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第二天一切都天翻地覆。所有的人都知道高三三班的宁远是一个喜欢缠着男人的变态,自己斟酌许久的信被公之于众,贴在公告栏上被人阴阳怪气地朗诵。老师看向他的目光厌恶不已,走在路上,有人向他吐口水。他逃回家,却几乎被爸妈打成半个残废。
后来,他带着身份证离家出走了。
一边打工一边复习,就这样潦倒又难堪地活着。六月的时候,他是像贼一样偷偷溜回学校参加的高考。
凌晨的时候,宁远从梦中惊醒。
即使能感受到窗外的光,双手还是忍不住轻轻颤抖。往事历历在目,他永远不想再重来一次。他现在所有的,只剩下好不容易才一点一滴收拾回来的、可笑又卑微的尊严,他怎么能忍受再被摧毁?
宁远知道自己是真的怕了,他承认,他再也不敢去惹夏林了。
早晨起来的时候,宁远用冷水抹了好几把脸。接着,就若无其事地和夏林一起去上课。走进教室的时候,他看到了笑着朝他们招手的玫瑰,他先是一怔,随即也难看的笑了笑,比了个WC的手势,转身先去了一趟厕所。
洗了个脸,就冷静了。
时间还没有到,夏林倚在课桌上和玫瑰聊天。宁远坐下来,玫瑰拉住了他的胳膊,难得有一丝兴奋地问,"小远,你们家里有一间空房,对吗?"
宁远说,"嗯。"
"那......"玫瑰突然有些难为情地抓紧了他,"我能不能搬过去住?我保证,按时付房租。"
宁远看向夏林,夏林只是支支吾吾地笑。
宁远笑了笑,收回被抓住的胳膊,放在课桌下,两手紧紧握着。想了一想,说:"再等一等吧,现在每天实习上课,兵荒马乱,东西乱得不成样子。毕业的时候我收拾一下,你再住进来。"
玫瑰眉开眼笑,"好。"
夏林在一旁笑话他,"工作了就有时间来整理了?我敢打赌,一定还是那么乱,不信你到时候瞧。"
夏林的预言最终还是没有成真。
因为毕业的时候,宁远消失了。
这个城市里再也没有了他的踪迹,他就像一只鸟,一直瑟瑟地把自己埋在寒冬之中,直到这时才想起迁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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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似乎什么也没有带走,满屋子的书、衣服、喜爱的游戏机和模型,都像从前一样摆在桌子上。
可夏林一进门的时候,就知道宁远走了。房子里属于宁远的味道消失了,他敏锐地察觉到,这里只剩下了自己的气息。他走进宁远的卧室,打开抽屉,证明宁远身份的那些东西已经一一不见。
唯一留给他的只有一张白色纸条,压在上面的,是他熟悉不过的一串钥匙。
"我不陪你玩啦。再见。"
5、夏林·爱不爱。
两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
宁远不愿去多想自己为什么来到了南方。有时他会安慰自己,南方的空气大概更适合他。至少他住的这座城市,就总是带了点潮湿的味道,不会那么干燥,叫人喘不过气来。
到了十一月份,天气就开始有点冷。
见过客户之后,宁远从酒店撤回公司。时间尚早,还不到五点。宁远从玻璃门外看了看,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崔文和安然两个女人在聊天。
崔文是人事经理,安然则是管财务的。两个人都很少出门,整天窝在办公室里。
宁远一进门,安然就转头来笑着和他打招呼,"小帅哥,回啦。"
"嗯。"宁远不好意思地笑笑,脱下大衣,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前,整理乱成一团的书桌。上午出门时最重要的那份文件不见了,叫他一阵好找。
安然问:"结果怎么样?那个厂子的人不好伺候。"
宁远笑道:"还行。"桌面干净之后,宁远把手头的一份合同交给安然,笑眯眯地乞求:"安姐,这个你就帮我就给老板吧。今天没什么事了,我想早点回去。"
话音刚落,往里的一扇门就打开了。老板周瞳大步走出来,边数落他,"想瞒着我早退!宁远,你现在胆子不小了啊,赚不到钱,当心被炒鱿鱼。"
安然抿嘴笑道:"老板,你没机会炒他了,他业绩好得很。"
宁远穿起大衣,似乎对周瞳的威胁一点也不上心。周瞳走上前,摸了他一把,手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腰,贴上他耳朵轻轻道,"我等会也没事了,晚上一起去喝酒。"
"行。"宁远朝他抛了一个媚眼。
宁远一早就知道周瞳对他有点意思。
当初面试的时候,周瞳亲自当主面。宁远是进去的最后一个,周瞳伸着懒腰,看了他一秒,竟然走上来轻佻地拍了下他的屁股,还正经地赞了一句:"好漂亮的屁股!"
