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
苏子汐问道。
潋君一愣,还真没能立马回答出来,半响才道,
"是朋友。"
苏子汐和潋君相处了那麽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潋君竟也有愣住的样子,他朝著潋君暧昧一笑,故意又重复了句,
"哦,是朋友啊。"
说罢,苏子汐朝著柳梦已宛然一笑,他容貌虽不见得豔丽,但那神情姿态却有其独特的韵味,是一种说不清的风情。
"不知公子贵姓?"
潋君哪会看不出他的意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柳梦已自然没有察觉出异常,他平淡道,
"姓柳。"
苏子汐听他还真只说了个姓,心里觉得有趣,当下就乐弯了腰。
"苏子汐,你不是跟那个小王爷在一块儿的吗?"
潋君挑眉一笑道。
苏子汐闻言,脸上渐渐收敛了笑意,他学著潋君先前的口吻说道,
"说来话长,我也懒得说。"
潋君得意一笑。
原先在走廊里是没看清楚,到此时面对面坐著,苏子汐才瞧见潋君脸上和头颈上的痕迹。
他皱著眉头,确有愧疚道,
"当日在宋府的事,是我连累了你。"
潋君一愣,脸上并不见怨恨或是痛苦之色,他似不以为然地说道,
"都八百年前的事了还提?我现在不也好好的,走路也没什麽影响了,只是不能再跳舞了而已。"
潋君虽然这麽说,但目光中的无奈之色仍是掩饰不了的。苏子汐摇摇头,惋惜道,
"当年谁不知道你潋君一舞惊天下,更何况容貌也是......"
"哟,难得听你夸我,今日我还真来对了。"
未等苏子汐说完,潋君已打断了他的话,他笑吟吟道,
"怎麽,难道我现在就丑了吗?我还笑你老了呢。"
潋君比苏子汐小上好几岁,倒还真有资格说这话。若是从前苏子汐早和他抬杠了,可此时苏子汐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潋君现在的容貌当然算不上丑,但皮肤上那一块块的痕迹还是显而易见的。
柳梦已虽不明白他们说什麽,但潋君笑容之下的无奈却是像针一样,扎得他心一揪。
待苏子汐离开後,柳梦已忽然问潋君道,
"你可想恢复原来的样子?"
潋君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要说不想那才是假的,但他还记得柳梦已曾说,忘情的毒并不难解,等他学到些制毒的小伎俩也就能自己解。
先前在蓬莱岛时,潋君也试著自己配药方。他给紫眸看了之後,紫眸也说这个药方虽不是立杆见影,但只要按著吃,过不了半年就能彻底排去体内残留的毒素。
只是自从离开了蓬莱岛後,这药也断了些日子。
柳梦已见潋君不说话,这次倒聪明了些,他道,
"原先你服用的药方,紫眸和我说过,可起排毒之用而非解毒,不过到如今也有些日子了。"
柳梦已握起潋君的手,搭了他脉搏後,才又道,
"任何的毒都不是只有配出了解药才可以解,只是绕了圈子之後,所耗费的药材和受的痛苦更甚。"
"真的有,有可以立刻驱毒的办法?"
