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的秋天似乎来得特别早,从车窗外望去,天空湛蓝而高远,偶尔能看到几只大雁飞过,在天空中不留下一丝痕迹。这才明白,什么叫"雁过无痕"。
印象中的塞北应该是一个有着广袤的沙漠的荒凉之地,衰草丛生中,隐隐传来一阵驼铃伴着旅人沉重的脚步。风起,黄沙蔽日,所有的声响消失在一片茫茫中......
但事实似乎不是在那样。虽然塞北的树木不像冥岚岛那样繁茂葱郁,但这里也绝对称不上是荒凉。一路上,能看到很多骑着马的人,行走着、背着行囊的旅人和许多穿者异族服饰的形形色色的人们,大家都有着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方向。很难想象,如果战争再一次在这里打响,这些人的生活将会变得怎样......
所以裕渊侯,这个赌,我一定要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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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马车停在乌海镇。
今天似乎是个什么节日,乌海镇的大街上很是热闹。我们费劲地前行寻找客栈,若不是水断天一直拉着我的手,说不定真的会走散。
"人怎么这么多!"走在我后面的云温很是奇怪。
"真巧哎~~我们似乎赶上了焰火节了!"在前面带路的洒庭轩回头向我们解释。
"焰火节,这里也有焰火节?会放焰火吗?"我听到焰火就很兴奋,从小我就喜欢焰火,每年过年时都会和奕凫一起去河边放很多焰火。绚烂的烟花绽放、消失,我那美好的童年也一样一去无踪。
"呵呵......当然会放焰火了。只是现在天还没完全黑,再过几个时辰这里应该满天都是焰火。"
"太好了!好想看!"我想此时我的眼睛都发光了吧。
身旁的水断天好笑地望着我,用我一贯揉小皇帝头发的姿势揉着我额前的发: "谁说你是宰相的?怎么看都不过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嘛!"
"喂......"我拍掉他的爪子,"别把我跟你这个没情趣的老头子相提并论啊!"
"......没情趣......老头子?"水断天的头上似乎青筋突起,"雁程......今晚就让你看看我这个‘老头子'的‘情趣'如何?"
脊背窜起一股寒意,"嘿......嘿嘿嘿......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我干笑两声敷衍"老头子"。
"--卖酥糖喽!五色酥糖喽---这位小姑娘买一个吧,我家的酥糖连皇上都爱吃哦!--"
"--花簪手镯!小伙子买一个吧,你的姑娘一定会很高兴的!--"
"--爹爹,我要那个木鼓---"
"--湘儿,抓住我的手,别走散了---"
"--哎呀,焰火什么时候才放啊!--"
"----瞧一瞧看一哎~~塞北最好的舞刀表演哎----"
耳畔是商贩们的吆喝声不绝如缕,身旁熙来攘往的人们似乎都沉浸在欢乐中。这样的场景让我想起小时候逛庙会的情况,同样的热闹,同样的拥挤......我的情绪似乎也受到感染,一时也起了玩心。不禁怀疑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是为了玩乐吗?
恍惚间,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飘入耳畔......
"----我们买个面具好不好,这个怎么样?----"
谁......是谁?在哪里!
"----呵呵呵,戴上它我现在看不见你了耶!----"
是......你吗?
眼底一片湿润。
"雁程?怎么了?"
我的耳朵听不见别的声响,只追随着那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身体,也不由得随着声源而去......
"--雁程!你要去哪里!"
水断天在我身后惊呼,而我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穿过人群,仿佛穿越了十年的时间......远在天涯,但为何却近在咫尺,而我,连咫尺中的你也找不到吗?
一路跌跌撞撞,来到一个小摊子前。一位青年和一位女子正背对着我站在那里。
"--羽燕,你说红色的好还是绿色的好?--"
"呵呵----公子喜欢哪个就买哪个好啰。"
"嗯----可是我拿不定主意耶。"
"要我说----"
"请......请问----"我的声音有些颤抖。那两人转过头来,其中一位还戴着红色的面具,我死死地盯着那个面具,想要将它看透。
"请问......你......你是奕凫吗?"
弋凫与雁(3)
沉默......时间仿佛转过几个轮回......
就这样,和戴面具的男子对视着,我的身体因紧张和过于期盼而忍不住颤抖。不知何时,水断天他们已来到我的身后。突然砰的一声,天边绽起了第一个烟花,人群沸腾起来,四周的人群愈加骚动。
男子缓缓摘下了面具,我听到身后的云温一声惊呼。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
"......雁程?......真的是你吗?"
"......奕凫......"
