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冷,你怎么不戴双手套再出门?”吴亮看到项磊冻红的手,不禁问道。
“忘了。”项磊说。
吴亮马上脱下自己的手套,递给项磊说:“快戴上!”
“不用了。”项磊自然推辞。
吴亮继续递着,项磊继续推辞。
“好吧。”吴亮没有重新戴上自己的手套,而是塞进了上衣口袋里。
“干嘛?”项磊不解。
“你就说你戴不戴吧?手都冻红了!”吴亮还是那样笑着,笑出的是一脸霸道的温柔,“我也冻冻看,好像很爽的样子。”
“我戴你的手套,你怎么办?”
“我血热,就算不戴手套,手也不会冷。”
“那你还戴了出来?”
“装装样子呗,心理作用。快戴上!”
不由分说,吴亮又把手套递了过来,项磊没再推辞。项磊在乎的那些中学时代的朋友常常也会对项磊做出类似的体贴,项磊曾经认为那是天经地义的,所以从来都觉得连答谢都不需要,刚刚对吴亮的一番推辞,其实是因为项磊觉得这个男孩尚且陌生。
等项磊戴上那双还有余温的手套后,几乎浑身都暖和起来了,身边这个笑起来没完没了的男孩,忽然也变得异常熟悉了起来。
两人边走边聊,关于中学,高考,大学,网络,还有项磊的小说,从图书大厦走到羊肉胡同,然后折返到长安街,又沿着长安街一直走到东单,谁也没觉得累。
两个人的手每次偶然碰在一起,隔着线手套都能感觉到静电。吴亮歪着脑袋看着项磊,调皮地说:“看到没有?我不用眼睛也能给你放电。”这时的项磊竟有点羞涩,好像是第一次见网友似的,微微低下头去,无意识地抿嘴笑了。
恰逢一次小感冒,项磊一路上咳嗽不断。吴亮嘱咐项磊回去以后赶紧看医生,又说明天会送些止咳药给项磊,顺便还能参观一下项磊的学校。
天将黑时,项磊说要回去,吴亮在肯德基买了一个汉堡给项磊,然后执意要把项磊送到地铁站。项磊要还回手套,吴亮却执意要项磊戴回学校。
“我怎么觉得,你以为我这是第一次出门啊?”项磊笑说。
吴亮开心地笑着回说:“哈哈,也不是不放心你,你看看啊!我比你大两个月,比你高几公分,又比你壮几公斤,理应多照顾你几分。”
项磊忽然很感动,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下一秒,已经过了检票口。
项磊回头看看吴亮,吴亮已经不再笑了,眼里装满了浓浓的不舍。他朝项磊不自然地挥了挥手,又顺势做了一个电话的手势说:“回到宿舍记得马上给我电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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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项磊抻开长长的电话线,把电话机放到了自己的枕头边,然后爬上自己的床铺。想想吴亮可能还在路上,所以项磊没有立刻打电话过去,而是望着吴亮的线手套发起了呆。呆没发完,吴亮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明天来吗?”“明天看吧。”“刚才说过来的,现在又不一定了啊?”“能定能定,来,来,一定来,成不?”……
放下电话,项磊迫不及待去了机房更新论坛里的日记,然后对论坛里的帖子进行了一些日常管理。再回头浏览时,项磊发现许梦虎已经在自己刚刚更新的那篇日记后面跟了帖,粗俗的两个字:妈的!
项磊怔怔地对着那两个字看了几秒钟的光景,心情不由地复杂起来。
隐身登陆QQ,嘀嘀的讯息声响了半天,点开,首先是许梦虎的留言:
“真为你高兴啊!我还想会不会又是见光死呢!”
“本来还等着看你怨妇口吻的新日记呢!哈哈!”
“妈的!看上去好像是成了,祝福你了!”
“他要是负了你,我绝对让他好看!”
“他要是能让你幸福,我就消失了,然后远远地羡慕。”
“妈的!老子今天真想砍人!”
项磊忽然有些难过,这难过把一份若隐若现的感动压抑得所剩无几。在这样的难过里,项磊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索性点开了下一串留言。
那是吴亮的留言,第一条留在见面之前,后面的留在打完电话之后:
“待会儿就要去见你了,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激动!”
