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赢浑身一颤,可是求生的本能还是战胜了恐惧.
他颤微微站起身来,要披那件常礼服,一想,不太妙.
他见兰姬那件长袍还在,于是不顾什么君王体面了,赶紧拿来披上.
他紧紧腰带,悄悄掀了帘子,只见剩下的随从中,有许多人很不吉祥地围拢做一堆,好象在议论些什么。
有一个还回头望了望吕赢这处,吕赢又是一个冷战,赶紧放下车帘,手忙脚乱地打开车门.
今日风大雨密,这声响却被林中风声遮盖了.
吕赢滑倒在泥泞的地上,举目看到车后一片密密的树林,爬起来,头也不敢回,心想:不管这群奴才在动什么心思,寡人还是为性命计,先躲入林中再说。
于是他便趁晨间的阴暗天气,一脚深一脚浅,向林里跑了进去。
(2)仓皇废君
赢正心惊胆寒。手里提着他长长的下摆,才走了十几步,衣服就被树枝勾住了。
他一个趴跌,摔得一身泥水,这地虽然泥泞柔软,上面却有树枝荆棘。这份疼痛就不必形容了,吕赢倒也真的觉悟到自己的处境了,只低低呻吟了一下,便捂住自己的嘴.
可是,也许他已经不用那么小心。
耳边响起了宦官们虚情假意地呼唤:\"大王,大王_您在何处,奴才让大王受惊了,__罪该万死.\"
吕赢简直要去相信这恳切的呼唤了,他心里万分踌躇,也不知道这一群人在动什么心思。
他伏在草里,借着苍白的晨光,看见大批来找寻他的人。
即使他不出来,那群奴才也很快就能找到他的.
罢了罢了,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吕赢全身都湿透了,虽然已经是茜花雨季,早上还是冷得出奇,他真想回到车里去,好好的换了身衣服有酒喝啊_____
慢慢的,他抬起他酸痛的身体.
便在这时,突然他听见耳边有个轻微的吁声。
他一转脸,只见旁边的草丛里也蹲着个人,那人披了件蓑衣,在草里很是隐蔽。
吕赢却认得这个人,乃是他的左长侍竖刁,那白净的讨人喜欢的圆脸上,现在涂满了泥灰。
吕赢大喜,这竖刁是他素来宠爱的心腹近臣,平时也不在知道得了吕赢多少的恩赏,吕赢见他做了个手势,凑过来,拉住了他的袍袖,竖刁低声道:\"大王,别害怕,他们都要害您,奴才这就带您逃走.\"
吕赢心头一热,心想,如今倒只有他还想着寡人.
有朝一日,寡人若能重得君位,一定要好好的赏赐他.
竖刁年纪比吕赢长了四五岁,却因为是个阉臣,看起来和吕赢差不多年纪,他细声细气地说:\"大王,如今,万不可出声了,只管跟奴才走,林子那一边,有车____\"
吕赢连忙紧攥着他的衣袖,哽咽道:\"爱卿,全都要仰仗你拉.\"
两人蹑手蹑脚,从草丛里直奔林子边缘.
只一会儿,便有人搜索过来,无意中看见了吕赢那件蓝色长袍,大叫道:\"吕赢在这里了!\"
这一声,只叫得吕赢魂飞魄散。
从那凶恶的声音里,他知道这群人一定是不再把他当做国君来看了。
他们定是要抓了他去领赏!
只这一个念头,吕赢悲从中来,眼泪竟不知觉地流了出来。
竖刁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道:\"大王别哭啊,快走快走,再不走脱,就有死而已!\"也不顾他的大王正哭得伤心,终于将他拉到了车子边。
这车子是辆辎重马车,吕赢坐在搬空的车驾上,被茅草的味道熏得半死,只听一声吆喝,马儿撒开了蹄子,被竖刁的鞭子催逼,没命价向前奔去______
(2)仓皇废君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另有缘故.
这辆车虽然粗笨,马也是弩马,倒是奔跑迅速.
那一群追赶者来不及驾车,只好眼睁睁看着二人逃逸。
吕赢在车里被颠动得头昏脑涨,闭目缩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马车渐渐停下了,他才睁开眼睛,肩膀被人推了推,只听戍刁道:"大王,大王,我们到了。"
吕赢松开自己抱着头的手,往四外看了看,只看见一片山野景色,似乎远处有些炊烟,近处则是一片悬崖飞瀑,和一片竹林子.
