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潇暗喜:果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再周密的犯罪也不可能万无一失。
他急忙从死者莫炎身上取血、肝、肾、脑脊液等组织,跑上液相色谱。屏幕上开始出现平缓的基线,然后微微跳动着。
用毒并不难想到,但刀伤毙命的情况下,再检测出毒物的存在,凶手就大大曝露了自己。
罗潇盯着信号走势,很快发现了几个意料中的峰,肝、脑中存在微量可卡因!
他急忙向分局警长汇报了这一情况,并申请立刻下达搜查令。
警长也很兴奋,说立刻申请,但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挂了电话,罗潇怀疑纨绔子弟接触到这种毒品的可能性比较大,兜兜转转,矛头果然又指回了卫行之。他急忙从医院调出卫行之的行动电话,找一个学信息的哥们连夜加班通过GPS(全球定位系统)找到卫行之现在的位置。
那哥们笑着威胁:自己可是私自动用警局的GPS系统,要担责任哩,如果拿他高射炮打蚊子,就让他罗潇好看。
罗潇笑道:绝对没得跑,逮住大鱼请哥们吃饭。临走了又嘱咐他清理干净痕迹。如果让卫行之那狐狸知道,还不定跟警局打多久官司。
罗潇开上摩托驶进月色,有些厌恶的想:这卫行之真嚣张,命案后二十四小时之内竟然就跑到酒吧寻欢作乐;他昨夜下夜班,白天可能在家蛰伏,晚上就敢去嫌疑那么大的地方,真是贼胆包天。
酒吧他不常来,就是跟警车扫现场来过几次,所以潜意识里就认为这是纸醉金迷、腐化糜烂之地,以黑黄交织(暴力与色情)为基调的神秘场所。
真正来到酒吧街才发现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长长一条运河,流水潺潺,酒吧都临河建立,河边铺着石板路,道旁种满鲜花、灌木,郁郁葱葱的夜来香发出甜腻醉人的浓烈芬芳。
罗潇一琢磨,这河似乎还有讲头,是从颐和园昆明湖直通紫禁城的运河。夏天有时还有水上环城一日游的游船经过。这条酒吧街就格外有种江南秦淮两岸笙歌艳舞,"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感觉。
罗潇挨间酒吧打量,生意都不错,巨大的落地窗边,人们故作姿态一本正经的交谈。找到目的地--"巴比伦",照样的安静柔谧。罗潇穿过外厅,推开一扇门,里面震天的摇滚乐声差点把他掀出来。
罗潇定定神,勉强自己的眼睛适应里面光怪陆离变幻无穷的光线,只见台上狂吼的乐队,台下疯狂舞动的人群。一架镭射灯像吃了摇头丸一般把亮蓝色的光线甩来甩去。罗潇一阵眼晕。
他继续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搜寻卫行之的身影。可是里面人多场面又乱,哪里找的到?
这时一直怪叫不止的DJ不知嚎了句什么当场最美丽最性感的人,然后人群骚动着安静下来,镭射灯一阵乱晃,伴随着越来越紧凑的鼓点,轧然止于舞厅的一角。
人群突然安静了,罗潇顺着光线望去,只见卫行之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周围一圈朋克风格的spicy girl(火辣女孩)。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卫行之甩下腿来,拎起桌上一瓶"黑方",兜头浇在脸上,然后大大叉开腿,双手撑在膝盖上,无比诱惑的甩着头发,酒液画着晶莹的弧线飘飞,旁边女孩尖叫着笑着躲。