另外两个陪面的老头听了差点背过气去。
宁远冷着脸笑了笑,瞥向他的下身,回答他,"谢谢,你的也不错。"
两人一拍即合。
简单地问了他几个问题,周瞳就通知他第二天去上班了。宁远没有犹豫,一早就揣着公文包去了公司。宁远对周瞳没意思,不过这人挺有趣的,而且,有一个不需要可以隐藏性向的同类上司,生活总会轻松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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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周瞳开车来接宁远去酒吧。
这种地方去多了其实也乏味。宁远不喜欢闹,通常只光坐着喝喝酒,周瞳老笑话他没情趣。灯光暗下来的时候,周瞳的手就变得没规矩了。不是揽着他的腰,就是色大叔似的在他腿上摸来摸去。坐了一会儿,他便笑嘻嘻地问,"今天晚上去我家吧?"
宁远也笑得花儿似的,"免谈。"
周瞳拿手敲他的额头,连声抱怨,"第三十次了,你还不松口!"
宁远说,"你还是找找别人吧。我嘛,既不够嫩,又没有肌肉,怎么说都不合你的口味。"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周瞳笑笑,见他没有兴致,也就不再多说。喝下几口,突然想起件事,便正经起来,放了杯子朝宁远道,"过几天要跟一家外企谈生意,做日化的。公司里就你是科班出身,我打算派你过去谈。"
"找我?"宁远挺惊讶的,"我经验不足,要是搞砸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周瞳笑道,"当然是炒了你。"
宁远知道他不是玩笑,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我会尽力。"
一个白白嫩嫩的少年从他俩面前摇过。周瞳眼前一亮,朝宁远使了个眼色,把车钥匙丢给他,就跟了上去。没过一会儿,少年就跟着他往外走。周瞳远远地朝宁远挥了挥手,笑得既奸又淫。
宁远苦笑,这就是让他自己开车回家了。舞池的灯光摇曳着,他把桌面上的酒一杯一杯喝完,才起身回去。有人上来问,"一个人?要我送你吗?"
他摆了摆手,一步一摇地走出门。车是开不了了,他把那辆炫得要命的保时捷弄进停车场,才这么一段距离,就让头晕得厉害。他干脆开了空调,把座椅放下,倒头就睡。
周瞳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回家了没。听声音正在床上哈皮呢,宁远撒了个小谎,说自己已经到家了。
有时候,宁远觉得自己挺羡慕周瞳的。他觉得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这一点,自己却怎么也学不会。
第二天早晨,闹钟准时把宁远吵醒。他闻了闻自己的西装,一身酒臭。可要他特地转回家一趟,他也懒得去,想了想,干脆就这么一塌糊涂地去上班了。
刚进公司,周瞳就冲过来,把他拉进了办公室里。
"祖宗啊,你怎么这副鬼样!快把自己收拾收拾,那家外资公司的人提前到了,等着十点和你见面。"
宁远吓了一跳,"这么快?我还没有研究他们的资料呢。"
"我和他说了,事情还得过几天谈。不过他说要先见见你,了解了解情况。"周瞳动作利落,三下五除二地剥了宁远的衣服,把他推进旁边的窄小浴室,"现在你的任务只有一个,把自己彻底弄干净!"
宁远头昏脑胀地漱了口,抹了把脸,就把自己放到蓬蓬头下用凉水猛冲。周瞳倚在门上,色迷迷地看着他,边感叹,"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诱惑!"
宁远闭着眼,任他去看。水停了,周瞳递过来一条毛巾。宁远边擦边问,"是哪里的公司?"
周瞳说出一个名字,宁远顿了顿,动作慢下来,说,"哦。"
那是他曾经可能会去的公司,不过现在已经离他很远了。也不知道夏林在那里干得怎么样。
这个名字突然一冒出来,竟叫宁远心头一跳。突突地慌了很久,才缓下来。
还以为自己彻底忘了......
算了,反正隔这么远,总不会再见面的。
周瞳问,"怎么了?"
宁远笑了笑,把毛巾丢过去,"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以前的糗事,觉得有点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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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提早了一点到达咖啡馆,点了一杯摩卡,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慢慢翻着对方的资料。这宗生意并不复杂,宁远他们公司是原料供应商,交给对方去加工。两边各取所需,应当不会出什么大岔子,顶多能在出货量和价格上和对方磨磨。
宁远把资料仔细看了一遍,基本上琢磨了个大概。看到最后,对方公司负责人那一栏,倒是一片空白。
也许是还没定下来。他们的公司不大,或许对对方而言,这只是宗小生意,有些怠慢也属正常。宁远笑了笑,并不在意。做得成生意就行,何必管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呢。
快到十点时,门口的风铃轻轻响了一阵。
皮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急匆匆地靠近,有人在他对面的沙发上重重坐下,宁远摆出笑脸,刚欲抬头,便听到他的问候。那声音里带着笑,还有一点微喘,"你好。"
听到这声音的宁远只觉得不可思议,猛地呆住了一秒,随即惊讶地抬起头来。
夏林抹了把汗,边喘气边朝他笑,"圆圆,你找得我好苦。"
宁远愣愣地,"你......"
