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借口。”蓝田淡然道:“从来就没有什么叫身不由已,只有得失利弊,与值不值得。只有你愿不愿意去把握自己的命运。”
“但那不一定。”徐知着蓦然有些怒气,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不会懂的,有些时候你没得选择。”
“不,不是这样的。”蓝田转过脸去,专注地凝视徐知着的双眼:“如果你是指那件事,我从陆臻那里了解过当时的情况。我得说,我很钦佩你。因为你在那么残酷的现实面前,在人类自私的欲望面前,顽强地把握了自己命运。你不是没得选择,你只是太过坚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徐知着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被阳光刺痛了双眼。
“我为你骄傲,亲爱的。”蓝田吻了吻徐知着额角,顺势揽过他的肩:“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做这样的选择,但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所以……别再抱怨命运了,好吗?命运就是个婊子,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顽强!”
“命运至少让我遇见了你。”
“不,是我让你遇见了我,是你让我走近你,这与命运无关。”
徐知着笑了,没有再说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蓝田是个狂妄的人,他从不敬畏任何鬼神与玄学,亦不畏惧任何威权与权威。然而,这样的蓝田正是徐知着所期待的,一个无论在任何时刻都活得特别理直气壮的男人,他从不抱怨现实的困境,亦从不祈盼命运的垂青,他只相信自己的努力。
徐知着感觉到由衷地欣喜,真好,那个蓝田又回来了;似乎一直以来,他都特别不能接受蓝田身上的光芒有丝毫黯淡。那就像一个灯塔,他指引着光明的方向,让所有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看到未来。
52
古老的皇家园林,安静的冬日午后,阳光流过指尖,在斑驳的石板上留下斑点。
“走吧,我带你去那边看看。”蓝田站起身,随手帮徐知着拍了拍大衣上的尘土:“我很喜欢这儿,博大而且安静,我们可以等下雪的时候再来一次。知道吗?我第一次看到你,感觉就像大雪过后的故宫,沉静、悲凉,而且纯净,在一片空白之下,隐藏着厚重的灵魂。我那时一直在想,他是谁,发生了什么事,我能不能帮到他。”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徐知着诚恳道。
“我呢?你当时怎么看我?”
徐知着不自觉微笑:“觉得……你很亮。会发光,不管什么东西都要做到最好,要求很高,呆在你身边会不好意思停下来。”
“我会给你压力吗?”
“会。”徐知着握住蓝田的手:“但这对我来说是好事。”
“It is my honor!Your Highness。(这是我的荣幸,殿下)”蓝田似乎是气氛有些过于沉重了,弯腰做出一个夸张的中世纪骑士礼:“现在让我带领你参观这个古老的东方园林。”
徐知着忍不住笑,配合地做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蓝田是个文化人,而且是那种很难得的不装逼的文化人,他博闻强记,把各种稗官野史说得趣味横生。
徐知着感觉到莫名的放松,虽然跟蓝田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很久,但很多话过去不好说,很多事过去不能做。而如今,那层像纸一样薄,又像铁一样牢固的隔阂终于消失了,曾经所有拧在一起的逻辑一条条理顺,所有的左右为难,所有的取舍不定,都变成了顺理成章。
两人从神武门出来已是夕阳日暮,蓝田约了人在后海附近一家清静的私房菜馆,在街边打了车过去。徐知着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展示会,可穿过古旧的宅院走进包厢才发现自己把情况想象得太恶俗了。宽宽敞敞的包间里坐着四男两女,人不多,然而彼此熟络,正聊天聊得火热,像一个寻常的朋友聚会。
蓝田站在门口哭笑不得:“干嘛都来这么早?”
吴俊生举起手:“我刚一跟他们说怎么回事,一个个下午班都不上了。”
“好吧!”蓝田叹了口气,双手扶到徐知着肩上笑道:“来,介绍一下:我男人,徐知着!”
