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寒枢犹豫片刻,还是想阻止,突然想到之前刘以文三番两次跟他说自己管太多了,自己的妹妹不是刚出社会的女孩,而是一个已经在社会中历练许久的成熟女人了,他没有必要替他操心这麽多,说不准妹妹自己安排得更妥当。
许久,他终於妥协:「我知道了,那到时候你再跟我说时间吧。」
当天晚上妹妹没有回去男友家住,而是待在家里。兄妹两一如往常的一起看电视,妹妹将长腿缩到沙发上,捧著热牛奶,大眼盯著电视上头正在进行的谈话性节目看,今天说得是结婚的议题。王敏枢看一眼哥哥,问:「话说回来,哥,你呢?没有考虑的对象吗?」
王寒枢交叠著双腿,指头待在茶杯上敲啊敲的,说:「没有。」
「真的吗?」
「......嗯。」
王敏枢跳下沙发,窝到哥哥那只沙发上,靠著哥哥笑道:「哥,你也去找个人嘛,都已经三十几岁了,这样下去很寂寞的哦。」
「......我没有那个打算。」
王敏枢没好气地翻白眼:「什麽叫没那个打算?哥,你这样我也很担心,你一副要单身到死的样子是怎麽回事?」
王寒枢笑:「是有这个打算。」
「拜托,哥,我跟你介绍几个好了──」
「不用了,」王寒枢连忙打断她,一口喝掉杯子中剩馀的白开水,然後缓缓起身,犹豫著说:「我有对象,可是对方不会对我有意思。」
王敏枢瞪大眼,许久才将这句话消化完成:「真的假的?为什麽?」
「......因为他不会喜欢男人。」
之後王寒枢曾鼓起勇气打过几次电话给刘以文,对方却在关机状态,他觉得奇怪,之後又打过几次,终於有一次对方接起了,却是个女孩子的声音。王寒枢一愣,问:「请问这是刘先生的电话吗......?」
对方会意过来:「哦,你找我弟啊,我弟他最近手机都不带出门的,我刚刚才替他充好电而已。你如果有急事,要不要打电话去学校问问看?」
王寒枢道谢,又要拨刘以文学校的电话,最後还是算了。
又过几个礼拜,妹妹跟他说公证结婚的时间就在这星期,已经都准备妥当了,王寒枢答好,於是特别将那天的时间空下。前几个礼拜他打电话给远在国外的父母,父母有事在身无法回来,只说之後补办婚礼,乾脆就在国外办吧,他於是答好。
少了父母亲,这次的公证他是以唯一亲人的姿态出席的,王寒枢更加重视,特别去买了一套新的西装,还不顾妹妹的反对,硬是替他们买了婚纱跟西装。他的理由是就算是公证结婚,也要穿得漂漂亮亮才可以,况且之後补婚礼,还能够再穿一次。
王敏枢说不过哥哥,只好看著那件哥哥买来、很漂亮她很喜欢的婚纱苦笑。
於是时间飞快,公证结婚的日子到了。王寒枢提早许多到法院,妹妹还晚他一点来,他看著换上婚纱的妹妹,内心有许多感慨。虽然只是简单的公证结婚,王寒枢现在心底却万般感慨,还想说些什麽,那个即将成为妹妹丈夫的男人傻傻地跑到王敏枢身旁,兴奋地说:「我看了一下,今天要公证的新娘里面你最漂亮。」
妹妹娇羞地靠在对方怀中,刻意说:「你跑去偷看别的女人?」
对方连忙摇头:「不不、不是啦,我是──」
看他们相处融洽的样子,王寒枢心情更加复杂,又插不上话,於是默默退开。走到外头去等待,正无聊著,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闪入视线里面。
刘以文慌慌张张地看著时间,西装衬衫还没扎好,他一边越弄越乱地整理,一边疑惑地四处转:「咦,我记得是这边啊......」
王寒枢盯著他看,看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还没想好自己该说什麽,他就自动往刘以文身边走去,一把拉住对方:「以文!」
刘以文被他吓一跳,拉著衬衫的手差点将好不容易扎进去的部份都拉出来。「啊......王先生。」
听他叫回王先生,王寒枢心里有点失望,但仍然打起精神问:「你怎麽会在这里?」
「喔,你妹妹没有告诉你吗?」不自在地甩开手,他闪到一旁没人注意的地方将衣服整理好:「你妹妹邀请我来看婚礼啊,我就来了。」