他们是从大路上拐了过来的,那路却荒僻得很,车子几乎是一路拖动,不过既然是如此杂草从生,车辙的印记就模糊了,即使有人顺大路追赶过来,也不是一时能找到的。
吕赢见到这样安静的好地方,终于放松了心神。
他这个时候才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子,袍子被扯破沾满了泥土,想必头发和脸也污秽不堪,再加上原本装草料的破车的味道,吕赢像被烫到似地跳下了车子。
"大王,您--"竖刁伺候这位主子久了,自然知道吕赢在想什么。
只见国君慌慌张张地走到了瀑布边,笨拙地要捧了水来洗脸,宽大的袖子却阻碍了他,而且他好象还嫌泉水冰冷,白皙细长的食指点了点水面,急忙又缩了回来,不敢直接捧起。
竖刁过来,捧了一捧水,用手巾沾湿了,到吕赢身边,帮他将脸上的污渍先擦去了.
两三巡后,那张羊脂白玉一样的面孔,终于恢复了原来的色泽,仿佛连手巾都嫌粗糙似的,吕赢的面孔被摩擦得泛出了淡淡红晕,配合他刚刚哭过的红眼圈,真煞是可人。
接着竖刁见到吕赢开始扯动他的头发,昨日欢饮又照例解开了发髻.
睡起来也没有梳理,再加之后面的逃跑,更是一头的蓬乱。
竖刁从怀里取出牛骨梳子,吕赢若在平时,早就一脚踢将过来,吩咐换成玉的,以免拉痛他纤细的"秀发",现在却因为正在发呆,这样的小节并没有注意到。
等将头发上的泥块草叶清除,流泉一样的头发又恢复了夕日风采,不需要再洗涤已经闪出了清润光泽。
宫里都说王后禹夕的头发是当世第一美发,光泽如鉴,其实却比不上手中这一捧,别说可以照人面了,连灰尘都滑得沾不上。
可惜啊,可惜,为什么这个天人一般的公子竟是个昏君呢?
或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做什么大王。
做大王,可是要人命的啊----
(2)仓皇废君
吕赢觉得自己终于能歇口气,可是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仓皇,这么沮丧。
等一头长发顺直了,他突然低声说:"竖刁,你就替寡人梳个庶人的发髻吧,原来的装束,如今暂且是不能用了。"
竖刁的手柔软灵巧,已经开始编结五络的泰阳髻。
这是国君才能编结的精巧发髻,由五络复杂的编结由鬓边和后颈开始,会聚于顶的发式,代表着朝奉天子和除天子外最尊贵的诸侯身份。
与天子不同的只是所带的冠冕而已。
那太过尊贵显眼的头颅,现在装饰起来,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因为不管谁见到,都能认出他的身份了。
吕赢一开始还不觉得,等一络头发成了形才惊道:"寡人吩咐,别再梳什么泰阳髻!你这奴才,耳朵是聋了?"
竖刁仿佛未闻,细心地将头发扎住,轻轻放下,吕赢可有点生气了,他回身就想一记脚踹,可是临抬脚却觉得按照平时的坏习惯这样对待这个人实在有点忘恩负义,忍着怒气道:"寡人的话,你没听明白么?"
竖刁并不慌乱,圆圆的脸上挂着微笑:"奴才听见了,可是大王您连‘寡人'都改不了口,怎么扮得成庶人?奴才我伺候您久了,知道您不行的。"
"那,那也无法可想了,寡人--寡人--不,--我,我能改啊,现在若教人认出来,你和寡-不,我,要如何能逃掉呢?"吕赢颓然坐倒在水边的青石上。
"大王不用逃,越西君是大王胞弟,怎么会对大王不利呢?大王若乖乖回都城,定可以保全性命的--"戍刁道。
吕赢怒吼:"什么?!叫寡人求牧开恩不杀?那还不如就这样逃走呢,牧这样对寡人,早就不把寡人当兄弟了,他,他一定想要把寡人关起来,就算不杀,也要当囚犯!寡人怎么能受这样的对待?"
