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悦道:“成与不成就看天意吧,我这一生亏欠的太多。能做的太少……”
“不,你已经做的很多了,但你什么都不说,鬼才能猜得到……”
胡悦睁眼,此时他的身边同样蹲着一人,一抹嫣红,似血如火。她朝着胡悦侧目看去,叹息说:“你做的已经很多了。但是你从不说,不说谁又能懂呢?又不是所有人都是楚珏,你只能和聪明人在一起,但天下有多少是聪明人?真不知道是说你笨,还是该说你聪明。”
她伸出手,白洁的手臂上也有一道伤口,鲜血滴入水中,她说:“这一次我不怪你了,也不怪任何人。当初就是为了让赵王获胜,为了这三百年的太平。但是渐渐地时间长了,我忘了这些事儿,当我再一次醒来,我只记得你放弃了我,骗我,利用我。这让我恨你恨得入骨,你不解释,我就要你和我一样。到后来,三百年此局再开。我与你一起进来,看着你再一次把生死符交予我手中……没错我还是恨你,恨你的无情,恨你的不说,恨你的决绝。但是我也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你从死人堆里抱出的那个孩子……再一次看到了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
梦灵的身体慢慢地开始变得透明,胡悦伸出手,他拉住梦灵的手,急忙道:“兵荒马乱,你父母双亡,自小跟在我的身旁,从未诉清苦,如若可以,我希望你永远没有遇到过我。一辈子安稳安康。”
梦灵点了点头说:“我也那么想过,如果没有被你所救,我是不是就不用面对你的无情呢?之后我发现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也就不是我,而是战乱中的一具尸体。所以当赵王寻你,我执意随你一同下山,想要你帮助赵王还天下一个太平。我不想看到那些颠沛流离的百姓,不想要看到那些倒死在路旁的骸骨。我不想要再看到、再听到那已经毫无力气和希望的哭泣和呻吟。这是我的初心,如今我也寻得初心。这一路上,我化作一缕花魂跟着你,到现在我依然恨你,怨你,但,师哥,我也再求你一次。无论如何不要让天下再入战火了。你能答应吗?你答应了就会做到对吗?”
胡悦握紧梦灵的手,他手中的血还在流,但是梦灵因为本就是精魂再入,这些血其实都是他们自身的精魄所化,梦灵的身体根本沉受不住这般的抽魂夺魄,渐渐开始形魂消散。
她伸手指着桥,艰难地说:“快去,快过去。一周天将至,我虽然不知道左一棋是何人,但他同我一样,并非生人。我乃寄花而生,他则附玉而活。但他的情况更加不一样,他身边的两个鬼童一直吸取来自丧子之痛的妇人身上的丧气和怨念。这番怨念召出了黄泉之下的阴阳鱼,他的能为虽不如楚珏,但此时楚珏也奈何不了此人。我猜他现在肯定急于逃出楚府。”
胡悦捏着梦灵的手都是血,两人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你我,胡悦紧紧捏着梦灵的手,丝毫没有松开之意。他说:“好,我答应你,但,我不会让你就此魂飞魄散。当我过桥之后,你就迅速离开此山,逃得越快越好。不要让……师兄再心痛了好吗?”
说完他迅速地在梦灵的额头画上一个云咒,梦灵只感觉她的身形微微稳了些。而胡悦的身形却开始渐渐地变得模糊,他手臂上的血还在溢出,但是却没有滴落,而是化作了云咒,不停出现在梦灵的额头。
梦灵抬头看着胡悦。胡悦艰难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他呼了一口气说:“终于肯给师哥摸头了,只记得你稍大之后就不肯让师兄摸头了。”
梦灵含着泪,道:“摸多了,就秃了。我才不想要变秃子呢。”
胡悦笑了起来,踉跄两步,挥了挥手,蹒跚地踏上了桥,而他怀中的生死符马上就要碎裂了。他苦笑道:“傻丫头,摸摸头哪里会秃头。”
梦灵依然保持着滴血入水的姿势,但是却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开始啼声呜咽,她朝着胡悦喊道:“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哥,对吗!”