喔!众人欢呼鼓掌,一个个热情地迎过来拥抱,递名片的递名片,要电话的要电话,把蓝田硬生生挤到门外。徐知着应接不暇,满脸的错愕。
蓝田哈哈大笑,高声喊道:“好了好了!都给我矜持点儿!”
“老吴说的,说小徐同志特别羞涩,让我们在第一时间表达出革命的热情。”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妆容精致的女人笑道。
一番寒暄过后,徐知着很快理顺了所有的人际关系。那个戴金边眼镜的清瘦男人叫梁哲他见过,是位外科医生,当年进北大附院看病就是他牵的线;另外两个男人是做IT咨询的刘文和他外籍男友Laurent。两个女人,一个叫孙茜,是蓝田念博士后的同学,现在中科院北京分院;另一个叫李爱之,在私募基金工作。每一个都是蓝田的密友,交情八年以上,十分热情友好,仿佛一个照面间已经把徐知着当成自己人,电话号码记在特别的那一栏。
徐知着有说不出的悸动,蓦然间福至心灵,想通了蓝田所有的用意——恋爱第一天,带你见我的家人,带你见我的好友,带你走进我的生活。
他忽然想起蓝田曾经说过的:建立一个正式的关系,对彼此忠诚,会认真考虑未来,要订婚,见父母,求婚,把两个人的生活合到一起,所有的财务关系,人际往来与亲朋好友……
这一群人乐得喧闹,引得餐厅经理过来张望,询问几时上菜。蓝田考虑到徐知着的食量,在预订的基础上又加了一档,让经理重新配菜,不一会儿递进来一叶纸笺,由毛笔写就,是今天晚上的菜单。
一行人闹够了分宾主坐下,李爱之抢到徐知着旁边的风水宝地,向孙茜得意地挤了挤眼睛。李爱之是典型的投行经理人,说话玲珑剔透,让人如沐春风,精致的阿曼尼西装外套里面穿了一件低胸小礼服,露出一道深邃的事业线,晃得徐知着眼晕,视线锁定在脖子以上,根本不敢往下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蓝田的朋友自然也像他那样见望广阔,长于言辞,一群人谈天说地,徐知着基本接不上话,不过他一向都是好听众,无论何时,无论是谁与他说话,他都会认真看着对方的眼睛回答,眼神专注认真地让人顿生好感。
酒过三巡,李爱之忽然向蓝田竖起大拇指:“行啊老蓝,有水平!这么好的男人都让你逮着了。”
蓝田满脸的骄傲:“你再多认识他几天,你还要羡慕我。”
“切!”李爱之嘲道:“说得我好像没男人一样。”
“你那个不如我这个好。”蓝田一本正经的。
“那咱俩换换?”李爱之笑了。
“行啊,你先把你们家老王搞定。”蓝田镇定自若。
李爱之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特别好玩儿的事,笑得前俯后仰:“你还别说,老王跟你们家这位还真挺像的。”
“胡说,老王哪有他帅。”蓝田半开玩笑。
李爱之嗔怪地瞪了一眼,低声笑着对徐知着说道:“下次一起出来玩,把我们家老王也叫上,你们两个一定能聊到一块儿去。他也是军人,可惜就是个文职,没你那么威风,在国防大学里做行政。”
“干嘛要下次,这次怎么不来?”蓝田挑眉。
“我跟他说了,我说晚上蓝田请吃饭。他说哦……”李爱之绘声绘色地学习自家老公的腔调:“然后我说吴俊生也在。他说啊!最后我说梁哲也要去。他说噢!?结果他捂着脸对我说:我头疼,你就跟他们说我头疼。”
“喂?至于吗?我怎么过他了?”梁哲不满地抱怨。
“他是这么说的,他说你们三个都是好人,但别三个人凑到一起,否则他根本不知道听谁说话好,他头晕。”李爱之哈哈大笑,扶着徐知着的肩:“你现在还好吧?”
