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让乐队把音乐再缩短。又想到一个好主意,待会举行义卖,必然引起轰动。"
"义卖什麽?"
"和你共进宵夜。"
"我觉得身在波斯的奴隶拍卖市场。"
"不,不,有恨,你这是杀身成仁。"那干部口才了得,"都是自己同学,又是年轻女生,你日日和她们在一个食堂吃饭,现在不过坐到一张桌子上。再说是做好事,又有什麽关系?"
应有恨只得无奈跟著他回到舞池。
"有恨......"秦冷渊叫他一声,应有恨不去理他。
等到义卖开始,场面果然十分激烈,现在的女孩子都十分大方果敢,叫价一轮高过一轮。
只见林清不慌不忙摘下耳环,"应麟珠宝的蓝宝石耳环一对,价值我不清楚,但是我希望能和有恨共享宵夜。"
"这太贵重了。"主持义卖的干部看著她,不懂珠宝行情的他也知道这耳环绝对价值不菲。
"可是我想和有恨一起吃夜宵。"
秦冷渊看著她那双清亮的眼睛,只觉暗暗心惊,这女孩似足以前的应有恨,必然是好人家出身,没有吃过一点钱的苦头,故而说话做事随心所欲,只求自己痛快。
然而那双耳环价格在六位数以上,既然她执意要捐,他只好掏出袋中宝马七系的钥匙,"我捐一辆宝马。"
"感谢大家这麽热心於慈善事业,也很给我面子。"应有恨笑了,沈默了片刻,取出一只银灰色丝绒盒子,"真遗憾,看来今晚我只能自己去吃夜宵了。"
秦冷渊认得那只首饰盒子,心里咯!一下。
果然一打开,大家都惊呼起来,"哇,好漂亮。"
"哥伦比亚产的达碧兹祖母绿,重约八克拉,我家祖传的戒指,反正我留著也没有什麽用,不如捐出来帮助灾民好了。"
颜色浓豔、纯正、均匀,而且硕大。如此罕见的祖母绿,要比同等质量的钻石贵3、4倍呢,尚且供不应求。
因为优质的祖母绿只产於哥伦比亚,而其中极品几乎都被博物馆或王室珍藏,而应有恨祖上久做珠宝生意,也只一次奇遇,再也舍不得转手他人,用来传给媳妇。
秦冷渊还记得应有恨曾经将它送给自己,还跪下来对他倾诉誓言,没想到换来的却是残酷的真像,此刻应有恨却将它捐出,是否他真的已经对这段感情全无眷恋。
"有恨,不要,我求你,把戒指收回去,你要捐多少从我账户上出。"
"我连祖上余荫都不肯坐享,要你来出钱?"
"但这是你家传给媳妇的,以後你......"秦冷渊颤抖著嘴唇,连话都说不下去。
应有恨一向冷淡的表情出现一丝不忍,但很快地隐去不见。
"也许我根本就不会遇到合适的人,如果遇到了,我就自己挣钱给那人在应麟珠宝买一个钻戒,也许小小的,只得零点几克拉,也是爱的见证。"
当初他也求过,秦冷渊有没有心软?那不愿想起的一幕在脑海中重播,那种被背叛的椎心疼痛,他从未淡忘。
这一辈子,他再也不要陷入那种愚蠢的痴恋之中。
谁知他回家乡念书,秦冷渊再度无耻的送上门来。他告诉自己反正只是泄欲,是不是秦冷渊根本就不重要。
但是望著秦冷渊现在的样子,为什麽他的心会感觉到疼痛?
不、不!他不会心软的,他不会屈服的。
这只是一时迷乱,对印尼的陌生灾民他都可以有恻隐之心,何况是那样爱过的秦冷渊?应有恨终於下决心忍住那穿心般的疼痛,将戒指捐掉,"这个戒指价值应该超过一辆宝马七系,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出了一身汗,回去头一件事是淋浴,明明身体累极,然而那一晚却没睡好,整夜耳边都听见舞曲,梦中与他跳舞的人竟是秦冷渊。
真是一场噩梦,惊醒过来,一看表也已经不早,跳起床来,梳洗更衣,赶去用餐上课,做他的好学生,这生活和秦冷渊还有什麽关系?