胡悦微微停步,他稳住身形道:“师哥把你养那么大,哪有那么容易说不认就不认的。”
他抱着自己滴血的手臂,蹒跚地踏上了桥,在之后还有两关。最后两关。
桥对面的景象也渐渐出现在了胡悦的面前。这里他来过,却不再是原来的样子,此处乃是兑山最高峰。当胡悦他此处,在他的面前,原本应该是悬崖峭壁。但是此处在他的面前又出现了一座更高的山峰,这座山高耸入云,不知其顶。乾坤二宫就在这山峰之上会出现。
就在胡悦踏过问桥,梦灵含着泪笑看着河内自己的倒影,她看着额头出现的云纹,对着水中的自己说道:“这三百年……可不是只有师兄你才会破解云咒啊。”她伸手擦去头上云纹,水面中她的倒影越来越模糊,最后只留下了一朵彼岸花落于岸头。鲜艳欲滴,似那消失的生命。
胡悦只觉得原本不稳的心魂突然又回归自身,他手上的血也不再流淌。不但如此,胡悦还感到有一份不属于自己的血魂之力的输入。此时他却摸着自己的心口,心疼,他三百年后再一次感受到心疼欲裂。
他闭上眼,流下一滴泪:“傻丫头……不是说不让师兄伤心了吗?”风中传来了一阵似有若无的花香,伴随着一声轻笑,与他作别: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哥,对吗?
胡悦捂住眼睛,许久之后他再一次抬头望山,不再言语,一心往上攀,山路陡峭,四周皆为云雾,胡悦变得格外的平静,他拥有了所有的情感,他经历了三百年的浑噩和蹉跎。如今他踏上此处,乃是回答三百年前无法回答的问题。
此时,他再无其他的心念。他欠的债,他承的诺,他负的情,皆不重要了。山路难行,但他心无旁骛。胡悦一路走来,山路如人生一般。但是在最终等待他的就是迎神之处。再过两关,他终有资格与天一问。
胡悦爬得非常吃力,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稳住自己的神魂,凭着本能往上攀行。现在的他脆弱之极,却坚强之极。几次差一点就要跌落,但都最后抓住了山石。他喘气着看着山头,不皱眉,不叹息,继续往上,不做停留。
山下,楚珏心中明了,胡悦终于要走到了乾坤二阵。他回眼看着山下的战况,两方对杀,因为天降大雨,战事进入了白热化,赵王似乎也有了动作,他看着天空,他说:“这场雨太大了……贯山……难道这就是胡悦的用意?众将听我命令,撤入东北方的山林之间,借山石之势,周旋牵制对方大军,大军无法进入小路,必然分兵!”
他身边的一将领却面露忧色问:“赵王,但如果对方困死我方,我方后退无门,只能被活活困死在山林之中。这可是下下之策。”
赵王握拳,他说:“我本就想就此与敌寇决一死战,生不成王,死当鬼雄。传令下去,如若愿意与我生死与共者,共同退路山林之间,如果不愿者,现先行退走,我来断后!”
话语一出,众人下跪,齐声喊道:“我等追随赵王,至死不渝!生死与共!”
赵王扶起身边一位将士,他说:“好,那我们就赌这一次生死。如果我们赢了!我们定要让天下太平。”
此时他扯开怀中一块白帛,以血为书。当即写下寥寥数语:贯山之战,凶险万分,敌多于我军十倍,我全军战士奋力搏杀,死伤不计其数。但只求在贯山之内,与军决一死战,以免徒生变数,陷苍生于万劫不复之境。
今日如若战胜,乃上天所幸。但有一人,不可忘却。此人不肯透露姓名,方知楚界人士,如若我能夺取天下,众人当尊他为楚君,如若我亡,吾子切勿忘怀,若有机缘,寻得此人,定能卷土重来,再造功业。凡我后人,不可忘其恩惠。”
他写完此诏,交于身边一位谋事,对他说:“如果我死了,就把此诏交于我的儿子。”
那人捏着白帛血诏,揣入怀中点头道:“一棋当不负所托!”
