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可恶!这个无赖居然当着我的面侮辱小夜!指尖止不住的发抖,我瞪着他厉声道:"你再说一句这样的话,就是我俞风的仇人!"
潭小鱼盯着我,一字字道:"即使我说的是实话么。。。"
"啪--"
我攥起拳头,掌心处竟有微微的麻木。
潭小鱼扬起红肿的脸庞,不错眼珠的望着我,明亮的眼眸中光芒四溢,仿佛含着千般柔情,又带着万般委屈,更有无尽的牵挂,直瞧得我不由自主地别过脸去。
耳边传来他轻声的叹息。
我站起身,朝方宁道:"我们走。。。如果再有什么无聊的人跟着,就给我往死里打。"
方宁结结巴巴的道:"公、公子,可是。。。"
我瞪他道:"怎么,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还是你想自己走?!"
"不是!不是!公子千万别丢下小宁!"
我带着方宁快步离开,侧身拐弯时忍不住向后瞥了一眼。
黑衣少年以手支地,仰头望着天空,阳光照在他身上,拉了个长长的影子,竟有一股说不出的寂寥落寞。。。
脚下加快了速度,心头却不知为什么竟然沉甸甸的,未因甩掉了一个难缠的尾巴而愉悦。
逃亡之大悲寺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大悲寺并不是个很大的寺庙,红色的山门已有些斑驳。我们赶到时,天上正下着蒙蒙细雨,雨中的寺院给人一种萧索的气息。
大约是因为淋了雨的缘故,方宁叩门的动作显得十分急躁甚至粗鲁。
开门的是个二十几岁的年青和尚,警惕厌恶的神色在看到我和方宁时,毫不掩饰的表露无遗。
"施主若是上香的话,就请回吧,这几日寺里做法事,恕不待客!"说着便要关门。
方宁撑住大门,道:"我们不是上香的,是要找人!"
和尚不客气的道:"本寺都是出家人,没什么红尘内的熟人,施主找错门了!"说着去推方宁。
"你这臭和尚!"方宁怒气冲冲的大骂,我急忙拉住他,冲和尚温声道:"我们是来拜访贵寺的结缘住持,请师傅代为通禀一声。"
年青和尚点了点头,哪知方宁刚一撤回手,山门嘭的一声重又紧闭。任方宁又敲又骂再没有丝毫动静。
我冲方宁摆了摆手,道:"我们先去附近找家客栈,安顿下来再说。"
方宁不甘心的道:"他以为这里是皇宫大内么?!"
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去,向门内大喊道:"臭和尚!等你们住持打你板子时,你可别后悔!"
真是个孩子,我不再理他,自行向前走去。哪知身后却传来山门吱呀呀的开启声,莫非这和尚被骂急了不成?!
再转回身时,却见一个又白又胖四十岁左右的和尚站在门口,朝我们合掌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且请留步,二位是我们住持的旧识么?"
我点头道:"正是,不知大师能否代为通禀。"
胖和尚笑道:"既是旧识,何必代传,请施主随我来。"
我和方宁随他进了寺,方宁一边东瞧西看,一边小声嘀咕道:"那个臭和尚呢,什么做法事,连个人影都没有!哼,他躲得还挺快!"
我转头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佛门清净之地,岂可随意妄言!"方宁吐了吐舌头,低头跟上。
缓缓地走在细雨中的石路上,雨中的寺庙就似沉睡般悄然无声。
方宁说的没有错,这座‘连个人影都不见'的庙宇,透着一股危险的诡异气息。。。
跨过正殿,转进左侧院中,胖和尚在一处禅房前停住了脚步,垂手道:"师傅,有两位施主自称是您的故人,弟子已经把他们带来了。"
稍顷,紧闭的房门打开了,走出来的是个与胖和尚年岁相仿的和尚,却是又黑又瘦。他若不是站在胖和尚身边倒还没什么,这时两个人碰到了一起,却是瘦的仿若竹竿衣袖飘荡,胖的恰似水桶富态已极,一个宛如木炭,一个却象白粉。
方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一皱眉,这个性子怎撑得住这副中年的相貌!
