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在纸上回复他,他怀疑的并没有错,我进萧家的确是有这一部分的原因。我在当年接到萧家的电话后,根本就不愿意去。可是后来我的母亲生病了,我辍着学,却也不能为她多做些什么。
于是那边来了消息。只要我乖乖的回去萧家,当那个叫李洁的女人的孩子,他们就会拿出钱来帮她治病,并且好好的照顾。
多么老土的情节啊,可是当你真正面对的时候,却不得不做。
我就这么离开她,到这个根本就没有快乐可言的地方。即使母亲到最后还是离开我了,她死前对我说的话,我却仍然记得。
这本该都是属于我的,我就理所应当的去占有它们。
趁着去公司开会而可以离开家的空子,我躲开阿峰的视线,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机场。
一路上我勉强咳嗽了几声,居然发现自己可以轻轻的说些什么词语了。我一边小小的惊喜着,一边掏出手机给南京那边的人发简讯。这次溜出来到被抓回去之前,我一定要把剩余的给录好了。
另外,我也想再见见那个人。
我从后车窗看了看后面,确定没有人追来才准备付钱下车。我把一张一百的递过去,司机却没有接。我拍拍他的肩,又把钱拿给他,他这次居然给我摇手。
他说:"对不起,萧少爷,我不能让你下车。"
我一惊,知道不好了,赶紧去开手边的车门。果然--车门已经全部被锁上了。我狠狠的捶了一下车窗。这时,出租车的两边出现了两辆相同的奔驰,车门几乎同时被打开。
阿峰从一辆车的驾驶座里下来,然后我听见出租车"咔嚓"一声全部开了锁,司机唯唯诺诺的下了车。
我只注意着阿峰过来帮我开门,却没太注意身后也有门被开启的声音。脑后一痛,我的眼前除了黑暗就什么也不剩了。
脸上一阵冰凉,滴滴答答的水声随即在耳边响起。
眼睛里好像进了什么东西,涩的要命。我勉强眯缝着睁开眼睛,看见了模糊的几个人形。
"清醒了吧?"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一块带着异味的布料随即在我脸上擦过,总算是能让我看的清东西了。
称呼上为爷爷的人正惬意的用着仿古的茶杯喝着茶,杯盖时不时的划过杯壁。
"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要是看不出,这快八十年我就白活了我!"他把瓷杯子狠狠往桌上一摔。"那天问你你还不说,原来是找了个那小子的替身。儿媳妇说的没错,你这个小杂种到底是有那女人一半的血统,缠上了一个男人还要再缠,有完没完了?"
老人,不,老头子有些沙哑的声音一刻不停说这些羞辱我的话。我很想像某些故事情节一样吼出一句: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可以侮辱我的母亲!
可是,我现在只能甩甩头发瞪着他。
他轻轻拍了拍手,旁边站着的阿峰就立刻转身出去,拖进来一个人。
阿成鼻青脸肿的,一只眼睛早已眯缝的成了一条线,还冲着我笑:"少爷,对不起。"
我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鼻子一酸,眼泪似乎又要开始泛滥了。我赶紧冲着他摇头。这一切,都是我害他的。没想到,阿峰竟然狠的下心,我原本以为他和阿成朝夕相处了好几年,关系会好的多。。。
萧国坤拄着拐杖,从椅子上微微颤颤的走了过来,一拐杖就敲到了阿成的脑袋上。金属的质地一下子敲击在脑壳上的那种声音,让人听了胆战心惊。
"我给你钱,让你一个孤儿能好吃好过,你却帮着这个小杂种做这些事情!"
阿成低着头不再说话,从侧面,我能看见他拼命的咬自己的下嘴唇。
"萧然。"他又转向我,拐杖铿铿的敲了几下。"你是不是因为知道那个姓耿的有狄云生的心脏,就看上他了?"
我摇头否认,我从未这样说过。
他是他,云生是云生,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他们俩个我都爱了。
"好,你不承认没关系。我知道你看见那个律师开心的很,不过,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很想看看你知道以后,还会不会丢下公司跑去找男人!"
无聊的借口,我在心里想着,不知道他又会用什么言语来刺伤我,想让我放弃。
"当年撞死那个姓狄的人,也受了伤。不过他没死,确切的说,他是用了被他撞倒的那人的心脏活了下来。他现在是个小有名气的律师,凭着一点长相和花言,骗倒了一群傻女人的风流才子。"
这个人,似乎被他描述的,让我觉得很熟悉。
"他脑子受了刺激,也不记得当初发生什么事了,稀里糊涂的被他家人安排的人给顶了罪。他才害死了个女人,现在又来招惹男人。"
真的很熟悉,好像这个人我也认识一般。
"他就是耿天勤。"
等他话一说完,我胸口里轻轻作响,闷闷的笑了起来。果然是认识的人呐!耿天勤。。。叫这个名字的人,我最近好像也认识一个,而且是我刚刚决定用以后更多的时间来接受,了解,陪伴的人。
"收起你那张哭丧的脸!笑的真难看!"老人咳嗽了几声,又拿拐杖猛敲地。
"你不是死活闹着要把狄云生的墓迁到端园么?现在怎么一扭脸,和害死他的人好上了?"