“我还好。”徐知着笑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他的职业技能,自然还好。
“我倒是快不行了。”刘文插嘴:“Laurent一直在问我你们在说什么……”
“我中文不太好。”Laurent一脸认真地解释道,却逗得全场大笑。
这边酒意正酣,包厢门外传来低低的念白,庭院里有人上了全妆,在唱贵妃醉酒。蓝田起身推开窗,徐知着无意中看了一眼,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石灯笼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徐知着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当徐知着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蓝田几乎就是诧异了:怎么原来你的手机也会响?
徐知着略带歉意地冲大家点了点头,微微侧头,顺势用手挡在了嘴边。
海默轻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玩儿得不错?”
“嗯。”徐知着移开椅子正打算起身。
“你男朋友?”海默问道。
“……嗯,是的。”徐知着又坐下了。
“来,证明一下。”
徐知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一笑:“怎么证明?”他抬眸看去,正对上蓝田好奇探究的视线,他倒也不是存心要偷听什么,纯粹就是个好奇。
“随便。”海默大剌剌地说道。
徐知着伸手掩住手机,看着蓝田说道:“我出去一下。”
“好。”蓝田茫然点头。
徐知着微微抬头,顺势迎上去,在蓝田唇上轻轻一碰。
一个吻,轻如羽翼,自然而甜蜜,像是日复一日做到纯熟了一般。
蓝田猝不及防,又惊又喜,窘得满脸通红。徐知着起身离开时听到背后梁哲在吹口哨,毫不留情的起哄:“看,快看,老蓝脸红了。”
蓝田半世英明毁于一旦,却又不想分辩,只能强作镇定地笑道:“干嘛?”
53
徐知着在院子的一角找到海默,对方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出来,双手抱在胸前,悠然自得地等着。
“你跟踪我?”徐知着沉下脸。
“不用这么麻烦。”海默笑道。
徐知着微微眯起眼,脑中急速飞转,年初四那天与这个女人相处时的所有细节一桢桢回放,却没有找出任何疑点,顿时心里更静,声音更沉,扬眉问道:“怎么回事?”
“我们在他的手机里装了窃听器。”
“什么时候的事?”徐知着暗自佩服,真会挑地方,蓝田的手机是他绝对不会去动的东西。
“一个月以前。”
“为什么?”
“我们想知道他公开身份背后的秘密,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跟一个gay同居。”
“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徐知着嘲讽的。
“知道了,但更奇怪了。”海默摊开手:“亲爱的狐狸你欠我一个解释。”
“我觉得你更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徐知着的语速变慢,眸色在暗夜中沉淀为浓郁的黑。
“我们只是在进行你入职前的尽职调查,你得理解,我们的雇员主要依靠战友推荐,而你是第一个……开拓新领域总是要谨慎些。”海默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有一个男朋友,这很奇怪吗?”
“当然,请别忘了,我曾经担任过你们的非洲事务咨询员,与你当时的女友在同一个舱室里住了近一个月。在我看来,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异性恋,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你要跟一个男性生物学教授谈恋爱。”
“你觉得会是为什么?”徐知着笑了。
“我不知道,所以来问你。你们中国人有句俗话,事若反常则进乎妖,我想不通中国军方为什么要放弃一名像你这样出色的军人,更想不通,你为什么忽然转变性向。”
“缘分。”徐知着言简意赅。
“好吧!”海默双手交握,露出难得的郑重神色:“我必须坦率地告诉你,你将来的工作将会是在缅甸维护一个铜矿,那将是一份非常枯燥平淡的工作,如果你真的怀有其它目的,我真诚地建议你选择别的公司。”
“不,我喜欢那个工作。”徐知着的眼神中充满了警告意味:“我的入职调查可以结束了吗?”
“是的,我正是来通知你这样消息。我们本来应该悄悄回收那个窃听器,但为了表示诚意,我选择过来告诉你这一切。再一次提醒你,如果你怀有特殊目的,请现在离开,转投别家公司。否则,一旦你的身份暴露,而你是从我们这边跳出去的,我们会很为难。你也知道我们与中国军方的关系一向不错,没有必要为这种事起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