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山传记Ⅰ人间春色篇----满袖灰尘[上]

可想而知，当富洛林听说，在春灵山领主的身上居然没有找到灵剑，他是怎样的难以置信，几乎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不是吧？！损失了手下至少一半的人马，好不容易把人给抓来了，唯独没有找到流光剑？这玩笑也未免开得太大了。
一想到其他魔将们几天前妒忌得发狂、现在却变得幸灾乐祸的嘴脸，富洛林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偏偏顶头上司龙岩大人特别交代，要给以囚犯"与其身份相适宜的待遇，不得无礼"，否则，不知有多少毒辣手段和严刑逼供早就使出来了。
三天了，自己倒象个傻瓜，一次又一次在那个傲慢的"领主大人"面前自讨没趣。该死的，到底谁才是胜利的一方？凭什么自己要这么窝囊？
"也罢，反正锁灵柱的滋味，堪比世上最严酷的刑罚，足够他受的！"看着因痛苦而剧烈喘息的俘虏，富洛林不由得感到一阵阵快意，加倍恶毒地第一千零一次在心里这样诅咒。
"嘿嘿，春城领主大概很不想见到在下吧。像我们这种小角色，领主当然是看不上眼。只要肯把流光剑交出来，让我在龙岩大人面前有个交代，对大家都有好处，又何苦在这里受这份罪？"
勉强在脸上挤出几声干笑，富洛林更不满意的是，明明面对一个毫无威胁的囚徒，自己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低声下气起来？
春城可没有余暇去体会富洛林的心情，嘴边仅仅漾出一抹鄙夷的微笑，作为对刚才询问的回答：
"我已经不配拥有流光了。凭你们......更没有资格玷污它。"
什么？富洛林的脸色着实难看。
--还是那么讨厌的傲慢！那就再来一次"例行的招待"。
朝左右一摆头，四个在门口等待多时的兽人士兵立刻走向墙角。
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绞盘，粗壮的铁链连接着锁灵柱的周边。一个兽人扳开机关，另外三个兽人用力转动绞盘，带动着牢房里所有的铁链都隆隆转动起来。
倏然间，一朵淡蓝色的火花从转盘中间冒出，像过电一样，沿着铰链飞射而去，嗖的一声，瞬间传遍了由锁链交织成的罗网。缠在春城身上的十几条索魂锁链，也在同一时刻绷得笔直，紧紧一收，像渔网一样，深深勒进了他的身体里。
无法抑制的一声低呼，春城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浑身上下锥心的刺痛，又好像被无数毒蛇噬咬般的难受。偏偏挣脱不得，也无法动弹。
富洛林背起双手，开始悠闲地欣赏起这满意的效果："实在抱歉，兄弟们下手不知轻重。领主真的没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淡蓝色的火花汇聚成强大的电流，绕满了春城的全身上下，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刺得人睁不开眼，这表明所有的电压都转移了过来。春城此时犹如一只深陷网中的蝴蝶，被缠得死死的，他痛苦地咬紧牙关，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锁链却越勒越紧，鲜血很快染红了衣衫，点点滴落在地面上，转眼间又被吸收得痕迹全无--这雪牢的底下，竟似隐藏着一只嗜血怪兽，专等着吸食囚犯的精血和生命！
冥顽不灵的下场！
富洛林得意地一挥手，四名兽人迅速放开转盘。
铰链突然失去拉力，飞荡开来，带动着春城毫无反抗能力的身躯狠狠撞在锁灵柱上。随着金属撞击声和"嘭"一声闷响，浑身浴血的年轻人被毫不留情地抛落地上。
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昏死过去。如果不是为了春灵山的尊严，也许他真的应该就此一睡不起，那样会好过很多。
"啧啧，真可怜啊！为了一把流光剑，威名远扬的春城领主居然落到这般田地！"富洛林深表惋惜，确定对方意识尚存，故意换上轻松的口吻。
