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去的,我这就去......"安德烈站起来拍拍好友的肩膀,低声吩咐道:"你回去休息吧,塞迪恩。今天他是我的,别来打搅我们,好么?"大笑过后,安德烈彻底清醒了,他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该告诉那个人什么。总之,有些事情他必须说清楚,否则后悔可能就来不及了。
红衣主教秘书并没有反驳皇帝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对这两个人的感情是什么,无论失去哪一个都会令自己痛不欲生。读了那么多书,面对献血和利刃时却束手无策,他只能握着阿尔蒙冰凉的手看着他在高烧昏迷中抽搐、呻吟;当医生跟他说如果度过今天晚上就无碍的那些话时,他真恨自己为什么敏锐到可以看出那些眼睛里的躲闪和不安;当面对安德烈的时候,他为什么要编出"他想见你"这样的瞎话--也许并不是瞎话,这两个他最爱的朋友相互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塞迪恩早就明了在胸了。
安德烈最在乎的人可能就要死了,他必须推着这位自信的君王走到他不愿意看见的事情面前--那是因为对于国家来说,活着的安德烈比行将死去的阿尔蒙对未来更为重要。
塞迪恩神色恍惚地回到家里,杰里米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红衣主教秘书发现跟班身后多了一名黑发少年,一身粗布衣服一看就知道是个乡下人。"这是我的表弟,大人,他母亲希望我在府里给他谋个差事。"乖巧的杰里米本不打算这么在这个时候麻烦主人,可是自己的表弟一刻也不离开身后,此时被塞迪恩看到后他干脆就直接说明了少年的身份。
"我叫伊万.麦尔斯昆奇,老爷。"少年主动走到塞迪恩面前,清澈的浅褐色眼睛大胆得直视未来的主人:"我想在城里生活,请老爷收留我。"纤细的骨架隐藏在破旧却干净的衣衫里,这个孩子的某些部分让人感到眼熟,塞迪恩正感到困惑的时候,下午的阳光映在伊万的眼睛里,象有黄金闪过。
"伊万......"塞迪恩吩咐杰里米给这名叫伊万的少年换身衣服留在自己身边随侍。他目视着两个少年手拉手地走向偏院,心中的刺痛更深了一层。这个叫伊万的少年如果是一双金色眼睛,再长高那么一点,换上衣服、配上短剑后活脱脱的就是十六岁的阿尔蒙.里斯。
这孩子以后兴许会有用,这个念头让塞迪恩觉得自己是个有罪的人。
房间里的人已经没有昨天晚上那么多了,经过了一夜的折腾,除了那些习惯于熬夜的医生。无论是火枪手们还是好奇的王公贵族都已撤离。门口除了两名皇宫卫兵外安德烈没有碰到任何他不想看见的人,这是一个大套间,阿尔蒙躺着的那个内室曾经是一位前君主与侍童颠鸾倒凤的地方。
年轻的皇帝一推开门,几名愁眉苦脸的医生就不安地迎了上来,还没有等到为首的那位开口,安德烈就开口断了对方的话头:"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们都给我出去。"遇到这么一位武断的君主,本来就心灰意冷的大夫们只好闪在一旁听凭安德烈把他们关在外厅。
内室是个三十平方左右的狭长房间,沿着花园的一派落地花窗统统被厚重的墨绿色天鹅绒窗帘遮住,正午的阳光一丝一毫都没有被放进来。整个房间如同一个温暖的鸡蛋内部一样昏暗、暧昧。中间摆着一张大床,摄政时期风格的高背铁床上是雪白的帷帐,它们一半被放下来,另一半还摇摇欲坠的挂在银色帐钩上。床上的那一片雪白中,站在门口的安德烈无法辨认那个让他揪心的人究竟是什么状态,是睡着还是醒着,是在发呆还是在痛苦的抽搐......他没有马上走过去,年轻的皇帝害怕看见不愿意面对的事情,虽然目前那个人还是活着的,但是聪明如他也知道这样的时刻是过一刻少一刻了。
第二章 夜色深沉 III
响亮的皮靴声在门口那一段大理石地面上停了下来,安德烈粗重的呼吸自然不会逃过阿尔蒙.里斯的耳朵,虽然麻药可以帮助睡眠,但是一旦效力失去,胸口的疼痛和那种上不来气的煎熬让他的感知无比灵敏。安德烈走来,推门、赶走医生、进入内室后的踌躇不前都被完完整整的感受下来。没有人可以糊弄病人的,当塞迪恩颤抖着把他的手贴在面颊上的时候,那难以抑制的泪水已经告诉这位伯爵当前的处境。"真的不能活了么?"他心里对自己说,当这个意识完全说服身体的时候,阿尔蒙反而平静下来了。现在安德烈来了,多年针锋相对、相互对峙的剧目即将谢幕的时候,那个"对手"独自来到在这个没有旁人的舞台上跟自己的搭档握手告别。
