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一生----離尘[下]

凌风心中大喜，大声叫道："顾大夫--"正当他想说那人醒了之时，猛然对上了一双漆黑、冰冷、无情的眼。凌风心中一窒。
这感觉，如此熟悉！
就像，就像是缺月？！
"怎么了？"顾大夫又折回来问到，同时也让凌风回过神了。"哦？已经醒了？"
凌风让了位置，站到一旁。再看向那人时，那人眼中只剩下了迷茫。凌风不禁怀疑，刚才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才会让他以为床上那男子是缺月。虽然外表能靠易容改变，但是眼睛的颜色绝对不可能改变。缺月的眼睛是罕见的琥珀色。而那男子，眼睛是黑色的。
"我在哪？"男子开口。也许是因刚醒许久未说话，声音有一丝沙哑。
叶文商见男子醒来，也飞快折了回来，问到："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你是谁？"男子看了眼叶文商，又环视了一下四周，想撑起身坐起来，却不小心扯动了伤口，蹙眉忍痛重新躺了下去。
"你伤得很重，最好不要动。"顾年开口阻止男子起身乱动。
"这里是红叶山庄，我是这里的庄主叶文商。" 叶文商有一丝试探的问到，"你，认得我吗？"
男子又看了眼叶文商，然后摇了摇头。

入夜，凌风躺在床上，想着叶文商今日见那男子醒来时的情形，竟带着几分激动与关怀。虽然极力克制了。若非知道那男子是他们从路上救回来的，彼此互不相识，凌风几乎要以为，叶文商与那男子关系非浅。即使对叶凌昊与叶凌寒，他都未曾露出过那种神情。
在叶文商问起中，男子只说自己名叫楚彦，至于家在何处如何受的伤绝口不提。对于救命之恩，也仅是淡淡说了句谢谢。性子颇为冷然。之后，顾大夫走了，凌风与一干丫鬟仆人便被遣了出去，独留叶文商与楚彦二人在云水轩。
楚彦究竟是谁？又为何会身受重伤倒在官道上？叶文商为何见到那玉佩后对楚彦如此关心？这些都让凌风倍感疑惑。
第十三章 红叶山庄
红叶山庄二夫人苏红秀忌日。云层挡住了阳光，山林中寒意阵阵。
凌风跪在墓碑前，将带来的果品糕点一一摆放整齐，然后点燃香烛。香烛纸钱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风吹过，红叶飘零，被火焚烧过后的灰烬扬起，盘旋。
十二年未来祭拜过，墓碑上的字迹经历十多年的风吹雨打，已陈旧褪色。但是，墓碑上很干净，四周也被整理得很干净。看得出来，经常有人打扫。至少，娘亲死后，叶家并未亏待她。
记得七岁那年，师父将武功心法传授给他之后便离开了天山云游，将他托付给了师兄照顾。那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虽是炎夏，但在天山上却一点都不觉得。他依然在努力练习着万里穿云步。一直以来他都坚信，只要他好好习武，有所大成，爹娘便会将他接回家。爹娘不是不要他，只是希望他能成材。就连师父也是这么和他说的。所以，他人花费两个时辰练功，他便花四个时辰。他人花费四个时辰练功，他便花八个时辰。他坚信，只要努力练功，他便能早些回家。
直到那天，一个自称是叶府管家的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说，二夫人想见他一面，让他随他一起回叶府。
那时，他还不懂。他以为，爹娘终于想他了，所以要接他回家。一路上，想着即将见到爹娘，他甚至兴奋的睡不着觉。
来到金陵，来到叶府，他看到的却是一片缟素。门口挂着两只素白的灯笼，两个大大的"奠"字扎得他两眼发疼。很快，管家便带他见到了娘亲。只是，娘亲不会动，不会说话，身着素衣，静静地躺在那里。管家告诉他，二夫人，死了。