瘦和尚低垂眼帘,道:"进去,两个。"
胖和尚冲我和方宁打了个请进的手势,道:"师傅请二位进去呢。"
我点头道了声:"有劳大师了。"便带着方宁走进了禅房,身后的门随即关闭。
禅房内的布置非常简单,北壁处素单床榻,靠窗的桌子上除了笔墨纸砚,就只有几本经书和一个银质烛台。
这是间再普通不过的屋子,只不过若做为一寺之主的禅堂未免有些简陋了。
榻上打坐着的和尚微闭双睛,神态安详,皮肤红润细致,挺直的鼻梁,斜飞入鬓的眉。。。正是一副俊美潇洒的相貌。
"施主从何处来?"结缘住持闭目问道。
"从南面来。"我回道。
"从南至北,背光而行。"
这是。。。什么意思?!
结缘缓缓道:"施主自称是老纳的旧人,既已到此,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老衲?这位住持看上去不过三十岁而已。
我把玉佛掏出,刚要开口递过去,结缘突然睁开了眼睛。
我愣了愣,好一对锐利清朗的眸子!
好似闪电划亮黑夜,恰如飞鹰直击长空!
他看了一眼玉佛,上下打量着我,清凉的目光直落入我的眼中。有那么一瞬,我们俩都怔住了,甚至能感觉出对方摒住了呼吸!
良久,他又合上了双目,淡淡的道:"夜寒?!"
胸口一暖,我不由微笑道:"朋友。"
也是。。。最爱的人。
结缘道:"大悲寺不是个万全之地,施主的终途只怕还很遥远。"
我点头道:"大师说的极是,只是我已经答应在这里等他。"
所以,无论路途多么遥远,无论行程多么艰难,只有他在的地方才是我赶往的终点。这句话虽然不能说出口,只是一想到此,心里就会被一种叫幸福的东西温柔的撞击着。。。
结缘道:"如此,施主且在客房住下,只是。。。"他似乎微微叹息了一声,轻声道:"他,真的便是施主要等之人么?"
"当然。。。"这和尚有些奇怪。
结缘沉默半晌,道:"施主气息不稳,是否身体有恙?"
我佩服道:"正是。"
结缘伸出右手,道:"容老纳为施主把脉。"
他说话的语气轻缓亲切,神态安详宁和,让人不由自主便升起好感,又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信任。
他按指在我的左腕处,眉头渐渐皱起。方宁忍不住道:"大师,我家公子的伤难道很严重吗?!"
结缘沉默不语。
方宁急道:"结缘师傅,您倒是说句话呀!"
结缘道:"这位公子左臂经脉已断数日,周围经络受损,血脉凝滞,即使老衲能勉强续接,只怕以后这条臂膀都使不得力了。"
方宁扑通跪在地上,叩首道:"大师,求求您救救我家公子。"
结缘微眯了眼,看着他道:"你家公子都不急,你又急什么?!"
方宁哽咽道:"我家公子遇到自己有事,从来都是这样,要是此刻是我的左胳膊断了,他、他,只怕早就。。。呜呜。。。"
结缘叹道:"经脉断了还能续接,而冰寒入骨,却是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了。"
方宁愣愣的望着他,迷茫的眼睛里滚动着晶莹的泪花。
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师傅--"一个急切的声音响起,透着万分焦灼。
结缘不悦道:"是惠空吗?慌张什么,进来讲话。"
胖和尚推门进屋,白胖的脸上滴着大把的水珠,也不知到底是汗水还是雨水。
他急吼吼的道:"师傅,他们又来了!"
结缘道:"惠明呢?"