王寒枢皱眉:「邀请你来看婚礼......?」後头几个字是咬牙切齿著说出来的,王寒枢回身就要往里头走去:「我去念念她。」
「啊?」刘以文赶紧拉住他:「你要念她什麽?」
「这太离谱了,我不知道她做出这种事情,我对这件事很抱歉,我会跟她说清楚......」
「喂喂喂,」刘以文乾脆挡到他面前,一脸莫名其妙:「你误会了王先生,你妹妹是以朋友的名义邀请我来的,我非常乐意,你别把整件事情想得这麽复杂。好了,既然你在这里,表示公证厅不远对吧?」
王寒枢盯著刘以文直瞧,不放心地问:「真的吗?」
刘以文实在不知道该怎麽跟他说:「你真的想太多了,你这个人就是喜欢想太多。」
王寒枢低下头,神情落寞,刘以文被他的样子弄得有些慌张,他没看过王寒枢这种样子,连忙将他拖到更隐密的地方去:「你怎麽啦?啊,我知道,你妹妹要结婚了,你当然难过嘛,不要难过啦,这是人生必经的路程啊......」
「嗯,也许我总把事情想得很复杂。」
「你知道就好,好了我要去看新娘子,我听你妹妹说你给他买了一件婚纱是不是?我要去看看......」说著刘以文就要走,王寒枢又拉住他。
「以文。」
「啊?干麽?」
「性向......」鼓起好大的勇气,他才再开口:「性向的事情,对不起。」
「啊?」刘以文这声喊得大声了,连忙遮住自己的嘴,又把王寒枢拉到更里头去,这下身边几乎都没有行人了。他低骂:「你有病啊?你跟我说什麽对不起?」
「......我是真的很对不起,如果让你讨厌了,我很对不起。」
刘以文简直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这个人:「王寒枢,你有毛病,你要喜欢男的女的还是喜欢动物,都没必要跟我道歉,你不是很聪明吗?到底脑子里面装得都是什麽?」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当初跟你说出口的自己还是太冲动了,虽然说我喜欢的是男的,可是我保证我们还是可以当朋友,我还可以......」
刘以文怀疑地瞪著眼前这家伙:「王寒枢,你在说什麽?」其实他比较想问的是「你脑袋还清楚吗?」他总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语无伦次了,说得东西他听不太懂,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王寒枢按住刘以文肩膀,著急地说:「这次不说,我下次就说不出口了。」
「啊?」
「我是这种人,就跟你说的一样,顾虑东顾虑西。我这几天打电话给你,都找不到你,我想你一定是讨厌我了,其实我想也是......」
刘以文沉默,一会才开口:「王寒枢,我从来没说过我讨厌你吧?噢,有啦,一开始有啦,我是说你跟我说性向之後,我没说过讨厌你吧?」
王寒枢一愣,这麽仔细回想,的确是没有。
刘以文:「所以你一个人在担心什麽?」
「因为你那一天反应......」
「但是我没有说,对吧?」
「......是。」
「王寒枢,你担心我讨厌你吗?」
王寒枢考虑片刻,还是点头:「我、我的意思是,我想我们还是可以当朋友,跟你当朋友我觉得很愉快,如果你就这样讨厌我,我可能会很失望......我没有其他意思......」
刘以文拍掉王寒枢抓在自己肩上的手,眯起眼沉声问:「王寒枢,你再说一次,你有没有其他意思?」
王寒枢摇头,被瞪几秒,又缓缓点头。
刘以文不耐烦地再问一次:「有还没有?」
王寒枢这回点头,面有愧色:「对不起......有。」
刘以文实在不明白王寒枢是怎麽想的。
这几天王寒枢没打电话给他,他理所当然也不会刻意去联络,虽然隔了好多天没听见他打电话过来唠叨多少有些不习惯,但是他相信这种感觉早晚会过去。他这几天沈淀了一下,发现自己对王寒枢的态度的确有所不同,先前自己没发觉,大概是一开始自己给自己的:「我好讨厌这家伙」的印象太过浓厚,才笨到没反应过来。
他越想越觉得,其实自己喜欢上王寒枢是有迹可循的,可是也没有到被拒绝就呼天喊地地去死的地步,只是多少有点失望,後来想想,这一切都很合理,毕竟王先生是这麽理智的人。