戍刁微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既然国君仍旧有国君的尊严,那就不能回去,"他突然拜服于地,口里道:"不如就在这里上路吧,大王。"
当他再次起身的时候,已经径直站立起来。
面上温和的微笑消失地干净,那一张白净和气仿佛少女的脸上充满了冷酷的杀意。
他的手从袖筒中拿出来的时候,手里握着的,是一把寒光森然的匕首。
"本来,想让大王那颗头颅上的发髻齐整一些,毕竟,若砍了下来之后,便难以梳理了--"
看见这寒光闪耀的匕首,吕赢的眼睛睁大。
他不敢相信身边这样的亲近之人也会背叛他。
那刀刃和戍刁神色都异常的险恶,吕赢的腿顿时便软了,坐在青石上竟连站都站不起来,更遑论逃走。
戍刁见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嘴角一丝冷笑:"大王不求我饶你性命吗?"
吕赢顿时被提醒了,苦着脸道:"寡人与刁可没有仇怨_为何_为何__要寡人性命?"
"为何?你且问问自己吧!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恶事,又与多少人结下仇怨?恐怕连你自己也数说不过来吧?_吕赢,今日你命丧于此,非因我戍刁小人趋利,却是你昏君罪有应得!"戍刁说罢,提匕首上前,就楸住了吕赢的衣领.
吕赢大叫一声,待要挣扎,见那明晃晃的匕首逼过来,正贴在他的脸旁。
这一惊吓非同小可,他顿时就如同石头一样的僵直,冷汗湿透重衣,才刚收起的眼泪,被冰冷的匕首从眼眶里逼了出来,扑簌簌落下,如断线珍珠一般滴落在衣襟之上.
虽然知道男子汉大丈夫泪不轻弹的道理,而且他又是一国君主,可是吕赢自出生以来,若剪刀不算的话,第一次离凶器那么近过......演礼用的青铜剑都是未曾开刃的,这匕首却吹毛断发!
事实上,吕赢散落鬓边的几根发丝,已经在刃上应风而断。
他如何受过这样的惊吓?没有当时就昏过去,便算是坚强的举动。
这一哭就停不下,一想到自己竟是众叛亲离,连身边信任的人都要杀自己,委实是太叫人心寒,不禁悲从中来,越哭越是厉害。
他嘴唇翕动着,喃喃道:"刁,你为何要这样背叛寡人,寡人没有对你不起啊,难道是赏赐的金子不够多,还是官不够大?难道是因为寡人平时踢你狠了?寡人知错了,以后再也不骂你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哭诉,戍刁双眉倒立,举起匕首就刺过来.
吕赢眼前一黑,心想完了完了,吾命休矣!
谁知道却没有完,他再睁眼时,就听见裂帛之声。
戍刁一把扯开吕赢凌乱的下裳,怒道:"你不提还罢!我戍刁本来是个大好男儿,为越西君舍人,却被你一句话就送进宫做了阉人,呼喝羞辱了这些年,今日我既然必杀你,就让你先尝尝做阉人的滋味!"
吕赢已经吓得哭不出来了,他心想若一刀痛快倒也罢了,自己多什么 嘴,竟教这狂徒疯汉更加的穷凶极恶起来.
上天啊~!我吕赢到底犯了什么罪过!
(2)仓皇废君
吕赢闭紧眼睛,感觉自己下身凉飕飕的。
幸好是如此,不然他若看见自己现在极其不堪且滑稽的模样,还是干脆寻死算了。
不过他却没忘记用双手来阻挡要害部位.
戍刁口咬匕首,抽出吕赢的腰带,便如捆牛缚羊一样把这位国君料理妥当。
期间忍耐着耳边的告饶和啜泣,终于提起了匕首。
便在这个时候,却有人声在林中传出。
吕赢兀自哭喊,根本没注意到。
戍刁心里一急,心想,再磨蹭可有人过来了,不如就___ 于是他的匕首改变了方向,朝吕赢胸口刺下___
"什么人在此行凶?!"一个粗豪声音用土语喊道.
接着就是破空的一支箭飞来.
这弓箭手却也有点能耐,箭擦着戍刁的胳膊飞了过去,将他惊得一窜便走.匕首也掉在了地上.
等救兵赶到身边,吕赢还闭着眼睛闷声哭泣呢.
若形容他此刻的摸样实在太不厚道,也破坏了这位前国君的形象,因此便不赘述,只说他终于抽抽噎噎被人解开了绑绳,觉得浑身上下都像散了驾.