"师弟正在前面挡着呢,这回又多了三四十个人!这样下去。。。"
结缘打断他道:"你去告诉大家各守其位,启动叠罗阵,只教他们进不来就可以了,千万莫要伤人。"
惠空道:"可是师傅,咱们的阵法虽然厉害,却只能紧守不攻,这帮人的身手一个高过一个,弟子只怕再这样下去,咱们这座大悲寺早晚毁在他手里!"
结缘喝道:"惠空!你出家经年,竟说出这种小人之语,不觉愧对佛祖么?!"
惠空扯了扯嘴角,低首道:"弟子错了。"
阴谋
结缘摆了摆手,惠空退了出去。
结缘向方宁道:"小施主起来说话。"
方宁坚决地摇头道:"大师若不答应弟子,我就跪死在这儿。"
我斥道:"小宁,不得无理,还不快起来!"
方宁咬住唇,却仍然倔强的跪在那。
结缘轻喟了一声,道:"有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施主如今跪的既非苍天佛祖,也非父母君主,却是心中的一份执念。。。"他垂目合掌低诵佛号,声音里仿佛含着无限愁伤,听起来格外悲凉。
方宁却缓缓站了起来,他身体僵硬,紧咬牙关,似在拼命抗衡某种力量,却又显然抵挡不住,于是眼里的不甘之色更浓。
结缘道:"施主可知执念愈深愈易堕入魔道。水中月儿再美,却终非世人所有。施主天赋异禀,绝非常人,若能悬崖勒马。。。"
方宁直着脖子,大吼道:"你到底给我家公子治不治病?!"
我上前按住他,道:"小宁!"
却听屋外自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长啸,有人桀桀怪笑道:"怎么这儿不是和尚庙么?!咱就是来上个香的,你们扭扭捏捏的不让进,难不成里面藏了小尼姑么?哈哈哈。。。"这声音自寺外传来,入得屋内听起来依旧清晰洪亮,此人内力不可小觑。
一个清脆的声音调侃道:"说这么难听做什么?!我们女孩子家面子薄,万一一个想不开,在寺里寻了死,可就是你们海魔双煞的又一笔血债。"
另一人道:"死几个臭尼姑算什么,惹毛了老子,一把火点了他娘的这个破庙!"
一人大笑道:"原来这里都是些风流和尚,我流花公子竟是他乡遇知己了。"
一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左一句尼姑右一句风流,竟似认定了寺里有了苟且之事。
这纵然是最明显的激将法,也只怕守在阵里各处的寺中人有忍不住要上当的,而寺外的众人却分明都是江湖经验老到的,即使出现一个小小的空隙缺口,这些人只怕就会乘机冲进来。
我担心的望着结缘,道:"在下兄弟虽然武功粗鄙,大师若有吩咐,定尽全力。"也不知这大悲寺里到底藏了什么人,竟引来这许多江湖异人。
结缘面容平静,微笑道:"施主不必担心,些许小伎俩又有何惧,老衲心中有数。"他顿了顿,忽然叹了口气,冲门外道:"不是要你歇着么,你出来做甚?"
门外有人也叹道:"此时此刻,你让我如何歇的下去?!"
好熟悉的声音!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推门而入,方宁惊叫了一声:"燕盟主!"
燕鸿飞的脸色明显憔悴了许多,他抬眼看了看方宁,淡淡的道:"已经不是了。"走至窗前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结缘笑道:"你有客人,我本来不应该打扰,但我如今既然要走了,总要来道个别。"
结缘道:"莫非大悲寺怠慢了你么?"
燕鸿飞竟点头道:"你这里的饭菜太素了,"他望着结缘,目光如炬,嘴角含笑道:"我这样红尘中的俗人哪里过的惯。"
结缘叹息道:"你以为此时走了,他们就会放过大悲寺么?!"
燕鸿飞垂下眼帘,沉默良久,道:"他们找的,只是燕鸿飞而已。"
结缘道:"你可曾想过,你只身前来,行踪隐秘,他们如何得知的如此迅速?!"