18
然而第二天中午从图书馆出来,正要去用餐,秦冷渊已经在寝室门外等候,"有好东西给你呢。"
应有恨冷道:"如果我没记错,今日并非周六。"
秦冷渊只当没听见,打开一直提在手里的食盒:"尝尝看,你喜欢比较甜的口味,这家淮扬菜我找了很久。 "
食盒分作几格,只得五个菜。冷菜是风鸡,热菜是扬州狮子头,加一道甜菜蜜汁火方,点心是蟹黄蒸饺,汤是文思豆腐汤,娇红芳香配著嫩黄清新煞是好看,倒像不是做来吃的,而是用来玩赏一般。那碗汤还特意用一个很厚的瓷鼓子装著保持温度。
应有恨自小锦衣玉食,对吃也讲究,从前家中多个厨子按照菜系来分,手艺自是不用说,在蓝莓医学院确实吃不惯,此刻温柔笑容和著饭菜香气一起送到他眼前,若说毫不心动,那也是假的,可是最後还是忍住了:"我不吃,你拿回去。"
"你还没吃过吧,好歹吃点啊。"
"我没胃口。"
"至少喝点汤养养胃吧,你别看这豆腐汤,很见功夫的,原本手掌见方的豆腐,切成5000缕以上的豆腐丝,加上火腿丝、笋丝、冬菇丝用鸡汤烩煮,口感不错的。"
这样细心伺候的样子太过熟悉,应有恨心中千回百转,竟是酸楚难耐,"是你以为我会傻到再次撞在同一棵树上,还是你傻到竟然会这麽以为?"
秦冷渊闻言一僵,只得赔笑著,"我没什麽意思,只不过心疼你饮食不调。"
"我饮食不调也是我自己选的,与你有什麽相干,我早就说过衣食住行不必你来操心,请回吧。"
"有恨,你若不吃,这些美食我只得倒掉。"
"你浪费自己的钱,我不便干涉,垃圾桶在这边,谢谢。"应有恨不是不知道暴殄天物,虽然心疼这些美食,但是更心疼自己。
他说完便去食堂排队买饭,虽然是周末,很多学生都有节目,但是人仍然不少。秦冷渊不敢做声,也买了临时菜票跟在他旁边。
应有恨排了一会,他买的菜中有一份木耳肉片,打菜的阿姨特意关照,"小应,最近猪肉又涨价了,多给你打一点。"
"谢谢阿姨,可是被同学看见我会不好意思的。"应有恨轻轻笑起来,这样俊美,整个拥挤喧嚣的食堂仿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原就不爱笑,自从到蓝莓医学院就读之後,更是好久没看到他笑了,如果那些冷笑不算的话。 秦冷渊真的已经尽力想让他愉快了,可是明显自己做的不成功,反倒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一个善意的小动作就让应有恨露出笑容来,秦冷渊心里越发失落。
应有恨端著食盘找位置坐下,秦冷渊也坐在他身边,"有恨,你平日就吃这些吗?"
"秦先生,这是大学食堂,你若是吃不惯请去名店。"
"我也是吃过大学食堂的......"秦冷渊想打开话匣子。
"食不言,谢谢。"应有恨礼貌地打断。秦冷渊看著他,知道这是他的修养,他的肉身坐在这里敷衍客套,可是灵魂却已经在他再也触碰不到的远处。
这一顿饭吃的沈闷无比,食物平淡就不说了,气疯更是尴尬,好容易熬到吃完,秦冷渊才敢开口,"有恨,今天是周末,你有什麽节目?"
"秦先生,你查户口吗?"
"不是,我想约你出去。"
"你今天是不是很空?"