他抬头就看见几个猎户打扮的人正疑惑地看着他.
当头的那一人是个虬髯大汉,他手拿弓箭,身上还有猎来的野味.
他一见面前这个哭成泪人的男子,便知道今天遇到了什么身份显赫的人。
看这人身材倒是颀长,皮肤却是又白又细,一身凌乱衣裳不男不女,却都是贵族才能使用的形制___
这山里人并不是个蠢笨之人,一想起刚才逃逸的凶徒穿得奇怪,似乎是宦官打扮,更叫人起疑了,没有去问那个惊魂未定的窝囊废,只对伙伴道:"不妙,今日我们莫不是闯了祸了?这个人难道就是__."
伙伴甲心中十分明白,他搡了搡大汉:"看这人的年纪相貌,挺像那人的,难道真的是他?"
"那人是巡游到了这边,却听说他的从人早就散了啊?"
伙伴甲叹道:"莫不是逃出来,未曾被抓去领赏?"
大汉迟疑了一阵,按捺不住伸出巨掌,便来拉吕赢的衣服。
吕赢正迷糊间,也并没有防备.大汉小心掀起他不太严实的睡袍前襟,白皙的前胸便入了眼帘。
那如无暇美玉的胸口,有七颗细小的红痣,若不近看,也发现不了。
大汉大惊,急忙下跪,磕下头去。
见当头人下跪,伴当们也急忙跪了下去.
大汉磕了一个头,却叹息了一声,不再嗑了。
他抬眼看看坐在石上终于稍微清醒的吕赢,说道:"如今能够救下您,是咱家的缘分,但是您为天道所弃,咱家我不能违了天道,国君好自为知."
说完又叩一个头,毅然而起,便带着同伴回身走了.
吕赢一时发愣,他们走出了十几步,才突然转过了脑子。
他急忙追了上去,口中叫:"别丢下寡人,那戍刁要_寡,不__杀我!英雄救我!"
大汉却不去理会,径直往前走,吕赢只好跑着追上去。
谁知道山民的脚力本就胜过他十倍,又熟悉道路,吕赢狼狈的尾随在后,只一会儿就失去了这群人的踪迹。
再四顾,林深草密,处处幽暗。
那戍刁也不知道藏在何处。
吕赢也不敢停留,只好深脚浅脚,彷徨无计的踏上道路_____
(2)仓皇废君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吕赢一边走着,一边想,戍刁虽然不见得走远,可是走了那么远,又是在不熟悉的山林里,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又碰见他吧?
暂时摆脱了危险,前国君终于有时间盘算自己的状况和去向.
他想,既然弟弟要废他,母亲必然也是同意了,可是自己若回宫去缠母后,她是会回心转意的。
在这一点上,吕赢倒是很有自信.
他想到这里愉快了一些,决定还是悄悄的潜回国都去,然后再见母后。
不知道仲伯那老儿的病是不是见好了,若他回都城,一定也护着自己这个女婿才是.
于是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妻子禹夕,那女子很是冷淡,对自己没什么情意。
"如果我死在外头,她可不会像矜姜那样给我殉情的!"吕赢想到这里,更加沮丧了.
这个时候,他却觉得自己好口渴,刚才哭掉了那么多的水分,现在嘴唇都干裂了。
他四下一看,却连个人家都没有,只要继续走,只一会儿,就觉得手脚酸软,口渴太厉害了,他忍耐不住,找到几片干净的大树叶,接了几滴雨水,不过他也不肯去喝石缝里的泉水,总觉得那是不甚干净的.
接着就是肚饿了,他终于没力气走路,捧着肚子,一脸惨然.
堂堂一个国君,竟然沦落到没水喝,没饭吃的地步,可是他若在山里,更是没有人会来帮他_
这个时候是傍晚了,远处伸起一片炊烟,雨也停了,吕赢强打精神,往那里走去.
不多时,眼前出现了道路,然后便是一条依山傍湖的村庄.
这个村庄虽然不大,却挺整洁,
吕赢大喜,急忙走进村子,见门前一个乡下老叟,急忙迎上前去,想要口饭吃。
这老伯看见吕赢的样子,变了颜色.
吕赢正觉得奇怪,只见老人手里拿了榜文在往村庄的墙上贴,一见却是画影图形的追捕国诏。令有人见到废君吕赢就要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