说不清因为吃惊还是惊喜,潋君难得说话这样不利索。这一年多来,他告诉自己既然无法改变现实,那就只得接受。原本看到容貌能恢复到现在的样子,就已让他欣慰不少。
柳梦已看出潋君眼中的喜色,自己仿佛也觉得高兴了。就像是当初看到紫眸练成了第六层时一样,但隐约又有些不同。
"我以内力为你逼毒倒也不难,只是你体内还有另外两种毒,毒素之间互相牵引,也许会有些疼。"
"再疼不也撑过来了。"
潋君自嘲一笑,说道。
回到潋君的房里後,柳梦已让他平躺在了床塌上。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长针,在蜡烛中烧烤了片刻,撩开了潋君的衣襟。
虽然离山谷那次已过了好些天,但潋君胸口还残留著淡淡的痕迹。柳梦已不禁想起那夜潋君握著他的手抚摩过自己身上每一寸的肌肤,想起潋君亲吻他时舌头灵巧地挑逗起他的欲望,想起潋君在他身下承欢呻吟时妩媚豔丽的样子。想到当时的情景,柳梦已竟不自觉地脸色微红。
"柳梦已,你快一点。"
潋君并未发现他脸上的异色,屋里的窗户并未关上,寒风吹过他袒露著的胸口,不免觉得有些冷。待到柳梦已回过神来,已恢复了平日的样子,他点上潋君的几处穴道,又掏出一颗丹药给他服下。
"忍著疼。"
也许是错觉,潋君竟觉得柳梦已说这话时的声音少了平日的冷淡,而是温温的,像冬日里的一杯暖茶,不热,却能给人带来温暖。
细长的银针刺进潋君的各大穴位。体内顿时血液汹涌,惊得一阵热烫般的疼。潋君忍不住呻吟出声,柳梦已握住了他的手,以内力替他舒缓。
银针明明扎地很深,却始终不见一滴血。毒素在体内乱涌,激烈地冲撞著,潋君疼地险些就要躺不住了。柳梦已趁著毒素聚集在一处时,以内力逼出潋君的体内。
潋君惊得一下子坐起来,一口毒血吐在了柳梦已的身上。也许是因为血气不稳,潋君的身体一时无力,软软地靠在了柳梦已身上。柳梦已赶忙扶著他坐直,潋君身体无力,只能靠在他臂膀间。看著潋君脸上血色苍白,双唇咬得紧紧的,柳梦已心中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感觉,他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抬起手轻柔地搂住了潋君。
柳梦已的另一只手握著潋君的手腕,潋君只觉得一股冰凉凉的气从手腕这儿流进身体,气的本身虽然不带热度,却让潋君觉得体内的疼痛渐渐舒缓。
彼此的身体依靠著,潋君稍一斜视就能看到柳梦已的侧脸。他的体温总是凉凉的,但触碰著的时候总能让潋君有一种特别的温暖,不是身体上的感觉,而是在心里。
身体渐渐恢复了力气,潋君忽然坐了起来,柳梦已只觉得臂膀处一空,心里隐约觉得有几分失落。也不知是因为潋君的身体暖暖的,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当那人靠著自己的时候,柳梦已的心像是泛起涟漪一样,虽带著些许的波动,却让人觉得有一种别样的满足。
待到潋君能站起身时,已近深夜。忙活了大半天,两个人都有些饿了。除夕夜本就没什麽客人,除了店小二外,厨房里的人不是回家去了就是到外头看焰火。
柳梦已便道,
"我出去看看,也许还有开著的店。"
说罢,他刚想往外走就被潋君叫住了。
"今夜是除夕怎麽会有店还开著,得了吧,我去厨房看看有什麽材料自己做。"
柳梦已诧异道,
"你会做?"
潋君笑道,
"柳阁主平生吃的第一口叫化鸡不还是我做的?"
柳梦已这才想起当初在庙里,潋君和紫眸一起捉弄自己的事,明明不过是半年多以前,此时想来却仿佛已是很久之前。
潋君正往楼下厨房走去,柳梦已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到自己认识这个人也不过半年多而已,为何能与他亲近到这般地步?
回想著认识潋君以来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中竟然也发生了不少事。种种回忆交织在一起,柳梦已心中触及到的情感让他隐约明白了什麽。忽然,他感觉到胸口闷闷的,体内血气上涌,他赶忙调气舒缓,让自己不再多想。
潋君粗略地计算了下,厨房里还有些剩余的鱼和肉,陪著葱姜也能做出一蒸一红烧来。柳梦已的确是不懂人情世故,潋君刚才说不用帮忙,柳梦已还真连个人影都没出现,留著潋君一个人穷忙活儿。
潋君正剁著猪肉,忽然想起大半年之前自己也是费了大半天功夫忙活儿了一桌子的菜,只可惜到最後该来的人没有来,而和他一起吃完了的反倒是瑶持。当初他曾两次许诺要做一桌菜请齐岚来吃,只可惜最後齐岚还是没有吃到。
想到这里,潋君忍不住自嘲一笑。有些事情也并非全因为他的懦弱和退缩,缘分这东西就是这样说不清也道不明。只是不知道柳梦已是否有这福气能吃到这一桌的菜。
潋君端著饭菜走进屋子,他刚把东西放在桌上,环视了房间一周却不见柳梦已。潋君心头一震,未等他细想,就已慌乱地冲出房间。
潋君前脚刚走出门坎,就看到柳梦已迎面走来。柳梦已看到潋君一副急匆匆的样子也有些奇怪,他问道,
"出什麽事了?"