害死云生的人。。。不是那个糊涂的出租车司机么?被抓起来的那个。。。是耿天勤亲口对我说的。。怎么会有假呢?不会的。。不会的。。。
我摇着头,眼睛的周围渐渐的热了起来。
这时,闷在一旁许久未说话的阿峰开口了:"少爷,老太爷说的都是真的。你在南京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查。耿天勤的确是撞死狄云生的人,千真万确。"
不。。。不。。。我在心底尖叫。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我隐约觉得看见了幸福的时候,又活生生的把它抢走?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一个这么残忍的真相。。。
"没用的东西!一天到晚就知道掉眼泪。"老人鼻翼翕张,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后,带着人离开了。
偌大的厅堂里,一时间,只剩下伤痕累累的阿成,和已经呆滞的我。
眼睛里似乎已经没有了焦距,视野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阿成在旁边叫我,我却怎么样也无法看清楚他的脸。
"少爷。。。。。。。。。"
什么?他说什么。。。我努力想集中注意去听,却只能模糊的看见他的嘴唇在开开合合。
不!我不要听!
我捂住耳朵,拼命的摇头,眼泪迅速的滑过脸颊,没有滴落就不见了踪影。我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冲了出去。
第十三章
原来是萧家的祠堂。。。
我出去后,回头才发现了这个地方究竟是哪。
第二天,我就异常干脆的答应了爷爷的要求,去日本的萧华谷一株式会社当临时的会长。而中国的企业,将会全都交给他们高薪聘请的人来打理,萧氏集团这次的大换血,在国内也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走的时候,我没见任何人。阿成伤的重,我让阿峰安排他去住院了。爷爷和父亲忙着整顿公司,没有出现。
有些人不愿出现,而有些人,我却不愿意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
或许说的就是这个吧,我怀揣着的,并不是一颗坚强的心。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我根本无法用那种自相矛盾到近乎自虐的心情去面对耿天勤。
仇人?爱人?
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对我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或许这个问题,从他刚出现到我登机前的最后一次转身,都一直是无解的。
没有给南京那里默默等我的人任何消息,我悄悄的离开了中国。逃了。
刚到日本的时候,还常常从阿成那里收到点讯息。好像是说,前段时间耿天勤的准岳父和准岳母去他工作过的律师搂大闹了一场,招来了很多的记者,几乎算的上是场发布会。这样不仅断了耿天勤回律师楼的可能性,也毁了他的前途。
这样一个根本无法处理好自己私事的人,别人又怎么可能放心把性命攸关的官司交给他?
我为他担心过一段时间,但只是一段时间。
后来,我开始想念起自己无名指上的那个戒指。想知道它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过的怎么样。。。
再后来,日本那边的夏季高峰来到了,我忙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卖了灵魂一般的拼命工作,我总算是觉得舒坦了一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与阿成的联系却就这么断了。就在我向他了解耿天勤更多情况之后,阿成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再回我任何消息。手机也始终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最后干脆成了空号。
我偶尔打回去的视屏电话也基本都是后妈听的,她总是不冷不热的讽刺我几句,说些我不在家她更自在的话。
所以直到第二年的冬天,我都一直没再与中国那边的人有过联系。
萧氏集团在日本的哑巴会长居然也闯出了点成绩,那年冬天,在中国北京举办的某行峰会上,我居然也作为独立的被邀请对象,坐到了高处。
我对面对坐的,正是那个满脸老人斑快要坐着轮椅行动的老人。他拉长了一张脸,冷冷的看着我。
我拉拉脖颈处的领结,随意的笑笑。
作为儿子和孙子,当天晚上我回家了一趟。当我向他们问起阿成的事情时,没有人回答我,或者说是,没有人屑于回答我。
不过我还是从阿峰的嘴里得知了,原来阿成早在夏至来临之前就失踪了,阿峰带着人到处找也都找不到。而就在今年夏天最热的那几天里,他们在一个山沟沟里找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阿成不知道为什么,会去到那么一个偏僻的小镇子里,估计是因为前面腿受伤没好全,又摸着黑去走的山路。结果一失足,摔到了山沟沟里去。
我很平静的听完了阿峰的叙述,短短的一个事情,阿峰却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说完。这期间,他足足抽光了一包的香烟。
而我,心疼的早已揪了起来。
第二天,我照着阿峰给说的地址,开着车去了那个地方。
算的上有山有水的地方,虽然水枯了草黄了,不过从那些隐约的痕迹中能看出,这里也曾经野藤细竹遍地,朱鱼翠藻满池。
我顺着山道往上走,我想,如果阿成不误摔了下去,一定也是要顺着这里走的。走到一个下坡前时,我看见下面有数十个破旧的瓦房,紧紧的挨在一起的那种。我刚准备抬脚去看个究竟,不远处出现了一道身影,让我不由自主的退缩了。
我慢慢的退后了两步,随即转身,疾走了起来。
直到我小跑到车边,拉开车门坐进去,心仍然是狂跳不止。
我看见他了!