"若是为你,我永远都有空。"
"那好,自然有很多人需要你的时间,跟我走吧。"
秦冷渊只得开著车子跟著他走,经过水果店,应有恨下去买。
"西瓜好了。"此时西瓜正当时。
"西瓜性寒,多吃不好,还是桃子好了,甜烂易咬。"应有恨挑完水果,秦冷渊还是莫名其妙,他这到底要干什麽。
继续向前开,才知道目的是蓝莓敬老院。
"你来看谁?"秦冷渊知道应有恨并无亲人。
"看看老人家啊。"r
进了门,庭院整洁明亮,地上都铺著鹅卵石,四周种满茉莉花,此时正是盛花期,洁白浓香,十分怡人。
秦冷渊不住点头,"真是养老好地方。"
"环境固然不错,但是老人家还是难免觉得孤单。"
"小应,你来就好,还带什麽东西。"已经有工作人员迎了上来,应有恨显然是常客。
"刘院长,几个桃子值什麽呢,不过一点心意,孝敬老人家的。"应有恨笑著递了过去,"各位老人家身体可好?"
"托你的福,每次来都帮著检查,都挺精神的。"
"举手之劳。"应有恨很细心,替老人家量血压验心跳做些简单检查,一一问好之後,又教诸老打太极锻炼身体。
"你穿红色?"看应有恨换了件红色真丝太极服,秦冷渊看了只觉诧异,他知道应有恨素来穿著素雅,黑灰白蓝是他喜欢的颜色,怎麽会穿如此豔色。
"在老人家面前,红色看起来精神点。"
太极拳给人印象一般是柔和缓慢,但是应有恨打得却是气势充沛,秦冷渊越发觉得好奇,等应有恨打完之後,上去询问,"有恨,你这太极看起来十分不同。"
"陈氏太极,所以有寸劲。"
"寸劲?"
"幼时被洋童欺负,我没有他们高壮,自然不能和他们拼蛮力,师父特意教我咏春和陈氏太极,都是在很短距离内突然发劲,就算小手小脚也不会让人占了便宜......"
自小孤身在海外求学,种种辛酸事总是难免,应有恨却从未提过一句,此时秦冷渊听他道来,不免十分心疼,"原来你也受过苦。"
应有恨面色一冷,"我原是在蜜罐里泡大的,自然没有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孤苦伶仃,不用你来可怜我。"
秦冷渊自知失言,正要开口。
突然有个老人过来一把拉住应有恨,高兴大叫,"小应,我认得你,你是小应。"那种得意神情就像被老师奖励了小红花的幼儿园小朋友一般。
应有恨不由得笑起来,"王伯,是的,我是小应。"。
他露出雪白牙齿,神情松弛,仿佛换了一个人。
秦冷渊心里涌上深深悔意。他永远也不知道,要为曾经犯下的错付出怎样的代价。
19
"小应,我们来下棋。"王伯拉著应有恨直向一边的桌子杀去,石桌上现成刻著围棋格,旁边放著黑白两色棋子。
"你会下围棋?"应有恨与王伯下棋,秦冷渊坐一旁看,十分惊讶。应有恨自小在美国长大,做派其实十分西化,突然看见他拿起围棋来,还真是奇怪。
"围棋,围棋只要会围就可以了,谁还认真和你计较宫子活棋啊,陪陪老人家才要紧。"应有恨浅笑。
果然老人根本不理规矩,爱怎样走就怎样走,应有恨也不计较,老人怎麽来,他也照来,大家对提,围棋子数虽多,这样胡乱提了一阵,棋盘上也是空空如也,十几分锺下完一局,虚竹误打误撞破珍珑棋局也没有如此畅快淋漓,
两人玩得十分尽兴,秦冷渊在一旁也忍不住笑。
"小应,我们来练字。"走了几局,老人又兴致勃勃拉著秦冷渊写字,先写了"老来多健忘,你知道下面是什麽吗?"
"白香山我还是知道的,我来接。"应有恨笑,提笔就写。
秦冷渊以为应有恨也只是陪著老人随便写写而已,岂料他的字倒是写得十分不错。
唯不忘相思。五个字跃然纸上,隶书飘逸奔放,洒脱自然,大有汉时遗风。
"你会书法,我竟然不知道!"秦冷渊感叹。
"你不知道的多著呢,我是黄皮白心的香蕉人,喝字母汤长大,只会写花体英文,可是?"应有恨笑,"师门规矩,习武必要习字,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习字又像习武,悟性之外,亦要讲究勤、苦、力,好歹自小练起,要是不会写,才叫人笑话呢。"
"小应再来写。"王伯又写了新的诗句,催著应有恨来写。
"好。"应有恨急忙点头。
"小应这样聪明能干,脾气又好,对老人家耐心耐心的,又是学医的,将来前途无限,不知哪家姑娘有福?"