"......天啊......"奕凫手中的面具滑落在地。他走近我,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
"天......"他仍在喃喃自语。
烟火的声响在天边炸开,伴着人们愉悦的惊呼声。
我看见从他的眼中,慢慢渗出了两股清泪。
两个分别了十年的童年玩伴在一片嘈杂中互相不可置信地对望着,任泪水花了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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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年的沙场历练,让他更高更壮实了,肤色也加深不少,越来越像他那英姿飒爽的爹了。但他仍保留着我记忆中的奕凫的样子:笑起来憨憨的,总会露出两颗虎牙,做起事来虽略嫌笨拙,却不失为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奕凫说他在城南开了个镖局,让我很是惊讶。十年不见,他真的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因误伤到我而哭泣不止的小男孩了。
奕凫带我们去他家--就是那个名为风威的镖局。
看着走在前面的他高大的背影,我忍不住一阵唏嘘,十年,真的就那么过去了......十年中,他又经历了多少事,是我所不知道的?
安顿好了大家,夜已深。
我回到自己的屋子,洗漱完后,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无奈地起身坐在桌前,对着烛火发呆。
不一会,门外响起敲门声。
开门--奕凫抱着两坛酒笑吟吟地望着我。
"料你也睡不着,来陪我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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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风威镖局不远的河堤上,两个男人席地而坐,其中一个还披散着头发,似乎对身旁的两坛酒很感兴趣。
"--奕凫,这是什么酒?"
"塞北最好的‘烧刀子',有点烈,不知你能不能喝的惯。"
好奇地拔下塞子,猛灌一口。
"呜哇......咳咳咳......"天哪,这哪叫"有点烈",喉咙好像被火灼过一样火辣辣的,又好像被数把利刃同时切割一般......
奕凫好笑地帮我拍背顺气:"雁程......你还是没变啊......"
今夜的风很轻,月亮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中。河水缓缓流淌着,泛着粼粼的波光。塞外的夜没有江南的繁华,一切都很安谧,透着无边空旷与寂寥。
不死心的我仍抱着酒坛小口地抿着传说中塞外最好的烧刀子,看得奕凫哈哈大笑。
"......哪有你这么喝酒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看看我--"
夜色中,奕凫站起身子,颇有种以天为盖地为庐的豪情。他拎起酒坛,一仰脖猛地将烈酒咕噜咕噜灌进口中,也不介意流下的酒湿了衣襟。他用袖子抹抹嘴,坐下后朝我咧嘴一笑,那神情仿佛在对我说:这下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男子汉了吧!
我看得是一楞一楞的。
嬉笑过后,我们又恢复了正色......
"......过得好吗?这些年......我印象中的你最后的印象,还是个踌躇满志的孩子......"
"呵呵......大家彼此彼此啊。"奕凫笑得很是沧桑。
"噢对了,那个姑娘......刚才遇到的那位,是你的那位吗?"
"你说羽燕吧......呵呵,算是吧。"说起心上人,这个大男人的脸上竟泛起一抹羞红,让我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
"喂~~怎么追到的,别想隐瞒哦。"我忍不住揶揄他。
"嘿嘿......也不是啦。"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年在迦兰国的一个树林里,心烦意乱的我发疯似的到处乱砍,然后......也是在河边,遇到受了伤的她。她好像是被山贼伤到腿,我就照顾了她几日......她说她没有亲人,后来就一直跟着我来到乌海镇......后来我就教她武功,我们一起建了风威镖局,一起押镖。她现在的箭术比我还好呢,可以连发两枚箭,人称‘双箭神女',呵呵......"
看着奕凫说着心上人滔滔不绝的样子,我漾起笑意,真好啊......有一个能和自己同甘共苦的红颜知己,此生复何求。
"奕凫......祝你们幸福。"
"嘿嘿......谢谢。"
不知名的小昆虫在我们身旁唱着悠扬的歌,晚风吹拂,让人有些醉意。
"对了雁程,这次你们为什么回来乌海镇?我听说你在京师当了宰相,是真的吗?"
终于扯上正题了吗......我将自己当上"临时宰相"的经过和跟裕渊侯打赌的事都告诉了奕凫。
"什么!可是......可是我爹......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啊!"
"--!"
"那年秋天......是我......亲手将爹埋在迦兰国的......其实我也想将爹带回中原,但那时我也身负重伤,我担心我没那个能力将爹带回去......叛国?太可笑了,就算我爹没死,他也决不可能作出那种事的。"
"......"
"真搞不懂裕渊侯安的是什么心!我爹生前就很看不惯那个裕渊侯,仗着自己是先皇的弟弟就为所欲为......我们和迦兰国的战斗,对方好像对我们的军情了如指掌,每场仗打得都好辛苦......我爹甚至怀疑是不是朝廷出了内奸和迦兰国串通好了......可疑性最大的就是那个裕渊侯了......太绝了......连皇太子陈思远都战死了......"
"......"
"伤好后,我和羽燕曾回过江南......去见我娘......但是......我娘......在数月前就病逝了......我真是个不孝子......后来,我去你家找你,发现你家早已易主了,向街坊们打听,听说令尊跟令堂都已......我还听说你当上了宰相,真有你的。这下......我没有牵挂了,就又回到了乌海镇。"
"......"
