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的泪水不间断地流淌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想哭泣,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时刻。只是笙蓝幸福的笑脸,婆婆干枯的手臂,游邵眼下的泪痣,陆蓁模糊的身影,一样一样重叠起来,压地眼泪止也止不住。
"俊秀......俊秀......"有天吻住他,极力想平复他的情绪。身下的动作不停,摩擦地越来越快。
"啊......啊......呜嗯......"俊秀抓住他的肩,续连不上的呼吸哽地肺部啃噬一般的疼。
释放的时候他以为抵达了极乐的所在,可是冷却下来之后,除了身边那个人,一切还是没有改变。
一样要对面死亡。一样要面对猜测不明的前景。
所幸心被温暖了,暂时不会感觉到游离的严寒。有天抱住俊秀,汗湿的两个人谁都不愿意松开。
房间里面很安静,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砰砰砰,那么有力。
"什么孩子?"有天低哑的声音传出来,俊秀沉默了。
笙蓝的孩子。笙蓝和游邵的孩子。可以告诉有天么?俊秀知道他和陆蓁的关系,所以在这一瞬突然迟疑了。
我们之间还是存在隐瞒。我可以相信你么?
"嗯?怎么不说话?"有天扳过俊秀的肩,疑惑地看着他的脸。
"......笙蓝姐的孩子。昨天突然流产了......"他大睁着眼睛,握紧有天的手。
"笙蓝?"有天的心猛地坠了下去。昨天......昨天蓁姐告诉自己,她和笙蓝一起出去喝茶,然后......笙蓝流产了?
俊秀看着有天,紧张地等待他的回复。
有天轻轻吻了吻他:"明天,我陪着你一起去看看她吧......她肯定很不好受。"
俊秀松了口气。暗暗告诉自己,有天在自己身边,值得信赖,值得依靠。
"没事的,你不要把事情都压在心里......说出来会好受些......婆婆怎么样了?"有天一边摸他的头发,一边在他耳朵边喃喃说话。
"嗯......还是那样......"眼皮变重了,承受了过多的欢娱,身体乏地象棉花一样。隐隐地觉得有天在自己身边,什么事情都可以抛开了。
安心。真的很安心。从来没有过的安心。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S大好么?"
"嗯......"
"习惯么?"
"嗯......"
"习惯就好。"
"俊秀啊......"
"俊秀。"
"睡了么?"
"我爱你。"
"爱你......"
是梦吧。终于扯开那一大片遮盖着的漆黑幕布,灿烂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落下来。因为相爱,梦也显得那样真实。
如果俊秀可以迟一些入睡,如果俊秀睡地浅一些......那么他就能发现之后有天躲在浴室里,偷偷哭了那么长时间。
如果,总是发生地言不尽的无奈。
因为还是年少气盛,没有学会包容和理解,才让棱角尖锐地刺向对方。不愿意在爱情里忍让,不愿意抛开心底的坚持,所以越走越远,再也没有办法回头。
两人在床上睡到中午才起来。俊秀觉得自己走路的姿势怪怪的。虽然知道有天昨晚已经刻意克制了没有弄伤自己,但是不适感还是没有办法消除。
有天闷笑着看他,宠溺地揉乱他的头发:"那先歇着吧,今天不要出去了?"
"不要......"俊秀埋着头,想想还是别扭,觉得耳朵都烧起来了。
"吃点东西吧,饿死了。"有天打开冰箱,空空如也,又叹气着关上。"出去吃吧?然后直接去笙蓝那边。"
"嗯,好哇。"
在店里点了几个菜,都是俊秀喜欢吃的。看他小心翼翼地坐下来,有天把头埋在胳膊上,露出的眼睛弯成一条细长的线。
俊秀有点恼,伸出拳就去敲有天的右手。才刚使力就后悔了,那是有天伤着的手。脸色一变,忙又轻轻摸上去。
"没关系,一点都不疼。"有天依然在笑,"我们俊秀的力气昨晚都被我榨光了,哪还能使出多大的力啊,唉!"
"你......"又羞又窘,干脆缩回手,乌龟一样,动都不动了。
有天看着好玩,一会捏捏他的耳朵一会撸撸他的头发,俊秀只偏着头不理他。有天趴在桌上大笑出声,惹来周围顾客怪异直白的眼神。
俊秀咳嗽两声,又瞪了有天一眼。有天揉揉自己的脸,让表情正经起来。
"俊秀啊,来来来,吃鱼。"快手快脚地把刺剔除了,夹到俊秀碗里,讨好一般地看着他:"尝尝,可好吃了。"
俊秀抿着嘴唇看着碗里的鱼肉,目光在桌上抡了一圈,随即眼睛一弯,挑了片白菜夹到有天碗里:"吃吧吃吧,补充维生素,好着呢。"
"......"有天眨眨眼睛,看了看俊秀,又眨了眨眼睛。
"俊秀真体贴,连我喜欢吃白菜都知道。"说着把菜放进嘴里,嚼了嚼,开心地咽了下去。
俊秀又觉得有些心疼他,夹了些肉片:"这个你都吃了吧,我不喜欢。"
"好......来张嘴,这个给你。"筷子上的是被番茄混了色的鸡蛋,俊秀迟疑了下,对上有天满含笑意的眼睛,凑过去就着他的筷子吃下了。
有天的胃口不太好,没吃几口就停下了。只一直哄着俊秀吃,心满意足地看着俊秀不太好看的吃相,一直笑。
"他们......""是不是太那个了......""两个男人......"
