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亭也愣了一下,反问道:“那你们昨晚还说什么理想……”
顾语像看傻子一样地看他,“我们随口说说啊,你不会当真了吧?”
谢长亭叹道:“顾卿,你真不是个东西。”
顾语坦然道:“彼此彼此吧。”
谢长亭道:“……太谦虚了。”
第七章:不谈归期满纸诉宁
元符夜就在成人礼后出嫁了。
谢长亭看都没去看,因为本来就没他去看的资格,元符夜偷偷跑来跟他们告别,谢长亭冷哼一声,问道:“你真的喜欢那个加央旦珠了?你都没见过他。”
元符夜反而一直在笑,“长亭,我是大凉的郡主,莫说让我嫁人,就是让我赴死,我也不会犹豫。再说不就是嫁到吐蕃吗?一咬牙一闭眼就去了。”
谢长亭冷哼,“说得这么吓人……”
元符夜嘻嘻道:“我本也不在乎,如果我的牺牲能为大凉换来太平,那我只会高兴。长亭,顾卿,只要心愿一致,早晚会重逢的,而后就看你们了!”
谢长亭突然不耐道:“别走了,嫁我吧。”
此话一出其他两人都怔住了,元符夜小心地问:“长亭,你开玩笑的吧?”
顾语训道:“长亭,别对郡主开这种玩笑。”
谢长亭更是烦躁,没声好气道:“你能随便嫁,我为什么不能随便说?!”
“长亭……”
谢长亭没理他们,转身走了,连声道别都没跟她说,等他后悔的时候元符夜已经坐上浩荡的马车走上天路了。
当晚谢长亭拉着顾语坐在屋顶上谈心,“顾卿,你知道哪句古诗最悲凉吗?”
“嗯。”
顾语借着光闷头看书,快到科举的日子了。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
“说实在的,这事还得怪你,竟然让我眼睁睁地放过了一个姑娘这么多年。”
顾语终于烦了,冷着脸问道:“你说真的?”
“哈哈,当然是假的。”谢长亭说着揽住他肩膀,笑着哄道:“我得从军了,科举那天不能陪你去了。”
顾语道:“嗯。”
谢长亭无趣地看着星星,又靠在他肩上,喃喃道,“顾卿,等我当上了大将军,你成了丞相,咱们一文一武,大凉统筹四海,好像还缺了点什么,对了……再把她接回来就更好了。”
顾语合上书,淡淡道:“明天去拜佛吧。”
“好啊。”
离都郊外的寺庙。
“哗啦——”
他们两个的签子同时落地,谢长亭抢先一步捡起来,翻来一看,自己的是上上签,再看看顾语的,转身笑道:“顾卿,是上上签,你这次一定能高中!”
顾语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谢长亭求完佛就要启程了,顾语终于吭声了,“到了那边记得给我写信。”
“好的!”
谢长亭越走越远,顾语才道:“……保重。”
只要心思一致,不管走的是那条路,就终会重逢吧?
顾语抽中了上上签,运气不凡,一举拨了头筹,求得一官半职,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谢长亭的书信开始渐渐传来,不谈归期,只报平安。
画面再变,已经是元符夜出嫁的半年后。谢长亭当上了统军,大凉却突然对吐蕃开战了,丝毫没在意出嫁郡主的安危。顾语无力阻止,谢长亭的信也断了。
方忆看到谢长亭和他带的那一小支将士们殊死抵抗阻拦数量足多出一倍的吐蕃军人。战鼓轰鸣,谢长亭战袍被染得赤红。
方忆是大夫,光是看着流血的量就知道他活不成了,但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撑得住,每个将士都是如此,谢长亭拔出卡在前一个人喉骨里的刀,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问:“援军什么时候到?!”
身边的小将士哭了起来,“老大你还不明白,援军不会到了,我们被当成弃子了啊!”
谢长亭还是不信,喝道:“那谁去打吐蕃?!”
“整个甲子营都去了!”