原来，娘亲病重，所以他才会被接回家，见她最后一面。但是，终究还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他一直渴望见到爹娘，一直渴望爹娘的疼爱。最后终于如愿见到了。可见到的却是已经睡去的娘亲，和那个站在一旁满脸肃穆没有一丝表情的爹。
娘亲被葬在了栖霞山。据说，那是她最喜爱的地方。
下葬那天，漫天红叶飘落，将地上铺上了一层暗红。葬礼结束后，他便又被送回了天山。离开那天，只有管家送他，不见爹。
接连的打击，他被深深刺伤。从此以后，他绝口不提自己姓叶。而练武，也仅仅只是为了自己。再也不是为了谁。
想起前尘往事，凌风心中又无端的阴郁起来。斟了一杯酒，洒在地上，缓缓道："娘，孩儿不孝，直到今日才来祭拜你。希望娘不要怪孩儿。"
"红秀，对不起。"叶文商拿起纸钱，一张一张缓缓点燃，许久才说到，"一直以来我都未能打开心结，害得你郁郁而终。如今，我把风儿带回来了。你，应该能瞑目了吧。"
见叶文商如此说，凌风不吭声，也拿起一叠纸钱。如今再想弥补，是否已经晚了？这个"爹"字，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叫出口。十九年的疏离伤害，又如何能弥补的了。
"风儿，前几日我已经修书给天山派鄂掌门。今后你就留在这里，和你大哥二哥一起治理红叶山庄吧。"
"我还是想回天山。"
"为什么？"叶文商不懂凌风为何要拒绝。
"一直以来，我的家都在天山。"凌风盯着那燃烧着的烛火，淡然道。
"你......"叶文商脸色变了变，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知道这些年来，亏欠了你太多，我并不奢求你原谅。可你终究是叶家血脉，红叶山庄也是你的家。"
"为了你娘，我希望你能留在红叶山庄。"见凌风不语，叶文商又继续说到，"我先回去。秋深风寒，你也早点回庄。"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见叶文商离开，凌风祭拜完，便也离开了。只是，他并未回红叶山庄，而是在山中随意游走。
虽然红叶山庄内，对于他这个突然回来的四少庄主都很客气，大哥二哥对他也很好，但是，他还是无法找到家的感觉。他对这个家，没有太多的感情。
嘴上说要回天山，但是，他心里很明白，生活了十九年的天山，也不是属于他的家。他，就像浮萍，没有归属感，只是一个过客。平时，他总是大咧咧，用笑来掩饰落寞。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苦楚，更没有人能了解他心中的苦楚。
凌风找了一块大石，跃了上去，看着旁边溪涧清澈的山水汩汩流淌。偶尔，还有一片红叶顺水而飘。阳光不知何时又显露了出来，原本身上的秋寒被暖意驱走。凌风索性往后一仰，舒展四肢，平躺在大石上，懒懒地眯起眼睛看着天空中的云朵。渐渐的，一丝睡意袭来。
睡梦中，他梦到了天山，师父，师兄，还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凌风不禁蹙起了双眉，为什么会梦到他？缺月竟连他的梦中也会阴魂不散地出现。
朦胧中，凌风看到那双眼睛的主人正看着他，唇角上翘，一脸戏谑。"醒了？"
竟然还对他说话。"我不要梦到你，走开。"凌风手一挥，想将眼前那张碍眼的脸挥去。但是，却没成功。那张脸依然在。
"你想打我？"琥珀色双眼微眯，渐渐转冷，"对于不听话之人，通常我都会施以小惩......"