卫行之抬起头来,眼睛穿过长直又浓密的帘幕一般的睫毛逼视着大家,挺直的鼻梁下鼻翼微微收缩,唇线紧绷唇瓣微微翘起,似乎对这突然的万众瞩目有些困惑和警觉。
罗潇倒抽一口凉气,一个人究竟人前人后有多少面,每次见到卫行之都让自己叹为观止。见过他阳光嘻哈的样子吧?见过他温文优雅的样子吧?见过他趾高气昂的样子吧?见过他哀怨消沉的样子吧?见过他狡猾狠毒的样子吧?从没想到他还有这么火辣直接却又拒人千里的致命诱惑感。
他只穿了件深V领背心,裸着肩膀,细致的三角肌在肩头微微隆起,上臂紧致结实,潜藏着不容人小视的爆发力。透明圆润的酒滴在他白瓷般的脸上、修长的脖颈上慢慢滚动着,滑下纤细的锁骨、胸骨,隐入背心下。
人群静了一会,然后爆发出掀翻屋顶的尖叫。
卫行之与旁边人耳语几句明白过来,咕哝了一句:"滚你妈的蛋,脑残,欠抽!"然后高声冲舞池里骚动的人喊:"今晚大家随便喝,酒钱算我的。"
下面接着爆发一阵更响更长的尖叫。DJ的尖叫更是通过扩音器穿透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罗潇一阵心悸,几乎忘了自己是来调查卫行之染毒涉毒的犯罪形迹的,不由自主的缓步走去。眼前这个湿淋淋、亮莹莹的人,仿佛一个无底的黑洞般吸引着自己。他觉得面前这个人的危险感已经不能仅用优雅的猎豹来形容了,他简直像一只潜伏在层层迷雾后的花纹毒蜘蛛,静静等待哪只傻瓜粘在他的网上,看他徒劳的拼死挣扎到绝望,然后慢慢爬过去,展开利齿,撕碎猎物。
罗潇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卫行之的沙发外面。旁边人的窃笑惊醒了他。
"这位小哥走错地儿了吧?"
"长得满精神拉,就是服装品位有够糟。"
"他找谁啊?不像这里的熟人啊?"
罗潇有点尴尬,他穿着卡其色休闲裤、条纹衬衣,平时看起来很顺眼的打扮,在这里就显得一本正经的糟糕。
一个男人打量了罗潇两眼,附在卫行之耳边说了两句,然后笑得前仰后合。卫行之一脚踹开他,霍的站起,酒沾湿的裤子傅在腿上,勾勒出笔直修长的腿线。
卫行之走来,小拇指勾着罗潇的腰带环,向自己一带,二人贴在一起。金属的腰带扣砰的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罗潇低头审视着卫行之,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内心却比过山车还起伏动荡。卫行之身上的味道,混合着浓烈的酒精味、酸涩的葡萄味、醇厚的橡木味、深沉的檀香味、腐魂蚀骨的麝香味,强烈刺激着他的神经。
卫行之微微抬头,下巴刚好搁在罗潇肩上,使劲碾了碾,咯的他肉疼。然后扭头冲沙发上的大伙笑得放荡:"都给我把口水吸回去,爪子收起来。这个人是我的,谁也别动。"
旁边人爆笑:"看不出来呀,卫公子好这一口儿的。"
罗潇神色立刻僵了,内心狂骂:操你大爷的,你才好这口儿!一使劲推开卫行之,恶狠狠的低声威胁:"别高兴的太早,你这个杀人凶手。"
卫行之华丽丽的耸肩:"yes, I killed myself."(我杀了自己。)
罗潇气急:"别以为你做的万无一失,我知道凶手就是你!"
卫行之嗤之以鼻:"嘴巴闭严实点,小心我告你毁谤。"
"你......"罗潇瞪着卫行之。
卫行之和旁边一圈人看好戏一般瞪着罗潇。
DJ突然调大了音量,满场洋溢着热情的曲调:"Fuck you! Fuck you! Fuck you......"
罗潇气得嘴抽,拨开众人夺路而逃。
卫行之斜倚着沙发,目送他摔门而去。
罗潇气哄哄的骑摩托回家,不停的暗骂:操你大爷的,变态,变态!