潋君刚看到柳梦已的时候还觉得又是安心又是高兴,可再听到他这麽诧异的问自己,心里头是说不出的气恼。
他冷哼一声,似是嘲讽道,
"阁主大人好大的架子,不光要小人又洗又烧,还要一个人端那麽多东西上来伺候著。"
柳梦已皱了皱眉头,他歉意道,
"抱歉。"
柳梦已神色虽平淡,但语气倒的确是有诚意。潋君一愣,心里头的火气就这麽一下子被熄灭了。虽然还觉得有几分不甘心,但看到柳梦已坐在了座位上正诧异地看著他,他也只得坐了下来。
桌上一共是四个菜,有鱼有肉,有荤有素。柳梦已一一品尝过後,由衷道,
"恩,很好吃。"
说罢,柳梦已忽然有想起了什麽,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他又道,
"谢谢。"
虽然只是一个淡淡的笑容,却让潋君一惊。记得第一次看到柳梦已笑的时候,潋君还在想,除了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的人外,柳梦已还会为谁展露笑颜。没想到时隔半年之後,那个人竟然会是自己。
想到这里,潋君也不由地暗叹这因缘际会。
"你刚才去哪儿了?"
潋君问道。
柳梦已的目光看向窗外,此时已是午夜,外头的鞭炮声络绎不绝,绮丽的烟花仿佛是照亮了黑夜,连屋子里的墙壁上也闪烁著光芒。
"正好看到几个夥计到後院去放烟火,就去看了看。"
见潋君未出声,柳梦已想了想,又道,
"你放过烟火吗?"
潋君笑了笑,答道,
"从前馆里的老板怕我们把院子弄乱,不让我们放。"
柳梦已应了声"恩",他语气平淡道,
"等回到蓬莱岛一起放烟火吧,紫眸会留著等我们回去的。"
潋君浅浅一笑,答道,
"好。"
第二天一早,柳梦已和潋君就出发回蓬莱岛。在大堂结帐时,恰巧碰上了刚起来的苏子汐。
苏子汐刚看到潋君就惊讶地瞪大了眼,只不过一夜不见,潋君的脸上和头颈处的皮肤都恢复了原本的白皙,哪怕是说一句肤若凝脂也不为过。
"昨夜发生什麽事了?菩萨显灵?"
苏子汐问道。
潋君不置可否地笑道,
"菩萨说我心肠好,好人有好报,将来还能长命百岁。"
苏子汐难得地不和他斗嘴,反倒是附和地点点头。他虽然晓得潋君是在胡说八道,但看到他的脸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心中的愧疚也总算可以散去。
潋君就是见不得苏子汐这麽顺著他的话,别了他一眼,又道,
"你不是还记挂著那时候的事了吧?我现在不也无病无灾的。不过要是你真想补偿我,倒不如把这家客栈送我得了,我瞧著还挺喜欢的。"
说著,潋君还真负手环视一圈,苏子汐道,
"你小子心也太黑了,大不了以後再来,吃住都算我的。"
潋君闻言一笑。
他本来就不是爱记仇的人,当初遇上那事之後也并没有想到要怪在苏子汐头上。倒是如今看来,若非姚锦离那顿教训,他也不会和柳梦已认识,说不定还是件好事。
苏子汐送潋君和柳梦已上了马车,短暂的路上也只有苏子汐和潋君说笑的声音,柳梦已始终不发一言。
苏子汐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潋君的毒只会是这个人解的,只是潋君不说他也没必要说破。苏子汐也算是阅人无数,但柳梦已这样的他却是第一次见到。看似极冷,但也有细心温柔的一面,要说外冷内热,应该就是指这样的人。他与潋君认识也有十多年,看到潋君和柳梦已走在一起时他起初也很吃惊,只是如今想来,他与潋君的嘴硬心软凑在一起反倒是别有趣味。
苏子汐许诺以後只来了这里吃住都算在他头上的时候,确实是出自真心。只是那时候他没有想到,自此再也没有见到过潋君。