先前阿尔蒙是盼望安德烈来看他的,但是一种弱势的危机让他祈祷那个混蛋到来的时候最好有第三人在场,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流露出什么情绪来,也不希望对方有什么不良的反应。所以当皇帝把所有的人都关在门外后,敏感过头的伯爵就感到了相当的压力。
某个记忆带入了现实场景,让他浑身上下都在无力中寻求保护。
"咳......咳......咳......"浑身瘫软的伯爵因为情绪骤变触发了一阵咳嗽,那些从受伤的肺部倒出来血痰喷在了被子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窒息般的痛苦促使他想用尚可移动的左手撕扯绑在胸前的绷带,试图减轻肺部的压力。"不要乱动,听话。"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攥住挣扎的左手,阻止伤者不明智的行为,安德烈试图命令对方,但是话到唇边却换成了温柔的抚慰。
"别碰我,安德烈。"阿尔蒙的喉头咯咯作响,他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只能用圆睁的金色眼睛表达拒绝的意思。冰蓝色眼睛主人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为什么要这么看着自己,强势的安德烈难道要趁着自己再次身无片力来羞辱自己么?或者是......"滚开......"阿尔蒙试图用右手去推坐在床头的安德烈,但是右胸的刀伤再一次被这个不明智的举动所触动,昏天黑地的疼痛又一次侵蚀了先前的理智。他的神思已经到了那天晚上,侵入身后的庞然大物所带来的羞耻感再一次占据了阿尔蒙的心。"安德烈,不要......我求求你,不要......"
快走吧,快回到你妻子那里去。
"啊......"撕心裂肺的呻吟刮着皇帝的神经,为了免于那个笨蛋把事情弄得更糟糕,几次尝试失败后,安德烈只好翻身上床用两只手死死地把神志混乱的伯爵乱舞的双手固定在身侧,等到身下的人停止乱动再次昏过去时,他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别乱动,阿尔蒙,你会弄伤自己的。""不......不要......不要......"俯视着喃喃呓语的黑发男子,一种不该有的燥热从下腹传来,该死的,现在不行。安德烈咒骂着不听话的身体,眼睛却被不自觉地吸引到那纤秀的耳垂、薄薄的嘴唇、挺秀的鼻梁和因为失血而有些透明的肌肤上去,他从不知道处于弱势的阿尔蒙有如此致命的吸引力,太阳穴边的青色血管因为痛苦而显现出来,溅在面颊上的几点血迹如同妖姬的蔻丹一般惹人情欲。
"求你......不要。"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再次盯上的伯爵在昏迷中重复这几句话,低哑的嗓音更是因为绝望而挑起了安德烈的欲望。"阿尔蒙,阿尔蒙......"他低声呼唤着名字,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慢慢地换到好友身边坐下,一阵爱怜促使他不自觉掀开了伤者身上的被子。果不出所料,看上去刚换不久的绷带已经有血渗出来,估计是刚才那阵折腾导致的伤口破裂。为了方便包扎,阿尔蒙的上身只是草草盖了一条绒毯,三天前胡闹留下的点点红斑仍旧在白皙的皮肤上对安德烈微笑,君主含上裸露在外的左蕾并用牙齿亲亲咬啮,他真的是非常贪恋那一息尚存的身体反射般的颤动。
"安德烈......"一个声音在心里对他说:"去占有他吧,这么好的机会不要错过了。"昏迷中的伯爵许是感受到了这个温柔,鼻腔里发出小猫一样的哼哼声,上身不自觉配合皇帝口唇的抚慰。不这样尚好,他一这样,被情欲冲昏了头脑的安德烈象得了鼓励一样把手探进了被子里握住对方关键的地方。"这样也能有反应啊,宝贝。"年轻的皇帝露出微笑,当他已经完全忘了阿尔蒙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的时候,毫无反抗能力的阿尔蒙.里斯伯爵就是皇帝眼中势在必得的禁脔所在。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安德烈下一步的动作,他恼怒得在被子上蹭干净被某人体液弄湿的手,赤着脚走到门前。当他打开锁着的房门时,才看见冒失鬼原来是自己的异母弟弟卡庞。十二岁的卡庞是个圆脸大眼睛的小男孩,相对于自己身高一百九十公分的皇兄,这个机灵鬼只能用小巧玲珑来形容。当他瞄见安德烈胀红的脸和门旁的军靴时,太早懂事的他就知道母亲让他赶快救人是什么意思了。
"皇帝哥哥,"小孩子的娇憨让好事被破坏的安德烈无法指责,他只能够把小弟弟推出去以免被卡庞看见什么。
"没有人告诉你不能打扰里斯伯爵睡觉的么?"