谢长亭听了稍稍停顿,这一分心整只握刀的右手被斩下,掉到地上,接下来疾风箭雨将他刺得血肉模糊,倒进尸体堆里。
大凉对吐蕃这场仗大获全胜,加央旦珠被乱箭射死,当然,嫁过去的郡主也未能幸免,还有很多对外不能提起的秘事。
谢长亭连名字都没留下来,死后鬼差不收,说是阳寿未尽,他机缘巧合之下进了天光仙境。仙人见他们有缘,就教了他改命之法,告诉他他将会在延福殿那一战被元符卿刺死。
谢长亭复生后就变得格外阴沉,第一件事就是一刀捅死救命恩人扬长而去。方忆看着仙人不敢置信地倒在血里,心里痛骂谢长亭不是东西,不过还好仙人的道友来看他,救了他一命。
这时候事态已经控制不住了,谢长亭回去后和顾语勾结害死当朝圣上,那时元符卿不过十三岁,谢长亭就把他架上皇位,控制他一举一动。元符卿不服国师独掌大权,惹恼了谢长亭,被毒瞎双目扔到了一边。
然而改命之法本来就是逆天的法术,谢长亭需要不断地把别人的气数转嫁到自己身上,延福殿充裕的龙气是很好的选择。
这个时候顾语又在很多问题上跟他内讧了,吵了无数次,再加上后来的延福殿事件,他就闭关减少消耗……
再后来夺宝会血案,谢长亭无所谓了,反正他坏事做的多,不差多背两件。他和顾卿都已经没法变回当初单纯热血的少年了,只有符夜停留在了那个时候。
画面快速倒退,越往后方忆就越不敢看,方无归和谢千风那场暗无天日的大战,唐且歌失忆,再后来……
天地一片眩晕,方忆坠入一片黑暗中,再醒来时他正躺在床上,看到的是唐且歌焦急的脸,方忆本能地伸手轻抚他的侧脸,“傻子,我们都还活着?”
“你在说什么?”
唐且歌莫名道:“你从昨晚就一直睡到现在,怎么叫都不醒,我还以为你中邪了,陛下听了叫了好几个太医来给你看病呢。”
“陛下?太医?”
方忆揉了揉胀痛的脑袋,有点搞不清状况。
唐且歌一边给他往身上套衣服一边道:“快穿好衣服去给陛下请安,他因为你的事又被顾相和国师训了,你都这么大了,也该懂点事了……”
“国师?顾相?”
方忆更是不明白怎么了,愣神的功夫就被唐且歌扛起来生生带到延福殿。方忆怔怔地看着一片清朗的延福殿,草木修葺得整齐,天朗地清,没有一丝当日所见的阴霾。
楚涉干咳了一声,问道:“小方,你才从归幽谷来离都,是不是水土不服,哪里不习惯就说,我跟你师父是拜把的兄弟,过命的交情。”
方忆傻在那说不出话来,元符卿放下手里的奏折,看着他柔声道:“方忆,你脸色看起来很差,可让太医瞧过了?”
方忆惊地倒退了一步,“您,您看得见我?”
元符卿纳闷地拉过唐且歌问:“小唐,你这位朋友是不是中邪了?难道他是鬼上身?”
“不是。”唐且歌肯定道,“他就是这里有点问题。”
指着脑袋说的。
方忆:“……”
“陛下,陛下,长公主有事找您。”
才有人通传,还没等元符卿说出“快请”二字,元符夜就闯了进来诉苦,“皇弟,阿姊就你一个弟弟,你要替我做主。你阿姊为大凉做了这么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要也不多,只是想找个好夫君嫁出去而已,长得比加央旦珠好就可以,这个要求过分吗?”
元符卿柔声提醒道:“阿姊,不要总把亡夫搬出来念叨。”
元符夜不听,接着哭诉道:“我刚跟尚书郎的儿子好上,长亭就又给我搅了,总之你一定要替我教训他。”
“这,国师的事朕也……”
元符卿才说了一半,就听到谢长亭的声音,不可一世地冷哼道:“我给你说了那小子不是好人。”
国师觐见是不用通传的,再加上谢长亭走路本来就没声音,元符卿本来就最怕国师,又吓了一跳,还好楚涉扶着才站稳,好脾气地劝道:“国师还是做点有意义的事吧,皇姐毕竟年纪大了急着嫁……”
谢长亭寒着脸道:“那小子养了七八个情人,陛下觉得靠得住吗?”