燕鸿飞沉吟道:"你是说大悲寺里有人通风报信?你现在可知他是谁了么?"
结缘未答,反问道:"你自然明白他们的真正意图,寺里人均知你住寺经日,他们找不到你,难道不会怀疑老衲已从中得了什么好处么?"
燕鸿飞道:"你说来说去,还不是怕我出去送死。"他昂首笑道:"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了,打发几个跳梁小丑,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结缘道:"你瞒别人尚可,我到底略懂些岐黄之术,你在我面前又何苦再逞强。不信,你自己照照镜子,哪里还瞒得了多久。"
燕鸿飞身子一震,勉强笑道:"我这几日吃的不好,床又太硬,放眼望去满目的秃头,精神自然好不到哪去。"
结缘道:"如今我身边不知藏了多少身怀异心之人,你若不留下助我,我还能相信哪一个。这两位施主是故人所托,本是要在大悲寺找一片净地安身的,我正想要你来照应,你却偏要在此时脱身而去么?"
燕鸿飞看了我和方宁一眼,眼睛里一片犹豫挣扎。
这两人一个明显不愿拖累了对方,一个却是更要极力保护另一个,两人明明俱都是为对方着想,却偏偏要把它说成全是为了自己。
只因为他们为了自己虽然决不肯牵累他人,但为了朋友却可以把自己置于危险当中。
眼眶已经有些湿润,心底是一片淡淡的酸楚。我走上一步,冲燕鸿飞拱手道:"久闻燕大侠义薄云天,侠肝义胆,我兄弟二人被仇人追杀至此,还望大侠施以援手。"
燕鸿飞怔了怔,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道:"如今在我身边,怕你们的处境更加凶险。"
我撩衣跪倒,拜道:"大侠如不答应,我便跪在此地不起。"
方宁默不作声的跟着跪倒在我身边。
燕鸿飞显然吃了一惊,他双手扶起我和方宁,叹道:"你们。。。唉,也罢,我便再留几日。"
结缘笑道:"如今寺里空闲人手不多,既然都留下了,他们的食宿安顿就有劳你一并照应了吧。"
燕鸿飞也笑道:"好你个奸狡的和尚,敢情是拉我来做劳力的。"他回首朝我和方宁道:"既然如此,你们就跟我到客房去罢。"
结缘道:"你且带那位小施主去罢,至于这位施主,我还有些话要和他说。"
看着燕鸿飞带着方宁离开了禅房,结缘温声道:"施主一路劳顿,先坐下歇歇才好讲话。"
我点头应诺,坐在了燕鸿飞刚刚做过的凳子上。
"可否容老纳见一见施主的真容?"
我心头一跳,竟不知如何做答。这副最外面的面具被结缘看破,倒是并不令人惊讶,只是里面是俞风的容貌,而此时燕鸿飞正在寺中,如果他知道我就是俞风,是间接害了他的人,叫我如何自处。
踌躇间,结缘道:"施主莫非还信不过老衲么?"
我无奈道:"大师是在下的恩人,怎会信不过!"抬手把面具揭了下来。
结缘目光闪动,盯着我道:"这便是施主的真容?"
心中一动,我道:"在下自知容貌平平,倒叫大师失望了。"
结缘摇首道:"佛门中人最不讲求皮相,只不过老纳总觉得。。。"他的声音忽然暗沉了下去。
他虽然仍在看着我,却又似乎透过了我看向未知的某处,那双原本清朗锐利的眼睛里浮动着异样柔和的光彩,仿佛看到了世间美景,更仿佛是。。。怀春的少女见到了情郎!
我脑中嗡的一声,暗暗骂着自己,竟然如此胡思乱想玷辱了大师。
"。。。总觉得施主身上有故人的感觉。"结缘慢慢的道。
我脱口道:"却不知那是怎样的一个人?"话一出口便觉唐突,这显然是人家的旧事,我却好奇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