"不妨告诉你最新的消息，到今天为止，魔军已经占领了53座灵山。包括刚刚拿下的祁明山，据说那个叫祁大远的老头子带着星尘剑逃跑了，不过早晚也会落入海狼神大人的手中。接下来，将会是夏灵山、秋灵山和冬灵山，直到108座灵山。总而言之，108把灵剑迟早都是属于我们魔王岛的。"
祁明山是最靠近春灵山的一座灵山，在灵剑排名谱上，星尘剑排在第101位。在春城模糊的印象里，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年届七十的老领主。但也仅此而已。
还能怎么样？浑身的骨头都好像摔碎了一般，他苦笑摇摇头，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零乱的长发漾起一圈波动，无力地披散在肩头。直到呼吸稍定，平淡语气里仍是一贯的冷静和从容。
"其他灵剑如何，当然不需要我担心......反正只要我还活着，绝不会让流光落入你们手中。何况，我要是还拥有流光的话，怎么会那么轻易被你们抓住？"
"你......"富洛林彻底无言以对了。他分明看到，眼前这个连站立都显得艰难的囚徒，脸上自然流露出的自信和傲气。忍不住打个寒颤，心里再一次涌起熟悉的恐惧和敬畏的感觉，富洛林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恶梦般的早上。

－－－－－－－－－－－－－－－
雷武王朝地理志：
净魂殿，位于秋水之源，祈愿湖畔，绝望森林的环绕中。和伏魔岛一样，都是囚禁十恶不赦的恶徒所在，也是他们忏悔罪过、反省自新的重生之地。
严格来说，只有罪不至诛、尚存悔悟之心的人，才有机会被关押在净魂殿里。当然，欲想自赎，必然要放弃一切前尘，以鲜血甚至生命为代价。所谓一入绝望森林，就意味着抛弃了所有的恩怨情仇和生的希望，余下的全凭天意。是以一千二百年来，能从净魂殿里生还的人不超过十个，并且无一例外被化去了毕生功力和暴戾之气，成为一个平淡无奇的普通人。
显然，这样的下场，并不比封印在伏魔岛上更值得庆幸。也就是说，神圣肃穆的净魂殿，足以镇压和洗涤一切罪恶的灵魂，令邪魔外道永无翻身之力。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自从来自伏魔岛的魔军谋定而后动，一连扫荡了43座灵山，这里就成为魔军的盘踞之地。
据说，净魂殿被攻占的第一个晚上，就是释放囚禁在监牢里的一众大魔头。被压制已久的恐怖力量，一朝破牢而出的时候，连方圆百里之外的天空也为之变色，日月惨淡无光，鬼哭狼嚎之声经久不绝。庄严的圣地从此被笼罩在邪恶的黑暗之中。
－－－－－－－－－
雷武王朝史札记：
所谓邪教，即是某些民间修炼之士借助魔族的力量创建的秘密宗派。此类邪派信徒，憎恶既有的陈规和礼法，崇拜一切罪恶的来源，嗜血好武。是以每逢乱世，应者如云，在黑道中尤其拥有深厚的根基。
近二百年来，随着势力的逐渐壮大，这类组织已经由秘密转为公开，隐隐有与各大门派分庭抗礼之势。其中以天谴老人创立的"天劫会"声势最为惊人，鼎盛时期信徒总数达十余万之众。前朝沉香王朝初年，在"灵剑之盟"的联手围剿下，天谴老人与百多名誓死追随的教徒终生被禁于伏魔岛。其余信众星云流散，余毒至今遗祸人间。

噩梦（一）
假如时间回到三天前的清晨，富洛林宁愿早一点出发去围堵那些撤退的村民，也好过在路上碰巧遇见传令的士兵。
"富洛林统领，见到你真是太好了。龙岩大人有令，春灵山的领主即将在东边突围，请即刻带人前去支援，无论如何一定要拦住他！"
开玩笑！那个属于传说中的人物，从昨天战斗开始就一直没有现过身。龙岩大人怎么知道人家铁定在东边突围？就算这情报是真的，难道凭他富洛林也能拦得住？
看到富洛林脸上犹豫的表情，传令兵忙补充说明："龙岩大人说，统领大人尽管前去，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统领设法把那人引到云台，便是立下了一等一的大功劳。"
"嗯？"暗黄色的小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富洛林谨慎地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上司的计划，最终作出重大决定："列队！向东边进发！"
一千一百名兽人骑兵、八百个骷髅武士，再加上三百名骠悍的黑风骑士，犹如一片黑压压的云团，朝着东方席卷而去。
