乐着呢,这礼送得实惠又实在,这些家丁们精心伺候着他那些宝贝外孙们的同时,也随时把外孙们生活里的点点滴滴都汇报给他这个姥爷当饭桌上的开胃菜。只不过这样的"礼物"随着外孙增多也给言家带来一定的负担,言家的院子住了好几代了,三进出的院子也曾经算是宽敞、雅致、清净,只是到了这一辈儿,随着外孙一个个出世,孩子姥爷给送的"礼物"也堆积着言家的里里外外,到如今光是端茶的丫头就有七八个。
对亲家老爷显摆送来的 "礼物",言老爷没有吱声的理由只有一个:这些礼物家丁日间在言家当差,晚间大半回杨家那儿住,月钱当然也是从杨家帐房去领的。
综上所述,也就清楚了吧,这些家丁虽名义上是在两家当差,其实却是熟悉到不能再熟了,谁不知道主家就一个女儿,那万贯家财早晚也都得留给外孙的,就是两家老爷子好面子,谁也不肯先放下脸面,逼得他们非得要做出追追打打的做派来,不然在两家老爷都不好交代,特别是被言家太爷瞧出不是的话,那么"礼物"那一派家丁就没有工作地儿了,就是这样,他们不用学戏都会演戏了,平常呢,就是喊喊追追,要是碰上大日子如忌日什么的,那就得拿上扫帚、扁担挥舞着跳大神了。
老辈人闹着,小辈也没停着,光看三年两胎的生就知道他们夫妻的小日子过的很恩爱。接下来的年月里,言少爷考了几回科举没中,也不觉得沮丧,圣人文章是没有再复习,倒是搜集不少山水游记的文章,每年都要跟着老丈人家的船,南下北上小两月,去看看大千世界,自己还暗下决心要在有生之年写一部传世游记来。
杨氏贤德持家,孝敬公婆,礼尊族人,管理着娘家送来的众多家仆,把小小的院子打点无比利落,就是小院花圃里的月季也照顾的份外艳丽,当然,言家那两个小商铺子的收入也在是节节高,乡下也买上不少良田租种出去,风调雨顺的年景里收成一直很不错。
看着膝下围着这一堆可爱伶俐的孙子们,谁还记得私奔那档子事呀,如今,大家还觉得,要不是言少爷果断私奔,杨言两家根本就不会结成亲家,不是这样,言家哪儿会有这么一堆儿孙呀,言老太太看着身边孝顺儿媳心满意足地寿终正寝了。
杨氏和言少爷夫妻和乐融融,恩恩爱爱,全城人还是有目共睹的,当第六个儿子刚满周岁,那一年春雨绵绵不绝,水路纵横的乡下几乎成为了泽国,言家内当家的杨氏安置着言家、杨家乡下的受灾的佃户,不少河堤久浸水中崩堤都放水排涝了,雨势还是不减,这时候地势低的无论富贵、贫瘠人家都弃了家当,携儿带女逃难来,雨势严峻到让尽忠职守的知府老爷急得把术士、方士、法师都请出来一一出马也没能换出太阳,城里难民一日日增多,城外能住人的庙宇、学堂、义庄也都挤满了百姓。看着难民日渐增多,杨氏向公公请示后往屯粮抬价的娘家铺子要了几担米放粥在十里亭,回来路上杨氏受了凉,一夜后杨氏一下子没能起来就这么过身了,连个遗言都没有,就之前一刻,言家太爷寿终正寝含笑去告慰列祖列宗了。
安抚着年幼还不知道失去慈母不断哭闹的幼子,在经历丧父失妻悲痛的一夜间升格成为言老爷的言茂携着长子、次子、三子、四子、五子怀里搂着幼子,安慰着失去慈母的孩子们,他们慈爱的爷爷、母亲在天上看着他们呢。
双胞胎中的长子招呼着丫头把老爷擦眼泪的手巾洗洗,次子伸手抱起趴在父亲腿上打盹的么弟颠在手臂里让他睡的更舒服点儿,老三安慰着抹眼泪的父亲招呼着眼睛红彤彤的老四、老五往厨房走,该吃饭了,看父亲哭成这样,他们都没法子抢着嚎啕了,好饿。
就算是雨季,可头七一过,还是得下葬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让守财的杨老爷更守财了,可不,本来他还信点报应,才让吃里扒外的闺女抢走三担米的,落得他自个儿心疼的喝稀粥过日子,可哪儿有什么好报了,他这个守财奴没死,可做善事的闺女却年纪轻轻的走了,老爷子哭得实在心痛。更心痛是那个睡觉睡过去的言家老头居然之前还留了遗言,就是不许言家的孙子冠上杨家的姓,这个倔老头,到死也摆了他一招。
出丧的场面很隆重,言家、杨家的佃户和接受过救济的难民都来送行了,可怪,下葬的那一天,下了数日不停息的暴雨停了。
看着久不见的阳光,到了这份上,还有谁能说当年的那事,杨氏勤俭持家,对里严谨,对外和顺,谁不记着她的好,有人说,杨氏是前世欠了言家的情,今世来还的,如今先去给老人到阴界安排往生,经过以讹传讹,老百姓抬起脑袋瞧着大法师都召不出来的晴空太阳更是信了,人们自发的往言家吊孝。只不过吊孝的人好像都忽略了言家过世的不止止是这家的媳妇,也是,因为是寿终正寝,言老爷的寿事算是人生红白喜事之一,所以很没得多少注视。
有了孝顺的名目和传闻来帮衬,言家多年的难堪全部瓦解,时事更迭,言家的孩子们也在春秋夏冬年轮转换中成长着,只不过在成长中夹杂着点吵闹。

又是一年春来到,绿树掩映下的驿道上奔驰着无数高头大马,要不是如今是太平盛世,这样疾驰的匆忙还真会被当成是战祸来了呢。
"休息一下!"领头的汉子挥手间纵马驰骋的队伍暂停了下来,风尘仆仆疲惫的脸上透着刚毅的沉重,瞄了路边的里牌,快到了,多日来的奔波也算到了地界。
各人下马就近整理行装,靠着河溪停息一下,马儿饮着小河水吃着初春的嫩草,急奔的疲惫得到暂时休息。黑虎从马鞍上取下毡毯铺在驿道边新绿地上请主人稍作休息。
驿道边下是一道小溪,春水潺潺,春水中野鸭划拨着清清水面,水面摇晃着绿柳红桃。瞧着这溪水,一路南来经过月余的奔波,从雪色萦萦中到绿荫遥遥的水乡,确实有着两重天的感觉。
先行派去联系的快马折了回来,三里外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他们没有找着年初安置在城中的人手,客栈小二说独院子住的客人到城外寺庙踏青去了。
牵着马的汉子们小心瞧着毯子上坐着的主子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色,他们南来是急了点,没有预先通知。探路回来的汉子小心回应,"属下都打听好了,少主要找的那位贵人就住在城南。"
翻身上马,片刻就接近了城楼,怕下面的人办事不好,为首的黑虎特意在城门口停了一下,问坐在卖茶水滩边闲聊的城门守兵打听,兵丁瞧着他们衣装一眼,外地人找姓言的、还住城南,那还不容易,他们很客气的给指点了最详细的方向,一边喝茶的闲人还作了更为详细的指引说明。

推书 20234-01-06 :依山傍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