再过两三天,他已经不那麽难过了,事实上他一开始也没有多难过,就是想起来会有一股很深的惆怅感,但刘以文并不以为意。他已经是三十几岁的人了,没必要为了一段或许只持续了几个礼拜的小感情难过,他一向对自己的调适能力很有信心。
即使王寒枢没再打电话来,他很失望。
但他想这样倒好,一切断在这里,似乎也非常合理。
後来倒是王敏枢打电话来,羞怯地跟他说自己要结婚了,询问刘以文要不要来参加婚礼。幸好那天刘以文因为姊姊的威胁被迫带电话去学校,否则大概连这通都接不到。
那时是下课,刘以文本来聚精会神地在改联络簿上面的生活札记,挟著电话一边跟王小姐说话,一听见她说要结婚,惊讶地手一滑,红笔就在簿子上画出一条很丑的痕迹。刘以文心虚地翻了一下封面,发现竟然是杨景宁的,心中对他感觉更加亏欠。
心虚地盖上杨景宁的簿子,刘以文轻咳两声:「你要结婚了?」
「是啊。」王敏枢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
刘以文惊讶地问:「真的?你哥哥呢?」
王敏枢窃笑:「他没问题喔,他亲口答应的,很神奇吧?」
「你怎麽说服他的......?」刘以文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王寒枢那种石头脑袋竟然有一天会开窍?
王敏枢:「没有喔,就是一说他就答应了。」
刘以文非常忧心:「那真的是你哥哥吗......」
「放心,他真的是我哥。不过他最近的确怪怪的,感觉很失常......」
虽然不是很想问,刘以文还是忍不住接话:「怎麽说?」
「哦,我猜是他上次跟我说的事吧,他很难得的好像有喜欢的人,」王敏枢:「说了你别笑,我哥从小到大交的那几个女朋友都是父母选的,真的很夸张,我妈随口提几个女孩子,他就真的乖乖去追,然後交往不久又被甩,其实他活该啦,他根本不喜欢人家吧......後来他就乾脆不交了,一直到现在,所以他有个能在一起的伴我也比较安心。」
刘以文有些紧张,握著电话的手微微汗湿,试探地问:「哦,他有喜欢的人?」
「这把年纪这样说也许有点奇怪,」王敏枢笑:「不过好像是这样,不过对方不中意它的样子。」
「......为什麽?」
王敏枢那头沉吟许久:「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有点奇怪,说是对方不会喜欢男人什麽的......啊,我又不是特地打电话来跟你聊我哥的,总之你要不要来?」
刘以文感到一阵晕眩。
内心有股想法不断冲上来,却是他这几天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按著脑袋,道:「我会去,跟我说时间吧?」
他也想跟这个王寒枢做一个真正的了结。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这次请真正说出口吧。
没想到两次参加公证结婚,他两次都快要迟到。当天晚上改学生的作文,改到很晚,又想著王寒枢跟他妹妹说的话,思考许久,各种可能性通通都跑了出来,抱著头头痛地在房间里哀号,把母亲吵醒然後被训了一顿。头晕脑胀去睡觉又忘了调闹钟,结果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迟到了。匆匆感到法院,他连西装都还没穿好,照著上次的记忆走,结果还是绕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点相像的地方,就遇上了王寒枢。
王寒枢那声饱含歉意的「有」,让刘以文瞬间火冒三丈。
「你说有?」
王寒枢沈痛地闭上眼点头。
刘以文简直要杀人了:「你、说、有?」
「有......」
「那你之前为什麽不说?」
「因为我害怕......说了你会,你会讨厌我。对不起,我知道对你有这样想法的自己,可能有点龌龊,没关系,以後我不会这样想,我想我们还是可以当朋友......」