"我知道啊。"卡庞眨着眼睛辩解道:"只是母后说,阿尔蒙哥哥是病人,恐怕皇帝哥哥您太关心他反而适得其反,所以让我带几个好医生来帮助皇帝哥哥照顾阿尔蒙哥哥啊。"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哥哥,惊醒了情欲中的君王。"他都这样了,我怎么可以......"一身冷汗倾泄而下,安德烈内疚得浑身发抖。
"皇帝哥哥你怎么了?"卡庞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事情啊,他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呢。
"没,没什么......带医生进去吧,我在外面等好了。"
第二章 夜色深沉 IV
因为是下半年的缘故,所以天黑得特别早,还没有吃晚饭就已是满头星光。当塞迪恩策马奔进皇宫的时候,就有早已等待的卫士迎了上来。"塞迪恩大人,皇帝陛下在书房等你。"一个不好的感觉掠上心头,塞迪恩疾步穿过回廊来到门前,却看见一脸脸色灰白的安德烈叉着双臂靠在门框上等他。
"他......没事吧?"
安德烈绷着脸,眼睛盯着回廊的另一头,似乎对塞迪恩的问题毫无反应。
塞迪恩死死盯着皇帝冰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冰层好像越来越厚,使得观察敏锐的他不得不做出很不谨慎的判断来。"死了?"
冰一样的眼珠慢慢转向塞迪恩,皇帝很少这么称呼自己的朋友:"我是个畜牲,塞迪恩.德.塞缪尔雷斯基先生。"顿了顿,他接着说:"我真的很想要他,你知道吗?我想我是昏头了......"塞迪恩的双腿已经无法移动半分,他觉得浑身都被安德烈的绝望包住了。"塞迪恩,你知道吗?我不能没有他,为什么你不求求你那该死的神把他留给我呢?你说,"话到后半句,安德烈近乎是低吼了,他的声音象冰海上突然碎裂的冰川一样凌厉:"阿尔蒙做过什么坏事了,为什么躺在那里受罪的不是别人,而是他;我又做过什么坏事了,为什么偏偏要抢走我的人,那些神他们......他们做什么去了!塞迪恩,你告诉我,他们为什么不救救我的阿尔蒙。"
"......"你求我能有什么用呢?塞迪恩只能一言不发。
"求求你塞迪恩,我不能没有他,不能。"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除了安德烈的怒吼,塞迪恩声音什么都听不见。"那他还活着......"这是他唯一能说的话,安德烈那一堆语无伦次的东西已经快把他震晕了。两个骄傲的家伙啊,塞迪恩心里的伤口又深了一分,如果不是那个人躺在那里生死未卜,剩下来的这个宁死也不会承认对方对自己是多么的重要吧。"他会没事的,安德烈。"塞迪恩默默地环住安德烈,让这个比他高出十四公分的大个子靠在身上无声的颤抖。安德烈、阿尔蒙还有他塞迪恩,少年时那种彼此分享快乐忧愁的时光又回来了,但是现在这种绝望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你可千万不要死,阿尔蒙......千万不要啊。"不能说出声的话,在心理重复了无数遍后变成了一种信念,他知道阿尔蒙一死,安德烈估计也就剩下半条命了。
秋天的夜气从宽大的落地长窗吹进来,U型宫殿的另一面正对着那间让人心碎的房间。摇曳的烛光从从厚重的窗帘中透出来,还可以清晰地看到医生们忙碌的身影。"我们过去吧,安德烈。"跟别人不同,三个朋友除了特殊的情况外都直呼其名,一来显得亲切,二来也是从小习惯使然。已经平静下来的君王点点头,却没有挪动脚步。
"怎么?"