应有恨正用心写字,没听到这些,秦冷渊却听得清楚,他自己错过了这样的人物。
"王伯,醒醒,要睡回房睡。"应有恨写完却发现啊身边的老人已经睡著了。
老人忽然抬起头,嘴角还带著笑,"阿弟换糖担过来没有,我又集了几只牙膏壳子,换麦芽糖给你吃,好伐好?。"
应有恨听了,握住他的手,"好啊,谢谢阿哥。"
"他?"秦冷渊看得莫名。
"他每次都把我认成不同的人......"应有恨十分无奈,轻轻说。"是阿兹威玛症,这一年病情急转剧下,能清楚认得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故而他刚才认出我来,十分开心。换糖摊,必定是他幼时最开心的事情,所以牢牢记住,现在不高兴的事情大多不记得了,也许反而更好吧." 几十年的烟尘岁月,那一缕甜蜜始终未曾淡去,竟让老人忘了时光的远走,仍似幼时一般。
秦冷渊不出声。
应有恨将老人送入房间,回到园中坐下,秦冷渊走到他身边也坐下。刘院长送上香片茶。"小应,你尝尝,这是我们自己种的茉莉花泡的。"
"好,谢谢刘院长。"应有恨喝了一口,看著秦冷渊说, "院里的老人家都喜欢我来看他们,因为他们都没有儿孙後人、平日工作人员虽然照料周到,但是到底寂寞。中国人说最苦的人有四种,鳏寡孤独。我是孤儿,自小喜怒哀乐都无家人倾诉,很明白这种心情,也盼望能够承欢膝下,为老人做点事。"
秦冷渊点头,内心恻然。
寂寞真是强大,一天学习十几个小时,然而夜深人静,仍然会感受到这种孤苦。
所以当初一但感受到被一个人疼的温存,便会对他死心塌地,甚至还想过,即使这好是假的,只要他肯继续,就能满足。
可是,结局如何?
"有恨,你在想什麽?"
秦冷渊的声音响起来,应有恨立即从回忆回到现实,"在想我们以前的事。 "
此话一出,秦冷渊哪里还敢吭声,只能紧张地看著他,他的表情没怎麽变,也看不出发火的征兆,才敢低声说,"都是我的错。"
过了一会应有恨才淡淡的说:"当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是成年人了,盈亏自负,包括感情。"
虽然听来没什麽火气,秦冷渊还是聪明地没敢接下话头。
"我累了,你送我回去吧。"应有恨在车上一言不发,那沈默的气氛实在难堪。
秦冷渊在倒後镜里看到应有恨神思恍惚无精打采,并不是当初他神采飞扬的样子,沈不住气,将车子停下,"我真的後悔了。"
应有恨思路被他打断,望著他,猜到他大概要说什麽,淡淡的叹了口气:"当初你对我那样百般殷勤的确是大诱惑。就算不是你,换作任何一个与你年龄品貌学识基本相当的伴侣,我也会动心,所以和你本人其实没什麽大关系的,那时我只是想要一个人来爱我,而你刚好出现了。但是现在我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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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冷渊的声音因为哽咽而有些模糊:"有恨,我知道你是怕了,我向你忏悔。"
"真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後悔药卖。"
秦冷渊说:"有恨,我知道你还不肯原谅我,可是你还爱我是不是? "
应有恨看他不说话,良久才道,"爱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更不能以爱的名义去伤害他人。我爸爸就算和小姨真的有爱,他们就可以凭著爱去伤害我妈妈吗?你就可以凭著爱应不悔来伤害我吗?你以为我为什麽要回到这里重头读医科,不过是因为我开始实在伤心,想要看看我到底有什麽比不上应不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