俊秀侧头看向隔壁那桌。那对男女一对上俊秀的视线就立刻转走了。
"嘘......""别说了......"
俊秀偷偷看了眼有天。他还在气定神闲地剔鱼刺,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黄黄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一小绺,露出白净的后颈。
"没关系。"他握了握俊秀的手:"慢慢吃。"
"嗯。"俊秀点点头,突然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可以忍受住别人探究好奇的目光和闲言碎语而没有丝毫不自在--这样的态度,是在经过多少的社会阅历以后才能达到?有天以前,更难堪的都遇到过吧?
先前给笙蓝打过电话了,说会和有天一块过去看她。她没有表示什么,只说路上当心。两个人到笙蓝家正是下午两点左右,热地一身的汗。
相继进了客厅,冷气开地刚刚好。俊秀才觉得舒了口气,下一秒就愣住了。
陆蓁的目光慢慢扫过来,落在俊秀身后的有天身后,落在他和俊秀相牵的手上,落在俊秀脸上,最后又转回笙蓝身上,淡淡一笑:"之前和你谈到孩子的父亲,我见你不太想说的样子,就觉得也许有隐情吧,所以才没有多管闲事。"
说着抿了口杯子里的咖啡:"可是现在孩子没有了,你还是什么都不说,那个人有什么资格再让你跟着他?一点都不知道体恤你,那种人--是不是太没有担当的勇气了?"顿了下,又看向俊秀:"俊秀,你说呢?"
俊秀懵了,脑子里只来回晃荡了一个念头。
蓁姐知道了,蓁姐怎么会知道?
回头看有天,有天松开了俊秀的手,把头转向另一边。
似乎被猛烈地敲击了,先前的一切原来都是假象。什么值得相信什么值得依靠?这时看来是那样的可笑。
却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不是他。
"对不起。"有天轻声说道。
俊秀浑身一僵,嘴唇动了动,脑子突然一片空白。
"阿蓁好了,俊秀还小,你别吓着他。"笙蓝软软地调子响起来,朝俊秀招招手:"俊秀,来。"
俊秀无意识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笙蓝顺了顺俊秀被汗黏湿的头发,笑了下:"外面很热?"
点点头,眼神又不由自主地飘向客厅中央的有天。
"蓁姐,笙蓝姐。"有天没多说什么,只是走到陆蓁身旁,站着不动了。
渭泾分明。
俊秀苦笑了一声,低着头死死咬住嘴唇。
"你啊,好好养身体。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么一折腾......"
"我知道。"笙蓝拿起桌上的饮料递给俊秀:"知道你要来,特意让保姆出去买的。"
茉莉清茶。
俊秀呆呆地接过了。
"俊秀。"陆蓁扫了眼有天,面不改色地看向俊秀:"以后好好照顾笙蓝,不然我可不会饶了你。"
俊秀迷茫地点头,隐隐地觉得不对了,可又不知到底哪里出了错。
有天脸色苍白,站在陆蓁身边,身体比俊秀还僵硬。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怀着心事,只闷头走路。
才刚到家就接到游邵的电话,问俊秀在哪。俊秀含含糊糊地搪塞了,说今晚会回去过夜,然后挂了电话。
有天玩味地看着他。
俊秀放下手机,有些艰难地,象是慢动作一般地转身看着有天:"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有天一怔,背过身去脱鞋:"没什么。"
"你为什么要告诉蓁姐?"俊秀几乎是冲过去,猛地拽住了有天的衣服。
有天静静地看着俊秀,许久,甩开了他。
"俊秀你够了。"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我只是给蓁姐打电话,说笙蓝姐流产了,作为那么多年的朋友,去看望一下,有什么错?"
俊秀倔强地瞪视他。
"倒是你......"有天上前捏住他的下巴:"笙蓝姐是怀孕三个月,才流产的,是吧?"
俊秀侧头,避开有天的手指。
"那孩子,是你的吧?"轻飘飘的一句话,几乎是五雷轰顶。
"你说什么?"
"笙蓝姐的孩子,是你的吧?三个月前,你出现了。"有天又重复了一遍,冷笑着看向俊秀:"蓁姐说地这般明显,笙蓝姐自己半推半就,而你,毫不犹豫地答应要照顾她,你问‘为什么',该问‘为什么'的是我吧?"
"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
俊秀一下子慌了,扯住有天的手臂忙道:"我先前只是怪你没有事先告诉我蓁姐会去,笙蓝姐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
"不是你?"有天放松身体,看向俊秀的眼睛:"那是谁的?"