元符卿马上奉承道:“靠不住,国师说得对。”
楚涉:“……”
谢长亭很满意,转对元符夜道:“哭什么?我又不会害你。”
元符夜一咬牙一跺脚,使出杀招,“你再这样,我晚上就去你家打扰你和顾卿!”
谢长亭惊了一下,马上改口,“太尉的儿子不错,虽然小了你十岁,但生得俊,我这就给你绑来。”
元符卿道:“国师不要开玩笑……”
“她能随便嫁我为什么不能随便说?”
谢长亭理直气壮。
方忆看着看傻了眼,已经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真实了,唐且歌见他一直在揉脑袋,关切地问:“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方忆茫然地看着他,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地抓着他的衣领,问道:“傻子,你还记得我师兄吗?”
“跟你一同在归幽谷长大的殿下?”
方忆大喜,连连点头,唐且歌道:“还没见过,我喜欢的是你又不是你师兄,老提你师兄做什么?”
方忆再次顿住,被他拉着出了乱作一团的延福殿,再往南是比武场,方忆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一白一蓝两身影站在台上静静对视,眼神相交处像是凛冽寒风又像脉脉含情。
旁边整理器材的宫人交头接耳道:“小殿下自外面回来就抓着谢公子不放,每日练剑,这都打了多少天了。”
方无归一顶剑柄,剑出鞘,发出锵得一声,谢千风弯弯唇角,抽刀应接,剑尖正撞在他的刀柄上。两人一个惊鸿一个游龙,起伏间似月下仙人,皆是阳春白雪,看得人眼花缭乱。刀光剑影,目光相触之处却意有绵绵。
方忆对着上面的人喊了一声,“师兄!”
方无归扭头看他,分了心,谢千风的刀背来不及收,不小心把他拍了出去,却也没什么大碍。谢千风对他伸出手来,看他摔得狼狈也没忍住笑,方无归横了他一眼,握住了谢千风的手,对视一笑。
这一幕被方忆看着几乎要落泪。
“看疯子打架多无聊,我们走吧?”唐且歌终于憋不出开口了,似乎是对这两人毫无兴趣,方忆不敢相信地再问:“你对他,就一点印象都没有?归幽谷的方无归……”
唐且歌不耐道:“我只对你有兴趣!什么乌龟关我什么事!”
方忆又沉默了,想了一会抓住最后的希望问:“还有!秦五天你还记得吗?他也在离都吗?还有楼孤岚和罗绮怎么样了?”
唐且歌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没忍住笑着戳了他一下,“楼孤岚和罗绮不是在苗疆处理事情吗?五琴教也不在离都,不过听五天说最近会和青城派少主一起来见见师父。”
“什么青城派?”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青城派那小子和五天青梅竹马,五天心里一直对他有点小心思,既然他说要一起来,那十有八九是成了。”
……果然,所有的事情都顺着他的心意来。
方忆终于不再问了,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沉默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说,唐且歌急了,问道:“你怎么了?又有哪里不舒服了吗?要不……回去休息一会?”
方忆淡淡道:“不用骗我了。”
“你说什么?”
“先帝没有瞎,长公主没有死,国师和顾相没有策反,五天没有爱上不可能的人,师兄和谢公子没有同归于尽,你……没有喜欢过我师兄。”方忆说着笑了一下,“这个按照我意志搭建的世界很美好,但我知道都是假的。”
“方忆……”
“可我为什么还要留恋?如果这是真的该多好?”
方忆屈膝跪倒,潸然泪下,泪水打湿了□□地砖,他手中早没了剑,早不知道把惊虹丢在了哪里。
唐且歌的手轻放在他肩上,声音从头顶传来,像俯瞰着他的神袛,“小方忆,人的一生有太多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