"又到秋天了......又到......我爹的忌日。这些天我推掉了押镖的任务,就为了能在爹的忌日为他老人家扫扫墓,就这几天,就出发。"
"......奕凫......带上我。"
"好啊......我爹一定会高兴的......他一直很喜欢你呢。噢对了,你和裕渊侯那个赌......"
厚厚的云层已将月亮包在其内,这才发现,原来今夜的天空没有星星。
我起身,学着奕凫的样子,将"烧刀子"灌入喉中,奇怪的是,喉中再也感觉不到辛辣。再灌......
"雁程......别逞强,你这个喝法......"
我不理会奕凫的话,拎起酒坛,再灌......
"雁程!别喝了......我真后悔带酒出来......"奕凫夺过我的酒坛。
"给我......不够......"我夺回酒坛,"烧刀子真不愧是烧刀子呢,让我觉得以前小口品着青梅酒的我真矫情呢!"仰头......再灌......身体,好像有些摇晃......
"......雁程,别喝了......你醉了......"
"开什么玩笑......我从不会醉呢......"头好痛......
"雁程!"
咣当--酒坛从我手中滑落,我捂着胸口跪在地上......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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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好像是奕凫搀着我回去的。
远远地望去,在我房间门口,好像有一团黑影。
没过多久,就听奕凫说:"是水公子啊--"
"雁程怎么了......"
咦?原来"黑影"也会说话啊。呀--身体被"黑影"接过,我浑身无力地靠在他身上,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水断天......好像有些生气。
"应该是......喝醉了。"奕凫似乎有些尴尬。
"喝醉了?......这么大的酒味儿......劳你费心了,交给我吧。"
"呃......这个......"
没有理会奕凫的话,水断天将我带回屋内,一脸迷惑的奕凫被关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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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
"唔......好难受......"我的脸贴在桌上,紧闭着眼睛,头痛欲裂。
"来......把水喝了。"
"......谢了......咳咳咳......"
"怎么喝这么多酒......"他轻拍我的后背,"雁程......那个奕凫和你是什么关系?"
"......没跟你说过吗?是我儿时的玩伴。"
"玩伴?大半夜的不睡觉,跟你‘玩伴'喝酒喝成这样?"他的声音有一丝愠怒。
"你管我!"仗着酒劲,我也怒了。噢,就许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别人屋子教训人,就不许我大半夜跟朋友喝酒?这人怎么这么多事?
气死我了......胃好痛......
身体猛地被他扭到一侧,那张俊脸在我眼前放大--
"唔......"
我使出最大力气推开他,拍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跟我接吻就这么让你难受吗?"他挑着眉毛看着我,作势还要贴上来--我一把推开他,踉踉跄跄地找到屋子里的木桶,干呕......
不知吐了多久,嘴里溢满苦涩的味道,脑袋......似乎清醒不少。
"......怎么喝了这么多。"他在我身后拍着我的背,语气温柔不少。
"......你知道吗......奕极苍大将军,其实......十年前就死了。"
"......"由于我背对着他,看不清此时他脸上的表情。
"......呵呵......这件事......裕渊侯怎么会不知道,从开始到现在,只有我......像个傻瓜一样。什么赌......什么叛国......呵呵......只是被他牵着鼻子走而已。"
"......"
"我好恨......好恨自己......怀远一个人在宫中,不知裕渊侯会对他怎样......雨润和荒寒相恋了那么多年,我竟没有察觉出来,没有亲口许诺跟他们一个婚礼......十年来没有奕凫半点音讯,我竟这样就算了......明知前路多舛,却仍让你们来陪......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这样......"
"雁程......那不是你的错。"
"......你们总会安慰我......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当上宰相的......呵呵......天大的笑话。"
他从背后抱住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一直抖个不停。他的胸膛暖暖的,让我有种想哭的冲动。
良久......
"雁程......你哭了吗?"他转过我的脸,温暖的手掌抚上我的脸。
"......我的眼泪还真不值钱......"
他拥着我:"不要这么自责,没有人怨你......别把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你毕竟不是神......"
不值钱的液体依旧在往下淌。
"但是......你还是个宰相,是皇上最信赖的人,是一家之长,是对我们都很重要的人。你的笑容,你的泪水会影响到你身边的人。不要这么看轻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
"我从没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己好没用......"
"说什么傻话呢......告诉你哈,雁程这个人呢......看上去很老成,可有时又会像小孩子般心中没有防备让人一眼就看透。他本性散淡,不喜欢受约束......呵呵,像现在这样,连头发都不愿紧扎,但他却把亲人、朋友、自己肩上的责任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都重要。这样一个别扭的人,独独吸引了我的全部视线......雁程,我好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