刘以文再看一眼手表,发现已经没时间了,只好烙下狠话:「等等婚礼完我再跟你算帐。」
王寒枢也跟著看手表,才发现时间已经要到了,於是带著刘以文匆匆到公证厅去,新人以及亲友们已经在里头等著了。
王寒枢本来要跟刘以文一起坐到後头,被刘以文目光凶狠地指示:「你坐那里,」他指著前面的空位。「然後我坐这、里。」
王寒枢看起来有些落寞,还露出「我知道了」的笑容:「那我过去了。」
刘以文拉住他,低声恐吓:「你什麽表情?不准误会,你是她哥哥,坐这麽後面想干什麽?」
王寒枢楞了楞,才点头:「也是。」
王敏枢穿上礼服的样子果然很漂亮,接下来刘以文一边欣赏新娘一边想著该怎麽对付王寒枢,心情还算愉快。期间王寒枢几度担心地往刘以文的方向看去,像是担心他中途跑掉。
刘以文被他看得不自在,刻意趁著空档偷偷起身出去,王寒枢一时急了,又不好走掉,好不容易抓到空档偷偷摸摸地起身出去,就在外头走廊看见正在说电话的刘以文。
刘以文见他出来,立刻满脸错愕。匆忙结束通话,他气急败坏地骂:「你出来干麽?」
「不好意思,因为我看你出来......」
「王寒枢,你真的是王寒枢吗?」刘以文简直不敢相信:「唷呼,今天这个壳子里面真的是王寒枢在家吗?」
「因为我有预感,今天过去我们连朋友都当不成了,毕竟我连那样的话都说出口......我马上就会进去了。」
「既然你觉得我们朋友当不成,那你出来做什麽?」
王寒枢一时答不上来,只是傻在那,好一会才说:「以文,我是以结婚为前提进行交往的。」
刘以文听不懂,王寒枢又继续说:「但是我这辈子,不可能结婚的,你知道。」
「嗯,我知道。」
「所以我跟自己说过,这辈子不结婚,不爱人也没有关系了。」
「......嗯。」虽然想批评他奇怪的观念,不过刘以文还是暂时压下来。
「可是我喜欢你,」王寒枢说,一边低下头,让前发盖住自己的视线:「一个不小心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本来打算一辈子都不要说出口的,可是我说了。」
王寒枢:「我说了,所以你可能讨厌我了,可能还觉得很恶心,所以我想,今後你可能都不想看到我了,我可能再也找不到你了,想到这里,又觉得那乾脆就说清楚好了。」
「说清楚什麽?」
「我喜欢你。」
「然後呢?」
「一直对你有这样的心态,真是对不起。」
刘以文别开视线,不知道该怎麽说这家伙。「从什麽时候开始的?」
王寒枢顿了顿:「我也不是非常清楚,之後我想了想,好像是跟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刘以文才不相信:「你那时候非常讨厌我吧?」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王寒枢沉下声音,又随即说:「一开始的确是抱持著要拒绝这场相亲的心态,後来,你要走的时候,骂了我对吧?」
刘以文皱眉,细细回想,的确好像有这件事。他没想到王寒枢原来有注意到自己骂他,尴尬地咳两声:「那个,那时候是......」
「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啊?」
「注意到你......之类的。」注意到公证厅里头的动静,王寒枢往里头看一眼,连忙说:「那麽就是这样,不好意思造成你的困扰了,我先进去。」
见他说著就要走进去,刘以文喊住他:「王寒枢,我是同性恋。」
王寒枢一顿,僵硬地转过伸来:「什麽?」
「虽然我是同性恋啦,不过我也是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
「所以......?」
刘以文叹气:「所以你看著办吧,看是要跟我当朋友,不是朋友,还是朋友以外的东西,再跟我说,我觉得好累,我昨天改作文改到很晚,因为你这王八蛋又失眠,我要回去睡觉,麻烦你帮我跟你妹说一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