"塞迪恩,不要把我单独和他留在一起,好么?"年轻的君主突然两颊绯红,支支吾吾起来:"我......我一看见他那样,就想......"
怪不得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徘徊,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塞迪恩叹了口气,他拍拍安德烈轻声承诺道:"你放心,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度过今晚,我发誓。"
第二章 夜色深沉 V
由塞迪恩这边镇着安德烈皇帝,大夫们终于可以放下担子专心于治疗了,虽然君主的眼神让他们害怕,但是只要一想起现在为他们撑腰的是皇太妃和皇后陛下,那些捆绑绷带和调制药剂的手就稳定了很多。房间里蜡烛灯照的每个角落都清清楚楚,临时搬来补充光亮的镜子更是把这个房间弄得像水晶宫一样透亮。等到月亮上了中天,为首的医生终于宣告阿尔蒙里斯伯爵右肺挫伤而左肺完好无损,只要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防止伤口发炎引发的高烧对伤者的伤害就可以了。
虽然保住了小命,但是竟然挫伤了一半的肺。安德烈双拳紧握、两眼发红,若不是塞迪恩阻止及时,恐怕那位累得满头大汗的医生会马上血溅当场也说不定。在逃跑之前,他还是非常理智的留下了嘱托:"请陛下无论如何不能让伯爵着凉,否则留下什么后遗症就麻烦了。"这边屋里留的是十几个侍从和心疼得守着阿尔蒙的皇帝,那边外厅里是累得气喘吁吁的大夫们和心思缜密的红衣主教秘书。
现在塞迪恩很想知道这样的伤害对阿尔蒙的未来会有什么影响,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替分身乏术的君主来了解这位伯爵未来可能的健康状况。阿尔蒙.里斯一贯以自己的勇力为荣,如果因此不能再纵马奔驰、统领军队的话他的人生就要重新规划了。"您放心,塞迪恩大人。"医生也非常理解这位年轻人的心情:"只要不要过度劳累,不要去环境恶劣的地方,伯爵大人会跟原来一样活蹦乱跳的。"闻言,塞迪恩长长出了口气,布雷肯帝国温暖的气候和平静的国内环境足可以让阿尔蒙毫无损伤的生活下去。"谢谢您医生,"他衷心的表示感谢:"不过有些事情还请您装作没有看见才好。"他比划了一下脖子和身上。
"大人放心,我知道了。"医生何其聪明,作风开通的帝国里这样的伤痕他也不是第一次看见了,装作没有看见并不难,况且塞迪恩递过来的钱袋比任何嘱托都有效呢。
这个夜晚格外漫长,到了下半夜,除了安德烈和塞迪恩,里间里的侍从都开始打瞌睡。壁炉里的火烧得非常旺,三个铜制的暖壶不停的喷吐着蒸汽以保持湿润温暖。塞迪恩借着烛光看书,时不时抬起头凝视着安德烈,那位蓝眼睛的君王胳膊支在床头上,一眨不眨的看着阿尔蒙,时而微笑、时而担忧得皱起眉头;当伤者因为牵动而低声呻吟的时候,他就用双手牢牢地握着对方的左手,亲吻着颤抖的手指给与对方力量。
真是个傻瓜!三个人当中最明白事理的塞迪恩很清楚,孩子一样爱着那人的安德烈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感到满足,不会反抗的阿尔蒙所给与那种宁静安详正是安德烈无法也不会从清醒状态的里斯伯爵那里得到的。这一夜的温柔,将会带来什么呢?也许正是因为阿尔蒙昏迷着,所以那层潜意识里面的感情才能让他心安理得地承受安德烈的守护吧。擦擦疲倦的眼睛,塞迪恩暗自问自己:"如果躺在床上的人是我,安德烈也会这样么?"当一下子否定这个问题后,他觉得那么一些伤感从心里泛了出来。这个男人的眼里只有阿尔蒙,可他怎么也不知道,自己却成了另一个人眼里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