凌风尚在睡梦中，反应迟钝。只觉得那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心中仍在想着，美人二字，梦中这人果真是当之无愧。
突然，凌风感觉唇上被覆上了两片湿热。接着，一个湿滑的东西钻进了他口中。凌风猛得睁大双眼，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这......这根本不是梦！他正被一个男人占便宜！而且是那个变态缺月！霎时，浑身汗毛竖起，鸡皮疙瘩满身。好恶心，他被男人给亲了，还是那种深入的！
凌风双目圆瞪，猛烈的挣扎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已被禁锢住，身体也被压着动弹不得。他没想到，缺月看似女子般柔弱，力气却这样大。
凌风想用力咬下，迫使缺月离开。但缺月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手突然捏住凌风两颊，同时一粒冰凉的东西被灵活如蛇般的舌强行推入口中。鉴于以前着过一次道，凌风惊觉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挣扎着拒绝咽下。
缺月突然离开凌风的双唇，眯眼冷声道："咽下去！"
混蛋！居然强迫他吃毒药！凌风想将那粒东西吐出来，但双颊依然被钳制住，手也无法动，只能眼睁睁感觉那粒东西滑入喉中。
像是知道凌风已咽下药丸，缺月冷凝的脸渐渐柔和，嘴角又恢复了上翘，琥珀色的眼睛微弯。"这样才乖。"缺月轻轻拍了拍凌风被捏红的脸颊，放开了他。
"你给我吃了什么！"凌风一解脱禁锢，立马爬了起来，往后退了退，然后开始用手指使劲抠起嗓子。他想将刚才咽下的那药丸吐出来。只要吐出来，就好了。凌风自我安慰。
缺月站起身，笑容满面看着凌风折腾了好一会，才缓缓说到："不用白费力气了，此药，咽下即化。"缺月一句话，浇灭了凌风仅存的希望。"对于不听话之人，我也只能用此下策。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所以，这‘六月'便是对你的惩罚。"缺月说得轻巧，凌风却听得心惊。
"放心，只要你乖乖的不乱说话，每月定时服下解药，你便不会死。但是，你若乱说话......"缺月笑着，但眼神开始冷然，"不光是你，你身边的人也会因你而死！比如，你的师侄......"
"你！--"凌风大惊，"你把司青怎么了？"
"他知道了太多。"缺月无害地笑着，"所以，我只好让他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什么？！
"你杀了他？"凌风一下子愣住，司青、司青死了？
"你说呢？"依然是笑。
凌风的心直直往下坠，坠入无底深渊，全身血液变冷，直至凝固。他害死了司青......
内疚与悔恨滚滚袭来。他不该多嘴的，他更不该逃出天水宫。如果不是他，司青不会死。如果不是他，那个有些憨厚的师侄如今应该已在天山。如果不是他惹上了缺月......
想到这里，凌风狠狠看着缺月，恨不能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眼前这个人，根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之人。他竟能够笑着说出这样的话！
既然如此，他为何要留着他？他也同样知道他的秘密，为何不杀了他来个痛快？
"就是这双眼睛，这样的眼神，着实让我着迷不已呢。实在让我，舍不得杀了你......"缺月蹲下，眯眼挑起凌风下巴，柔柔地笑着，像是在解答凌风心中所想。
凌风瞬时冒出一身疙瘩，他想起了刚才缺月是怎么喂他吃的药。打掉缺月的手，凌风恨恨地用袖子擦着嘴巴，恨不能擦去一层皮。
凌风只顾用袖子蹭着嘴巴，却没发现缺月看他的双眼越来越冷。
缺月一把抓过凌风的手，看到已擦到发红的唇角，双眼危险地眯起。"我让你无法忍受吗！"
凌风甩开缺月，恨恨看了他一眼，厌恶地吐出两个字："恶心！"
啪--
话音刚落，一道掌风落在凌风脸颊上。力道不轻不重，却也让毫无防备的凌风头被打偏过去，唇角露出一丝猩红。
"你要杀便杀！"凌风转过头，毫不畏惧地对视上缺月已泛出一丝杀意的眼。他害死了司青，又报不了仇，如今中了毒，早晚都是要死的，所以他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咽喉一瞬间被卡住，呼吸渐渐有些困难。颈间那冰凉的触感，像来自地狱般阴冷。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一次比一次重，撞击着他的神经。