赵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意对他的信任。此时此刻,身边谋士,活着得只剩下此人,已无他认可托。赵王明了,此人虽不多言,但却深谋远虑之人。
他遵守着与胡悦的约定,不言他的名字,不记入青史。但就以地为名,尊其为君。赵王心中默念:“胡悦,这一战,我们会赢!”
作者有话要说:
嗯,爱拼才会赢。我人在北京,草稿箱内发文。这里解释一下梦灵,她进入呢主要就是一个花魂,早三百年前就死了。所以再一次进入他和胡悦啦,玄冥子啦都不一样。她可以以魂魄的状态进入。所以这就是为啥她一直都没出现,其实一直都在尾随……
第87章 贯山之战(四)
众将再无疑虑,生死本就置之度外,赵军行军向来迅速,且战且退,放弃了从东南平原而撤,三军进入了东北山林之中,敌军无法发动大规模的冲刺,便随即围困赵军。山中无退路。一部分骑兵也去堵死其他的生路。
这一做法在外人看来除了作茧自缚,自断生路再无其他。但是楚珏微微一笑看着远方的山脉说:“他终于上了九冈山,我果然没看错人!”
柳姬喘着气说:“你疯了吗?如果你杀了我,你知道后果吗?”
楚珏歪着头,始终观察者四周的形式,说:“再三衡量,你是最适合这个角色。当初胡悦一魂,你一魂,方才守住半壁此山,但如今你全部心魂,定能保住全山。兄长看好你!”
柳姬喊了一声,冲向楚珏,柳姬几番厮杀,再无保留,这次不是为了突围,而是为了保命。楚珏看着兑宫山开始剧烈得摇动,楚珏说:“你已经不适合再以九元自居了。”
楚珏此时手中利剑一挥,一剑而出,快如闪电,柳姬只觉喉间一冷,她睁大着眼睛看着楚珏,她说:“你居然为了一个人而破坏了九元的平衡?你到底在干什么?”
楚珏说:“我在做我该做的事情。”
柳姬捂住喉咙,她再也拿不动手中的古钺,她跪倒在地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楚珏说:“意味着此问之后,再无天问。”
柳姬倒在地上,她的身上开始慢慢长出了许多的藤蔓,她说:“你疯了……其他人不会答应的!”
楚珏捡起地上的古钺,他蹲下身,此时他一头银发,他的眼睛之内只是一片银白色。他这幅样子再无人的模样,他说:“我只是做我该做的,别忘了。我是谁。”
柳姬艰难地开口:“大……”但是却来不及喊出,此时柳姬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他手里拿着一根竹笛,朝着柳姬信步走来。柳姬睁大着眼睛,她想要叫唤对方的名字,但她只觉得眼前慢慢地暗了下去,那个人也不见了。柳姬流下一滴泪,便再无声息,身体也迅速化作了绿藤。就在这一刻,突然山脉开始摇动。
此时从柳姬的尸身上开始蔓延出许许多多的藤蔓,瞬间这座不毛之山开始呈现绿意,迅速整座山都变得分外生气,楚珏见状,迅速捡起古钺,古钺插入山石之内,只听到一声爆裂的响声,艮山为之一震。
而再观看对面的兑宫山,此时兑宫山开始渐渐崩塌,只听到从震宫山传来一声巨响,顿时两座巨峰同时崩毁。山崩石裂,大雨磅礴,通河暴涨。山石滚落,水势如恶龙一般。原本气势如虹的大军在这大水和山崩之间,犹如蝼蚁,一瞬间便吞噬殆尽,敌寇死伤无数。一切来得如此出人意料,连逃命都来不及。
赵王所在的这片区域恰巧是唯一一处高地,而又有艮山所挡,全军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