“我很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现在打字的手都有点抖,很想,又很怕知道答案!”
“要不,你先别急于确定吧,我等等也没关系的。”
“我给你发了一张贺卡,在你邮箱里,嘿嘿。”
项磊打开信箱,看到了吴亮发来的电子贺卡,一串闪动的字符晃入眼帘:一杯热茶可以让我感到温暖;一本好书可以让我眼眶湿润;而让我心动的,只有你。
项磊的鼻子忽然开始发酸,几乎有点委屈,心下里埋怨着:未免也太狠心了吧,这么晚才找到我,还藏得那么好,害我找了这么久!
酸着鼻子的项磊把此刻正蛮横在心里的委屈发给了吴亮,然后又补充说:我们在一起吧,好好地在一起!
吴亮的头像很快闪动起来。
“你真的想好了?”吴亮问道。
“原来你在啊!我想好了。”项磊回说。
“哇,我中奖了!兴奋!可别后悔哦!”吴亮说。
“我们真心相处,有什么好后悔的?”项磊说。
“本来就特想你,现在忽然更想了。”
“我也是。”
“你还咳嗽吗?明天上午我过来送药给你,中午到。”
项磊的鼻子忽然不酸了,眼泪开始一颗颗地往下掉。
花开无果的初恋,频遭玩弄的真情,身边同学的非议,父母亲友的期望,不是第一次瞬间集结,却是第一次选在项磊觉得自己终得幸福时一并赶来。从前,这瞬间的集结至多带来些淡淡的哀怨惆怅罢了,这一次,不知怎的,竟会让人落泪。
26
我们都上网,都聊网友,可谁也不会把一个网友放在异常重要的位置,倘若朝夕相处的人发生了情理上必须要我们到场的事,我们无须任何废话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推掉某个网友的约会。所以当项磊打算留在学校里陪吴亮,而只是托我们带一提水果和几句问候给医院里的何飞时,兄弟们都很惊诧。
几秒钟的惊诧过后,我们像往常推脱在点名时为项磊答到一样,异口同声地对项磊说:爱谁带谁带,甭找我就是了。
项磊没说别的,放下水果就出门去接那个吴亮了。
这天一大早,任命一个班长之后就消失了几个月的班主任打电话到208宿舍对班长说,何飞昨晚住进了医院,希望班长组织同学们去医院里探望一下,又说医院是个清净的地方,建议每个宿舍派上一名代表即可。我们宿舍理应一致表示全部都去的,然而项磊的决定却和他的性取向一样特例独行,为此,刘冲苦笑,郑东明愤懑。
我们在学校门口会合了女生代表团,一行二十多人赶赴积水潭医院,甚为浩荡。找到何飞所在的病房时,我们发现何飞的新任女友早就守在病床前了,当时,何飞正不耐烦地冲着那个女孩嚷:“都说不吃了!削个苹果就当自个儿贤惠了?”
然后何飞发现了我们,脸上的不耐烦即刻换成了笑容。女孩正委屈地望着何飞,刚回一句“我自己吃”,当即便被冲进病房里的人七嘴八舌地淹没殆尽。
“怎么搞的啊,何飞!”
“何飞!怎么样了?”
“怎么跑到这种鬼地方过周末呢!”
“不错不错,你丫还活着呢!”