枯枝，败叶，飘零的花瓣......风沙弥漫，火光四起。四季如春的春灵山，此时早已被践踏得一片狼藉，失去了往日的安宁和静谧。冰冷的铁蹄和利器无情地碾碎了那些娇艳的花朵，丝毫没有顾及这里的主人曾经怎样的对它们爱如珍宝、呵护备至。
奇怪，越往东走，魔军的兵力越是稀少。除了自己这支队伍，根本没有遇到其他友军的增援。富洛林越来越纳闷：瞧这阵势，难道是要把对方从这边放走吗？
还来不及细细琢磨，一股惊人的杀气陡然从前方的桃花林里汹涌而出。
"愣着干什么？全部给我冲上去！！"
富洛林拼命勒住座下魔兽，最后一句命令简直可以用声嘶力竭来形容，完全顾不上自己的统领形象。
魔军的武士们如梦初醒，乱哄哄一拥而上。
繁花似锦的桃花林里刹时阴风惨惨，鬼影幢幢。刀剑交鸣之声夹杂着凄厉的呼叫，声势分外骇人。那股冷冽无俦的杀气不再向前催动，却在林中不断蔓延，扩散，直至充塞了每一寸空间，浓重得化也化不开，压迫得这些嗜血如命的魔军武士们几乎无法呼吸。
可怜满树盛开的桃花，根本经受不起这样的压力，竟然同时凋零飘落，片片纷飞如雪花。
富洛林停在林外，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手心里全是汗，一阵凉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太可怕了！难道这就是春灵山领主的实力？然而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此时，正有一阵浩荡的春风扑面而来。
--没错，就是那种春天特有的暖洋洋的、和煦的春风；也是那种一夜之间吹开万紫千红，能令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强劲的春风。你甚至说不清楚它从什么时刻开始，哪一个方向而来，只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就悄然来到你的身边，叫你无法抗拒。
连身影都没瞧清楚，只见一团柔和的光晕飞坠入林中，砰然炸裂开来。
眼睁睁看着面前的桃花林瞬间恢复了生机，仿佛真的有一股春风拂过，将阴霾一扫而光，连同原先胶着在空气里的阴寒之气也被压制得荡然无存，化作一派春意融融。
除了进一步体会到季节是如何更替之外，富洛林总算弄明白一件事：被魔军包围的是藏在桃花林里的杀手，而这个刚刚赶来援助的人，才是今天真正的猎物--春灵山的领主春城。
事情再次起了急剧的变化：已经消失的杀气猝然暴涨，裹挟着更加凌厉的声势呼啸而至，一举突破四面涌动的春潮。
富洛林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就像幻觉一般，天空居然飘起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的寒意倾泻而下，重新笼罩着大地--毕竟，时序已到冬天，大自然的规律始终非人力可以改变。
紧接着，是更加刺耳的兵器碰撞声。一条似有似无的人影翩然飘出林外。身後，几百名如影随形的骷髅武士首先追出，将他团团包围在中央。
这是富洛林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春灵山主人。
好年轻，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四五岁吧？只不过是一个十分温文和气的青年人，他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所有的目光便不由自主聚集在这人身上。
富洛林狡黠的目光只顾盯着这青年后背渗出的一片殷红，他比谁都清楚：如果没有那个冷血杀手的偷袭，不要说包围，恐怕连人家的影子都摸不到！
壮了壮胆子，富洛林好不容易装出一脸假笑："原来是春灵山的春城领主，真是失礼。请领主移步中军帐，龙岩大人早已恭候多时了。"
--根本不需要回答。
剑光甫闪，站在前排的骷髅武士只觉得眼前一花，遍体微凉，便已无声无息倒下了大半。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这招"春风化雨"果真是招如其名，虽然没有慑人的声势，看似一派和风细雨，威力却是逐级增大，绵绵不绝。直到几天之后，仍在懊悔不已的富洛林这才想起，当时握在春城手里的，只是一把普通的青钢剑而已。