刚上了船,柳梦已就命青歌传讯回去。这一次下了船,岸边没那那麽大的阵势,倒是紫眸一早就等在了那儿。
"阁主。"
紫眸恭敬道。
柳梦已点了点头,从她身边走过。等到柳梦已一走到前头,紫眸便拉著潋君问道,
"不是说好除夕夜就能到的吗?我准备了好多烟花鞭炮呢。"
潋君刚说"下了几天大雪路不好走",就听到柳梦已忽然回过头说道,
"晚上多准备些菜,补过除夕。"
紫眸闻言,高兴地笑弯了眼。
夜里,侍女刚一一把菜端上,柳梦已就叫她们都退下去。
有鸡有鸭,羊肉猪肉不说,连鱼都有两条。紫眸按规矩把其中一碟放在一边,只吃著另一碟。末了,除了点心外,还有年糕和饺子,倒是十足的过年该吃的东西。
刚吃过饭,天才黑透,紫眸就拉著潋君出去放烟火。一边拿著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边还不忘碎碎念道,
"兰祀这家夥竟然没有赶回来。"
柳梦已听到了她的话,不由地望向她。紫眸淡淡一笑,佯作无所谓的样子。
蓬莱岛本就仙气弥漫的样子,此处又是灵山之颠,放眼望去仿佛连云都围绕在四周。
本来在这麽高的地方是很难点火,紫眸以掌力击去,这才点燃了烟花。
紫眸准备的那些倒和在宣城看到的并没有什麽区别,只是绚丽的颜色照亮了如迷雾般的天际,似真似幻,除了宛若仙境之外,还带平添了几分人间的气息。
好似这蓬莱岛也不是那麽清冷寂寞了。
紫眸缠著潋君玩得不亦乐乎,柳梦已只是站在一边看著。脸上带著淡淡的笑,目光也柔和了不少,别说是潋君,连紫眸也略有惊异。
潋君总忍不住朝柳梦已看去,他肤色本就苍白,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倒有了几分颜色。嘴角轻扬的弧度很淡很浅,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潋君不由地竟失了神,直到柳梦已转头看向他时,他才反应过来。
一直折腾到了半夜,紫眸准备的那一堆东西才耗完。三个人分别散去,柳梦已走到一半才想起了什麽,又回头往紫眸那里去。
柳梦已追上紫眸的时候她恰巧刚走进了院子。
"阁主,什麽事?"
紫眸笑颜如花,仿佛那冬日里盛开的牡丹,娇豔又不乏优雅。
柳梦已拿出随身带著的锦盒递给了她。紫眸起初还有些诧异,等她打开来看到里头的东西後,脸色一变,些许吃惊些许触动。
"兰祀就是为了这个才被寒情城抓住的?"
紫眸脸上的笑已有些勉强。
柳梦已应了声"是",然後,他又问道,
"千面罗刹虫虽是毒之圣品,但与练冰寒无惘功并无关联。"
紫眸嫣然一笑,从容道,
"既然是毒之圣品当然是有备无患,我原本也只是想著说不定什麽时候能用上。"
柳梦已离开了紫眸的院子後,路过潋君屋子时恰巧看见灯没灭,他忽然想起今日还未给潋君喝过自己的血。
柳梦已前脚刚一踏进,就看到潋君忽然摊到在了地上。柳梦已大步上前扶住了他,一看到他脸上直冒冷汗就晓得是毒气在体内蹿动的原因。看著潋君脸色苍白,表情也很是痛苦,柳梦已的手也忍不住搂得更紧了些。他随手拿起桌上的小刀,在手臂上割破了道口子,靠近潋君的嘴边。
凉凉的液体顺著双唇流进嘴里,带著淡淡的血腥味,潋君体内的疼痛的确是慢慢地舒缓了下来。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还握著柳梦已的手臂,苍白的皮肤上隐约可见前几次的刀疤。潋君一想到柳梦已几乎每日都这样在自己的手上割破一刀,心中百感交集,只觉得那些还未褪去的痕迹就像是刻在自己的心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