过了一会,突然回过神来:我对他大爷完全没有兴趣啊,我绝对不要和这个变态扯上任何关系。
迷迷糊糊睡了一夜,昨晚的噪音似乎还在耳朵边嗡嗡响。他木着脸刷牙洗脸,机械的戴头盔上摩托。
走在路上突然接到电话:立刻马上到警局报到,仁和医院昨晚出现第二桩命案。
罗潇带着手套口罩再次走进仁和医院,二十四小时之内连续发生两起命案,人们不再是昨天那副与我何干的无谓模样,一个个紧张兮兮,探头探脑。
这次发生在检验科的实验室,流了一地的血液已经半干,晨曦中发出粘腻腻的光泽。一个男人趴在全自动免疫分析仪上,头卡在进样操作台里,呈现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弯折,颈部一道狭长的刀口。凶器--一把沾血的裁纸刀就丢在计算机旁。
免疫分析仪还在自动运行着,进样针每隔几十秒就戳破一个样品瓶,伴随着泵的轻微的机械转动声,吸取血清上来,进入仪器进行分析。计算机上信号曲线一点点的向后延伸。
罗潇紧紧抿着嘴,抑制住强烈抽动的呕吐感。他脑中已经勾勒出了犯罪现场的状况:凶手将被害人引至免疫分析仪前,借口检查仪器,让他把脑袋伸进狭窄的进样操作台腔内,然后迅速摸起桌上的裁纸刀,割断他的气管。受害人拼命挣扎,但是后脑被按在操作台腔内,根本无法挣动丝毫,由于气管被割断,可能仅仅两三分钟内被害人就完全断了气,而大量血液从颈动脉中涌出,迅速淌了满桌、满地。
罗潇小心的将被害人从免疫分析仪中抬出来,尸体已经僵硬了,脑袋却由于不能挂在脖子上,差点掉到一边。
罗潇小心的扶正了他的头,定睛一看:死者是纪然。
罗潇瞪大眼睛,居然死者是纪然?昨天上午还怀疑他是杀死莫炎的凶手,晚上就被杀害?究竟为什么?难道我们的推理方向完全错误?
罗潇用直肠测温大致确定死亡时间在昨晚九点至十点。然后向干警们报告了他的初步检查结果和对被害场景的分析,大家都严肃的点头。开始讨论究竟是谁下的毒手。
纪然是检验科的大夫,被杀死在自己天天工作的分析仪器里,可见凶手对纪然的工作场所相当熟悉,那么本院大夫的可能性相当大。
但是,纪然是值班医生和实验室安全管理员,任何人发现仪器运行错误,都可能找他排除困难,因此进一步缩小搜查圈就又遇到困难。
警长调出昨天这栋楼楼梯口的监控录像,来来往往人很多,直到昨晚九点一刻,纪然和另一个人并肩走过去,之后直到次日早上就再没有二人踪影。由于检验科晚上没有人值班,实验室闲人免进,所以纪然的死亡直到今天早上才被打扫卫生的人发现。
而与纪然同行的人,穿着长风衣、低檐帽,一直低着头,除了能看出身高比纪然稍高,其他如肥瘦、长相等信息一概不可得。
大家都严肃了,这次的犯罪分子极其狡猾,心思细密,手法利落,简直像是专业的老手。
警长执搜查证,将全院职员询问个遍,搜遍全院每个角落,试图找到凶手当时沾了被害人血液的衣物。
罗潇跟着忙活,口干舌燥,早饭没吃,午餐只扒了口盒饭,靠在椅子上坐了一会,闭上眼睛想要回顾一下凶杀现场,眼前晃动的却一直都是那个美丽妖娆的毒蜘蛛。
他突然警醒:卫行之,今天还没有盘查卫行之!
他急忙报告警长。警长皱着眉盯了他一会,没能拗过他急切又自信的眼神,命令大家将其他当时不在院里的职工也同样仔细检查。
罗潇询问妇产科,得知卫行之以两个白班、一个夜班、休假一天的周期工作,昨天下夜班,今天他将在家休息。
一行人鸣着警笛直奔卫行之家,拿了搜查令,终于可以直接入室搜查卫行之是否窝藏毒品,还有沾血的衣物。
一路上罗潇脑袋过山车一般狂转,卫行之如何有作案时间?他九点半确定了卫行之的位置,九点四十五到达"巴比伦"。巴比伦酒吧距离仁和医院仅5分钟车程,如果卫行之九点一刻左右杀死纪然,那么九点半时足可以赶到巴比伦酒吧。当时他喷着浓重的香水,还倒了自己一身的酒,如果为了掩盖血腥味,那就完全可以解释。
他急忙向警长汇报了这一分析,当然隐瞒了自己私自动用GPS搜索卫行之手机的情况。警长紧紧皱眉,似乎怀疑他昨晚怎么会出现在那个酒吧,怎么就好巧的遇到卫行之。思忖一会,还是不能放过从"巴比伦"搜到相关犯罪证据的可能性,于是立刻申请新的搜查令,并派遣了一队干警奔赴"巴比伦"。
来到卫行之住的高档社区,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家政人员打扮的大妈,她一看这么多年轻警察挤在门口,吓得声音都抖了:"少,少爷,在休息。你们......"