何飞的病况远比我们想象中好多了,班主任那慎重的语调让我们以为躺在医院里的何飞重度昏迷了呢。何飞告诉我们,不过是脑袋上缝了几针,观察了一夜,然后需要连续挂几瓶消炎针,不至于惊动我们这么一大队人马。
每个人都想知道何飞的脑袋为什么要缝针,何飞含含糊糊解释了几句,大意是帮哥们儿伸张道义,没料到寡不敌众,干架吃了亏,然后就不愿再详谈下去了。
“咦,我们宿舍就那个同性恋没来啊?”何飞忽然笑着问道。
还没等到任何人回答,在场的女生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追问了起来,女生们这么一八卦,兄弟们倒没有一个站出来回答了。
然后,李敏丽拖着长腔“噢”了一声说,她知道了。
很明显嘛!209就项磊一个没在。
“嗨!人当然是和自己男人约会更重要了!”郑东明一口轻蔑地说。
女生们接着一人一口“啊”,纷纷慨叹起来。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项磊的不地道足可由什么来抵消了。正暗自思忖着时,病房的门开了,嘈杂的议论声嘎然而止。回头一看,走进来的竟是项磊。
项磊自然没有多做停留,他放下了手里的水果,又寒暄地问了几句何飞的伤情,然后便有点难为情地低声对何飞说,楼下还有人等着自己。
“明白!了解!感谢!别晾人家太久了!”何飞面无表情地说。
然后项磊飞快地跑下楼去,几个女生有人扒着窗子往下瞧,有人干脆跟下了楼。李敏丽和卢艳挽着胳膊从楼下回到病房后,不由感叹道:“那人还挺帅呢!而且一点也不像同性恋!说不定只是项磊的老乡。”
男生一个个都欢实地笑了,笑得女生面面相觑。
“那人都有可能是同性恋的话,我看你们个个都像!”卢艳指着病房里这些笑得欢实的男生们说道,男生们因此笑得更欢了。
——要辉手记
27
项磊离那些话题很远。
项磊接到吴亮后,带着他在二食堂吃过午饭,然后一起去了医院,吴亮在医院门口等着,项磊上楼找到了何飞所在的病房。
从医院出来后,项磊和吴亮肩并肩,沿着后海和前海南岸的小路闲逛,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六点,从积水潭到地安门大街,然后坐车回了学校,从教一到新主楼,从体育馆到校园湖,又围着学校四周一圈圈地压马路。
一路上,项磊揣在口袋里的手一直紧紧攥着吴亮送来的那瓶药。
“这么平坦的马路,还真少不了咱俩的功劳。”吴亮说完哈哈大笑。
看到吴亮抽烟,项磊也想要来一支,吴亮以项磊感冒咳嗽为由给严词拒绝了。项磊说抽一支也死不了,吴亮就递了一支给项磊说,装装就行了,别真往肺里抽。
静电让两个人的手偶尔触碰后就马上闪开,相视笑笑,吴亮总说:“你看你又诱惑我,挑战我的克制力。”
项磊装傻问他:“你克制什么呢?”
吴亮嘿嘿笑着不回答。
然后吴亮岔开话题对项磊说:“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你之后,我总有一种想要保护好你的冲动,尽管你看上去基本上不需要什么保护。”
项磊不由心醉,低下头去没有言语。
“我打算再找两份家教来做,攒些钱,然后带你去北戴河玩儿。”吴亮接着说。
“我也去找,你怎么找到的?”
“你找什么?你不许找!”吴亮笑着,却不无坚决地说。
“我也想挣钱!”项磊说。
“你好好学习就行了。”吴亮说,“你缺什么,问我要就是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合理分工效率才高,我比你大,你多听我的。”
项磊忽然就没了言语辩解,只是木讷地听着吴亮说话。
“把你的烟给我。”吴亮忽然说。
项磊不解,吴亮又重复说“把你的烟给我”,于是项磊便把手指间的烟蒂递给了吴亮,同时,吴亮也把自己手里的烟蒂递给了项磊。
“我该走了,这样……算是间接吻你。”
吴亮望着自己交替迈出的两只球鞋,喃喃说道。
28
大概是从去医院看望何飞那天开始,项磊在宿舍里接电话时明显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了,声音尽量压得很低。绝大部分电话自然都是那个吴亮打来的,有时候项磊会说:这样说话不方便,我们还是上网去聊吧。然后就找出上机卡去了机房。
项磊看到“给我一支烟”的头像亮着,本想打个招呼,却不知一句招呼过后还能说些什么,索性打算保持沉默,想想又觉得不合适,于是切换到了隐身状态。
“怎么跑了?”吴亮发来信息。
“没有,隐身了。有个人在,不想说话也不想给他看到。”项磊说。
“直接拉到黑名单不就得了?”吴亮说。
“那样也太失礼了。”项磊回答。
“难道他是……前辈?”吴亮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