趁着魔军惊惶未去，身陷重围的人已经飞身而起。一旦冲出去，便是海阔天空，谁也无可奈何了。
"快，布网！叫怨灵缠住他！"
富洛林急得直跺脚，心里早打好算盘：今天就算把所有的手下都赔进去，他也决不能放跑这只撞上门来的猎物。
话音刚落，阴风四起。无数没有实体的怨灵漂浮在半空，幽怨的歌声犹如百鬼夜哭，一不小心就会被它们勾魂夺魄，带进死亡的国度。
与此同时，数十只怪兽齐齐喷出巨大的火球，在空中交织成密集的火网。上百只铁鸟倾巢而出，伸展的翅膀卷起强大的气流，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生疼。它们的喙和爪子都像刀锋一样尖锐，浑身披着坚硬的铠甲，只有断金切玉的利器才能刺得进去。
即使摆出这样的阵势，富洛林也没有指望能够奏效。所以，当他看到春城手中的宝剑开始吐露光华，不由得做好了损兵折将的准备。
光芒乍现，亮度何止增大了数十倍！银白色的闪电从剑尖疾射而出，贯穿整个天宇。之后是平地一声惊雷炸响。
富洛林被震得肝胆欲裂，耳边一阵轰鸣，但见眼前一派天朗气清，朔风阵阵，什么孤魂野鬼、螭魅魍魉、怪兽火焰，统统荡然无存。只剩下十几只烧焦的铁鸟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哀鸣不止。
"报春雷"！
这是春城少有的刚猛招式之一，取自第一声春雷惊醒冬眠的飞虫走兽之意，迅捷如电中蕴含着天地间的浩然正气，是以杀伤力极为惊人。
富洛林目瞪口呆，连连后退好几步，全身直冒冷汗，对手的强悍显然完全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畴。
--这就是被誉为"脾气最温和文雅"的春灵山领主？！
他可不知道，这一招若是由流光剑使出，威力更在十倍以上，至少令在场的半数魔军连尸骨都找不到。
接下来的程序则简单很多：富洛林只是不停地挥动大刀，催促手下一拨又一拨围上去。先是兽人、魔人，接着是骷髅武士、黑风骑士，最后连翼人也上阵了，不过是一次次重复相同的结果--溃败，倒下，再败，再倒下--直到富洛林彻底绝望，眼看着这条落网的大鱼，即将破网而去。
而那个埋伏在林中的杀手，自从一剑得手之后，却好像凭空消失一样，再也没有现过身。
"报告富洛林统领，在后山的云台发现一批村民，大概有二百多人！"传令兵气喘吁吁赶到，汇报了这一"重大消息"。
按照计划，这是事前约定的暗号，表明云台那边已经布置好伏兵，就等着猎物自己往下跳了。
来得太及时了！富洛林差点想跪下来叩谢命运女神的眷顾--恶魔岛历代邪灵庇佑，感谢英明神武的龙岩大人，总算没有拿他富洛林当炮灰！为了表示充分领略神机，他甚至还加了一句堪称精彩的"台词"以增加效果：
"哼，给我统统杀光，一个也不能放走！"
当然啰，这样的大话是有些过了。此时的富洛林哪里还有余力去围捕那些村民？只不过，确确实实有二百多条人命掌握在魔军手里，倒是真的。
果然，一道剑光掉头朝着云台的方向飞掠而去。
好极了，猎物上钩！富洛林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转身一一巡视那些七零八落的残兵败将，脸上没有半点沮丧：
"整理队伍，我们也到云台去！嘿嘿，就等着看好戏吧。"
至少在这一点上，富洛林的判断毫无偏差。一场足以改变多少人命运的辉煌大戏，即将在那个叫云台的地方拉开序幕。

噩梦（二）
小石头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山里娃，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卑微而平凡。他的家住在春灵山脚下一个小村庄里。
假如小石头将来长大成人，必定会感叹于那个不寻常的一天，这正如雷武王朝十九年十二月初四，注定了就是一个不平常的日子。而在那一天的正午之前，对于刚满十岁的小石头来说，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初冬的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