警长亮出搜查证,一行人挤进屋里。这是一间四室两厅的房子,卫行之一个人在三环里住两百来坪的房子,恨的大家牙痒。
看到罗潇,卫行之才搓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带着明显的起床低血压,眼神涣散。懒懒开口道:"各位,呃......早......"然后又要往后躺。
那大妈急忙扶住,小声叫唤:"少爷,醒醒,警察来了。"
卫行之胡里胡涂的说:"陈姨......早......警察......来,干,嘛,了......"
罗潇暗骂:早你个屁哩,都吃中午饭了。
一群警察坐在沙发上左右观察,卫行之咕噜咕噜漱口、洗脸,然后才开始审问。
"昨晚九点你在哪里?"警长问。
卫行之歪着脑袋,似乎反应迟钝,半晌才说:"昨晚?桃花岛?唐朝?哦,巴比伦呐。"
几个警察咬牙切齿:都是高消费的地方哩,他一晚要串几个场子?有个好爹真管用呐。否则就凭他一个破妇产科医生,几时能有这种奢侈消费?
"几点去的?"
"大概八点?"还有点迷糊。
"几点离开?"
开始清醒:"记不清哦。我的停车收费单你看看,大概八点到凌晨一点吧。"
警长一看,心想车一直在停车场,他应该没有开车回医院,如果开车出来,即便纸上没有记录,工作员还会记得。难道跑着去的,还是骑单车?
卫行之似乎看出他的疑虑,笑道:"我一直在那里啦。车都没动。你们可以调出交通部门的监控录像嘛。你们可以查我的车牌。对了,昨晚我还看到罗大夫了,对不对?"说着冲罗潇眨眨眼。
罗潇突然被点名,不自在的点点头。想了想又问:"纪然死于昨晚九点十五至九点半。你可以跑回医院杀了他,然后又回到巴比伦,在九点四十五左右见到我。"
卫行之嗤笑:"荒唐,随你怎么说。"
"请你正面回答问题。"罗潇严肃的说。
卫行之瞟了他一眼,眼中瞬间掠过悲悯与受伤,然后迅速掩饰了这眼神,说:"我说没有你们都不信呢。怎么办?要想定我的罪拿出证据来啊,凶器啊,人证啊,监控录像啊,总之什么都好,不要随便怀疑人好不好?"
"我们会有的。"
卫行之眼睛一转:"罗大夫,你昨天怎么会到巴比伦呢?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罗潇与警长迅速交换眼神,都觉得要坏菜。
"罗大夫从来不会去那种场所啦,"他咯咯笑几声自嘲,又说,"我八点钟才去,你九点多就找到我,用了什么方法呢?跟踪我的人?调查我的车?还是......用GPS定位我的手机?哎呀呀,你们的搜查令是几时开始生效的呢?警察这么明目张胆的侵犯人权,威胁纳税人的社会安全感,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警长咬牙切齿的说我们是依法办事。
卫行之耸耸肩,站起来,说:"该怎么办怎么办吧。既然来一趟,总要搜查干净了再走,你们随便搜,我吃饭去了。"
大家目瞪口呆,互相交换眼神。
卫行之换了衣服出来,又是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微微笑道:"尽管搜吧,下次再想来搜可就没那么容易咯。"
当然什么也不可能搜到,出了门,警长语重心长:"小罗,我知道你是个认真负责的好同志,但是你这次轻举妄动,不仅给警局造成不好的影响,还间接做了卫行之的不在场证明。"罗潇刚要反驳,警长摆摆手:"我说过,我们对案件的分析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不要局限自己的思维在一个人身上。我们可能需要转换思路,重新思考。"心里却想:你个缺心眼的,盯着卫行之不放,那姓卫的一家人可是好相与的?儿子就精的跟猴一样,老子还不得油条的成仙了?你别给我惹事了。
一行人垂头丧气回到警局,前往"巴比伦"的人也没有搜到什么,对于卫行之昨晚的行踪,酒吧的人表现的很"义气",打保票说他一直都在店里玩,还请大家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