"帮人整理公司项目的时候,发现对方负责的人叫宁远。我吓了一跳,拿着单子找董事长,说要从研发转到销售,负责这个项目。开始他不同意,我说要辞职过来找你,他就只好答应啰。"
宁远把手缩回桌下,嘴里发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体先于脑子行动,早指导他按紧了手边的包,似乎随时想要逃跑。
夏林叫了一壶茶,脱下西装,里面的衬衫早已湿透。他解开领口的纽扣,呼了口气,"我怕你又要跑了,想早点过来抓你,可又怕比你先到,把你吓退了。只好呆坐到九点,才从宾馆赶过来。幸好,你还在。"
他笑了笑,俊朗的眉目还是同以前一样光彩。宁远慢慢地收回了手,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低头去看桌上的资料,咳了一声,勉强堆起笑来,"碰上熟人,生意就好谈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咦?"夏林一愣,显然没想到宁远半句客套不说,就要进入正题。不过很快,他就顺着他的话说,"也好。早点谈完,我们再来叙旧。"
把供应时间及方式的部分谈完,双方都没有什么异议。谈到价格,宁远却毫不客气,瞄准周瞳给他的那个数字,半分也不松口,"就是这么多,一点也不能少了。至于货量,我希望你们能加个十吨,如果按现在的量,价格还要再加一些。"
夏林苦笑不已,摇头抱怨,"圆圆,你欺负我。进货渠道都是分配好的,你们的比例加重,别人的就要减少了。"
宁远说,"我们的货质量很好,你不会吃亏。"
这种冷硬的口气一说出来,不止夏林,连宁远也觉得有些尴尬。做销售的,平日里谁不是和和气气地说话。如果现在是同别人在谈,肯定已经惹得人掀了桌,更不要提什么谈不谈得拢了。
可对面坐的偏偏是夏林。
宁远缓不下来,夏林却也不想掀桌子,只能尽力维持脸上的苦笑,一边愁眉苦思。想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朝宁远道,"这件事我也不能做主,要和经理打个电话。要不这样吧,我们多加点进货量,可以比你们要求的更多也说不定。不过,你们也要适当地降降价。"
宁远答,"好。"
夏林站起身来,走到一旁去给上司打电话。商量许久,还没有结果。宁远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夏林的视线却仍然不时瞟过来,像防着他逃跑似的。
挂了电话,他笑眯眯地走近,"加二十吨,价格降2%。行吗?"
"等一等。"宁远说着,也给周瞳打了个电话,周瞳一听,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行、当然行!这价本来就有商量的余地,他愿意加货,自然是最划得来了。赶紧逼他签字画押!"
签了合同,事情算是搞定。宁远收拾好文件,仔细放进公文包里,心里长长地呼了口气,连那声"再见"也说得自然起来。
可事情显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顺利。
刚走一步,袖子就被人扯住了。他甩了甩,纹丝不动。夏林站起来,就像亲密的兄弟哥们一样勾住了他的肩膀,声音听起来虚弱又哀怨,"圆圆,我饿了。"
"那正好,留在这里吃午餐吧。"
"可是你也没吃,我们一起。"
"我不用。时间不早了,我打算回家去休息一阵。"
"啊,你要回家?那太好了!"夏林揽住他的肩膀,拖着他往外走,"好久没有下过厨了,不如我来帮你做饭。"
宁远简直莫名其妙,夏林自顾自地问,"你家在哪?"
宁远没答话,沉默地被他拉着往前。
夏林想了一想,突然笑了,"是椰林街向秀路118号三楼302。对不对?"
宁远惊讶地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嘿嘿,"夏林奸诈地笑着,"我偷偷问你老板要了你的职员资料。"
周瞳可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个!宁远愤怒不已,甩开夏林的手,就要去找周瞳算账。夏林却又抓住了他,眼疾手快地拦下一辆出租车,把他塞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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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家门口,再不让人进门,就显得有点矫情了。
夏林果然哼着小调去下厨,菜一上桌,宁远就觉得有点难受。式样简单,都是他喜欢的,以前两个人偷懒的时候常吃的菜。
夏林帮他摆好筷子,盛好饭,眼巴巴地看着他,"吃呀。"
宁远拿起来夹了一口青菜,夏林便满足地笑了。
"圆圆,六百多公里,你真舍得跑。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把我们城里踩遍了!本来气得要命,心想一见到你就要把你很揍一顿。可见你现在好好的,好像又有点舍不得。"
宁远静静听他说完,脸上也不见什么喜怒哀乐。顿了一会儿,才说,"事情办完了,你下午就早点回去吧。"
夏林说,"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这里总不比家里。"
"嘿,我也这么觉得。"夏林笑了起来,"要不你也和我一起回去。一个人在这孤零零的,有什么意思?"
宁远放下筷子,看着夏林的脸,平平淡淡地说道,"夏林,说真的。只要不让我看到你,我就觉得有意思。"
夏林的脸色终于阴了下来,筷子定在空中半晌,终于"啪"地摔到了桌子上。宁远看着他起身穿好西装,拿起公文包,眉头紧锁地往外走了几步,还是转过身来,朝他道,"我回去了。"
宁远说,"好,路上小心。"
夏林‘砰'地一声甩上房门。
这桩生意谈完以后,宁远的世界又重新清静下来。可那颗心却不听话,一直过了好几天,才乖乖回到原位。到了晚上,宁远不再窝在家里,又同以往一样和周瞳一起去泡吧。喝到半醉,朦朦胧胧地回家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