我终于知道阿成为什么会在那之后就与我失去了联络,知道他为什么要连夜跑到这个山沟里来,结果害自己做了孤魂野鬼。
是因为他!耿天勤。。。
虽然不敢相信,可是刚才那个身影,不会错的。阿成一定是为了我才追查走投无路的耿天勤的下落。。。而耿天勤,就躲在了这里。
钥匙已经插进了孔里,只要轻轻转动一下,就可以发动车子。可我的手却像了失了力一般。。。
逃避了将近一年了,我究竟在逃避什么?
是逃避一个意外事故的真相,还是一个已经根本不记得那次意外的凶手?耿天勤撞到了云生,只是意外。。。他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不是么?他的生活同样也被彻彻底底的改变了。心里的一个声音总是这么说着。
我看看窗外已经有些暗淡的天空,不远处挂着枯藤的小断崖。
阿成。。。
他是为了我,为了我想知道耿天勤更多的消息才来这的。他根本就不应该这么随便的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这么说来,我也成了一个凶手,不是么?
突然,临近的小道上再次出现了那个人影。我仔细一看,穿着灰布拉叽衬衫和毛线背心,戴着无框眼镜的人,是他没错。
这个时候他还要出去?
等耿天勤的身影完全消失时,我才小心的发动了车子,顺着路跟了上去。
在车站的时候,我壮着胆子把车子停近了些。那么落魄的人,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会是那个名极一时的大律师。现在,却连脸上的胡子渣都刮不干净。
他上了一辆54车,是往市中心开的,我发动了车子继续跟在后面。
耿天勤下了车后,左右的看了看,似乎是由于眼镜的度数不够了,吃力的很。他在一家店门口停住了脚步,我锁了车,跟了过去。 他在门口把眼镜下了下来,在不白的衬衫上使劲的擦了擦,然后又带上。
随即他走了进去。
我抬头一看,居然是一家铂金专卖店。
铂金?我一愣。他不是住到了那么穷困潦倒的房子么?怎么会还有钱来逛这种店。。。还是说。。。对了!当年我那笔广播剧的违约金,对,一定是耿天勤拿到了违约金。可是,对于完全失业的他来说,还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我狐疑的盯着大大的门头,完全忘记了里面的人,随时都可能会出来。
等到旋转门再次旋转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立刻转身带上了墨镜想开溜,却没有想到--
"哎!这不是萧总么?"迎面走来一个女子,红红的指甲一把把她脸上大大墨镜给摘了下来,猛盯着我瞧。。。
这。。。这个女人。。。
我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让阿成带我耿天勤住的公寓的情况,就是这个女人,握着我的手不放,结果还被阿成摆了一道。
物是人非。
我刚准备回应她一下,却一下子想到了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以她刚才那种高度的声音,恐怕我周围一圈的人都该知道她说了什么。
我微微侧过身,果然,后面一个灰白的人影伫立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
我的脑后,脖子都开始发热。
我还没有心理准备去见他。。。我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什么样的心情。。。该用什么来解释一年前我对他的不告而别。。。
第十四章
"然。。。"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声呼唤。
我原本想戴上墨镜继续装作不认识,可是他却从后来扑上来一把抱紧了我。
"然。。然。。。"他的下巴微微有些扎人,摩擦在我的颈窝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我家人一直在骗我。。。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我害死了他。。。你一直在躲我就因为这个是不是?"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我有些吃惊,刚才心里考虑的问题一下子消失了一大半。我的胳膊向两边微微用力,身后的人就自觉的放开了我,没有任何反应了。
我鼓起了勇气,回头看他。
耿天勤垂着脑袋,瘦高瘦高的站在那,很是明显。头发,似乎也比以前长了些,乱了些,没有当初刚见面时那么的平整了。
"你果然还是在怪我。。。你果然还是不能接受我。。。"他苦笑着,抬头看我。昏暗下来的天,他的脸被珠宝店外柔和的灯光照着,显得苍老了很多。
我沉默着,眼神却克制不住的从他的上衣一直往下打量。
"我爱你!"面前的人突然吼了出来,摊开的手掌伸到了我的面前,上面静静的躺着一个黑色天鹅绒布的小盒。
"这个里面。。。"他用另一只手把它打开。"是用你和我的戒指重新打造的。。。我把它们化了,又重新铸成了戒指。。。然,我现在没有钱。。。没有办法去买更好的。。只能化了它们来表达我对你的心意。。。"
我听清了他第一句话,便彻底的怔住了。
身后传来了那个女子的抽气声,随即就是:"天啊!"
等她一边说着好恶心好变态跑开的时候,天空,竟然开始慢慢的飘起了小雪。 街上的人一下子高兴了起来,一个人的就在原地转圈,几个人的就在互相推笑。
这可能是北京今年的第一场雪吧。。。
我抬头看看天,又看看他。
耿天勤直视着我,像一尊雕像一样的伸长了一只手,横在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