"你见过吗，当一个人面临死亡之时，那急剧收缩，然后绽放的瞳孔，就好像一朵盛开花，带着死亡的妖异。那害怕而绝望的眼神，真的......很美......"缺月蛊惑般的低沉嗓音在凌风耳边缓缓响起，卡住咽喉的那只手越来越紧。
凌风不动也不挣扎，他知道自己打不过缺月，挣扎也没有用。眼前的景物渐渐忽明忽暗，他索性闭上了眼，嘴角露出一抹嘲讽。想要看到他露出害怕绝望的眼神吗？做梦去吧！
意识渐渐模糊之际，颈间那冰冷却忽然消失了，空气一下又重新涌了进来。凌风猛烈地咳嗽着。他看到了缺月那张怒气重重的脸。原来，他也会有这种表情。
胸前的衣襟被一把揪起，只听缺月狠道："你想死，我偏不让你如愿！别忘了你的朋友和家人，你若死了，或是乱说话，我就让他们全部陪葬！"
凌风身子一颤。缺月竟拿他人来威胁他。
满意地看到凌风的反应，缺月放开了他，很快又恢复了以往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琥珀眼微弯，手轻抚凌风因刚才那一掌而有些微肿的脸颊，轻声道："有些肿了，真可怜。以后记的乖乖的，别再说那些惹我生气的话，知道了么？"

 

第十四章 红叶山庄
满意地看到凌风的反应，缺月放开了他，很快又恢复了以往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琥珀眼微弯，手轻抚凌风因刚才那一掌而有些微肿的脸颊，轻声道："有些肿了，真可怜。以后记的乖乖的，别再说那些惹我生气的话，知道了么？"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凌风不吭声，冷冷注视着缺月，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掌，直至手指发疼。他自知不是缺月对手，缺月又拿他人性命来威胁。所以，他忍！他可以等。他的命无所谓，但是，司青不能白死。其他人也绝不能再被他拖累。
凌风垂下眼，佯装服从。长长睫毛掩盖住眼中露出的恨意，心中暗自盘算，若有机会，必定让缺月一命赔一命。
一声嘶哑的鸣叫声突然在上空响起。凌风抬头，便看到一只白色的鸟在空中盘旋。听那叫声，颇像天山的苍鹰。
缺月站起身，拿起玉笛，靠近唇边。一道无意义的笛音长长鸣啸而起，震得凌风耳膜发疼，无心再去看什么，只低下了头，紧蹙着眉，双手捂住耳朵。
凌风很想破口大骂，炫耀内力深厚也不是这么炫耀法！魔音穿耳么？
许久，笛音终于停了下来。凌风松开耳朵，抬头怒视。却发现缺月肩上不知何时停了一只全身雪白的鹰。金色的鹰眼凶狠地盯视着他。缺月从鹰爪上取下一个小卷，摊了开来。那是一张纸条，密密的写了一行小字。
只见缺月扫了一眼，扯出一抹冷笑，琥珀色的眼露出寒意。手一挥，纸条变成片片白雪飘落溪涧。
突然，鹰腾飞，直扑向凌风。凌风大为吃惊，以为那白鹰想攻击他，便别过头，伸出手臂挡在面前。
"别怕，它只是想跟你亲近。"缺月突然出声解释，声音柔柔的。
果然，那鹰并不攻击他，只是停驻在他肩臂上。凌风紧张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但仍然防备着。白鹰看了看他，像是有灵性般，用喙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又飞回了缺月肩上。
"白霄，他忘了你呢。"缺月看着白鹰，伸手抚了抚，笑得温柔。就连琥珀色的眼中也如盛满了水一般。
白霄似是听懂了，冲着凌风鸣叫了几声，以显示自己的不满。然后，振翅而去。
凌风有些莫名地看着已变成白点的白霄。他该认识这只鸟吗？
"一会儿，便会有人来。记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缺月低沉蛊惑般的嗓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淡淡的清香幽幽入鼻。
凌风愣了一下，有些懊恼，别过头冷哼道："不用你说我也明白！"见缺月未动，又道，"你怎么还不走？"
"我为何要走？"缺月一脸悠然。
凌风恨恨的说到："走不走随你！要是被人认出来，你别算在我头上！"别想我为你遮掩什么！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来人正是凌风的大哥，叶凌昊。
"四弟，原来你在这。爹正找你。"叶凌昊轻身一跃，来到凌风面前，见到一旁的缺月，有一丝疑惑，问到，"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