"那是--"顿住了。怎么可以说?告诉有天,就等于告诉了蓁姐。他知道有天是什么都不会瞒着蓁姐的,更何况是这样的事。
"是谁?你说,只要你说我就信。"有天放软了语气,轻轻摸了摸俊秀的脸。
"真的不是我......有天,不是我。"
"嗯,那么告诉我,是谁?"
俊秀摇头,眼里的悲哀显而易见:"我......我不知道。"
安静的房间里可以听到墙上壁钟走动的声音。有天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止住突然冒出来的怒气。
"你说不知道,你竟然说不知道!"他把俊秀压在墙上:"昨晚才刚跟我做过,今天就要去照顾别的女人了。金俊秀啊金俊秀,你很行啊。"
"有天,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
有天没有再回应他,只是走到门边把门打开,冷冷道:"走吧。"
"你赶我走?"俊秀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有天。
"是你没有情人间应有的忠臣。"
"那你呢?你有最基本的信任么!?"俊秀终于朝他吼出来。
有天只是维持着开门的姿势,不再看他。
俊秀安静下来。看着自己的脚尖,五味杂陈。
有天不相信自己。有天竟然不相信自己!
这个认知让俊秀仿佛被冷水从上淋到下。如果连这点信任也没有了,还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
就像是读懂了俊秀的心思,有天淡漠地开口:"我们......还是彼此好好冷静冷静吧。"
俊秀高高地昂着头,从容地从有天身边走过,出去了。
正对着黑乎乎的走道,房门大开。有天依然站在原处,过了许久,才轻轻地"喀"一声,把门关上了。
屋子里面太安静,就象是空了一样。
他抽抽鼻子,走几步,摸到墙上的开关,灯亮了。
惨白的光瞬间刺穿了他的皮肤,覆上一层细密的汗。右手又开始疼起来。根本没有完全恢复,昨夜的欢好已经很勉强了。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地喝了,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拉开窗帘往外面看,有晚归的孩童吸拉着鞋蹭蹭地小跑而过,除此之外,只剩不尽的黑暗。
游邵在书房听到张阿姨的说话声。探头出来看,果真是俊秀回来了。他一声不吭地往楼上走,看到游邵也只是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眼神有些闪躲。
"怎么了?"游邵追上来,跟着他进房。
俊秀想了想,说:"今天去看笙蓝姐了,大嫂也在。"
游邵说:"知道了。"
"就这样?"
"你想我怎样?"
俊秀看着游邵,胸膛急剧起伏了数次,才颤抖着说:"我明天回学校。"
"好。"游邵伸手去摸俊秀的头发,俊秀一偏头,躲开了。
"哥我很累,想先休息了。"
游邵有些不解地看着他,顿了会,说:"那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走到门边又停下来:"笙蓝那的保姆今天跟我说了,流产前,笙蓝见过阿蓁。"
"什么?"
"别多想,我会解决。"游邵朝俊秀露了个让他放心的微笑,轻轻关上了门。
难道是因为......蓁姐?俊秀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一身冷汗。不论怎样,蓁姐应该早就知道了,那么有天......
他晃晃脑袋。问题不在蓁姐究竟是怎么知道的,而在于有天对自己的信任就只有那么一点。两个人没有办法完全坦承就已经很可悲了,自己没有办法向他解释,不能说出孩子是游邵的,这是原则。可是有天丝毫不懂体谅自己。就好像......就好像是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驱逐出境。
冷静下来回忆下午发生的事情,正象有天所说的,蓁姐说地很明显了,笙蓝姐自己也半推半就,可是当时脑子里想的全是有天隐瞒了自己,丝毫没有分神去想别的。
她们的意思,孩子是自己的?蓁姐怀疑不奇怪,那么笙蓝姐呢,她为什么也要这样?
俊秀躺下来,闭上眼睛就又想起了有天打开门让自己离开的样子。心里一刺,很快就有温热的东西从脸颊上流过。
从来不是爱哭的人。十多年的生活早已经让他比同龄的很多人更早地了解了世态的炎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特别容易流眼泪。
亲情,友情......还有爱情,团成了乱麻。眼泪不能解决任何事情,但是现在好像除了流眼泪,想不到任何其他可以做的事情。
跳出来大着嗓子吼笙蓝姐的孩子不是我的,是哥的?
金俊秀,这样的事情你做地出么?
跪着求神佛不要带走身边任何一个人的生命?
那简直是笑话了。
有天说两个人都需要冷静冷静。俊秀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什么了,那么有天,他需要冷静多长时间呢?
说对有天没有失望是骗人的。但是抛开信任这一条,突然来这样的消息,如果是自己,在第一时间也是会发怒的吧?
这样想起来,似乎也不是不能原谅他了。
俊秀捂着胸。这只是情侣间无法避免的争吵,因为还没有办法产生完全的归属感,所以难免会言不由衷。
可是......
俊秀没有办法让自己先低头。他没有错,受到有天莫名的指责,甚至被赶出去,心里难道会不委屈么?
心里的怨气出不去,又不断有压力施加上来,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