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竟然能在不动声色间逃过他宫中所有守卫,而凭空出现在他的寝宫中,单凭这点,就足以让癸已知道,这女人并非常人。
只是,她的容貌,若他没记错,四方神族中是绝对没有这号人物的。而且她身上并没有佛界那些老爱拿著金光当威风,缭绕个不停的佛气。
"不是四方神族,也不是佛界......莫非是三岛十八洞那边的仙人?"他撑著头斜靠在软枕上,冷冷的看著坐在她对面,姿态优雅的青衣女人。
女人嘴角旁凝出比他更冷的笑。但她并不是在冷笑,而是......她的笑,没带著一丝温度。整个人仿佛是一座冰雕一般。
"你觉得我该是什麽人?"她问,高耸的蛇形云鬓中垂落出些许乌黑长发,那些长发一挨著了地,立即散做了一团烟云。
那是一幅很诡异的景象。一个女人的下半身,几乎都陷在缭绕的烟云之中。那些烟云蜿蜒扭曲,在癸已看来,竟有些像摆动著柔软身子的蛇。
他有些嫌恶的皱眉,把视线从那些烟云中抽离。
"蛇行云鬓,莫非是昆仑的高位仙女?"昆仑之墟,只有九天玄女与云笈贯天之主和西王母本人能梳蛇行云鬓。那是身份的象征。
"一个云鬓而已,竟能代表一个人的身份?"出乎他的意料,女子几乎是带著轻蔑的说,"畹矜什麽时候竟变的这麽肤浅?"
西王母,姓缑,名回,字畹矜!
"你究竟是谁!?"
"我?"女子以手指拨了拨鬓角,那些如云长发开始自动盘桓旋结,最後竟结出了比之前更高的一个云鬓。那云鬓华美异常,烟色的云雾从长发上散开,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屋子。过高的感觉让人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竟似一条昂首的巨莽!
"我有许多名字,有人叫我女希,也有人叫我瑶池圣母或者风遗......不过更多的,是叫我──女娲圣母!"
那个本该陷入沈眠,再也醒不来的女娲?!
癸已一惊,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只是一脸防备的看著她,"你找我做什麽?"
女娲看出他的防备,也不言语。只是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那扇虚掩的雕花木窗。
窗外,星子坠落,洪水倾泻的声音响动天地,赤炎之火焰苗触天。
回头,女娲从宽广长袖中伸出一手,指著外面昼夜不分的景象,缓缓吐出四个字。
"我要──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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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女娲走後许久,癸已还依靠在榻上,动也不动。打开的窗户中吹进了冷风,屋子里的烛火在那阴冷的寒风之下,尽数熄灭。
脑子里,还回响著女娲的话。她说,她要补天。
──这天地是由盘古开创,要想补天,就必须找到能与盘古之力想抗衡的力量。否则,一切努力都是杯水车薪。
可是,能与盘古相抗衡的力量,究竟是什麽?
他这样问的时候,女娲只是意味深长的看著他。她的目光森冷无情,被她那样的目光一看,狂傲如癸已,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厌恶她,没来由的厌恶。
那种厌恶,仿佛是刻在骨子里,想忘也忘不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女娲看著自己的时候,他总觉得,她其实是想杀他的。
为什麽会有这种感觉?他不知道,那是一种本能。身体本身对於危险的境况,而本能的产生出一种抗拒。
而且......能与盘古之力想抗衡的力量,究竟是什麽?
"盘古啊......"
那天晚上,昏沈间,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矮小而瘦弱的老人杵著九曲蟠龙的木杖,用他苍老而粗哑的嗓子,发出沈闷而空洞的嘶喊。他听不懂老人在声嘶力竭的喊些什麽,但他知道,那就是盘古。
那个早已死了亿万年,却又无处不在的盘古。他看著盘古矮小而瘦弱的身子,他问,你明明死了,却又为何还存在著?
存在於这天地间每一个神明的心中。
就在他问出话的那一瞬间,矮小的盘古立即如枯死的藤蔓一般,枯萎了下去。盘古枯死下去的地上,缓缓散开了一片浓郁的血水。
後半夜,癸已就在那样浓郁的血腥中惊醒过来。残烛将尽,罩了红纱的宫灯里透出一片暗淡的红,像凝结了的血块。
他走下床榻,取来榻边矮几上放著的杯盏倒了些清水来喝。喝了几口後还是觉得口干舌燥,嗓子里干涩的连吞咽都带著了苦楚。
他皱著眉,又喝了几口。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干渴是怎麽回事。
想起那个梦,恍惚间,他明白了女娲所说的,能与盘古相抗衡的力量是什麽。
□□□自□由□自□在□□□
三天之後,女娲圣母出世的消息传遍九天十地。女娲回到昆仑之墟,西王母让出瑶池。事隔数十万年,昆仑之墟再次迎来了自己真正的主人。
因为破天之灾与女娲的回归,瑶池之上再度人潮拥挤,来自四方八荒的使臣纷纷请求女娲出面,解决这次的灾祸。而女娲,仅仅是含笑不语,将所有使臣都被拦在了瑶池之外。
直到......东天青帝在出事後,第一次露面於众人之前。
青帝拜访女娲,两人深谈一昼夜後,青帝离开瑶池。
因为青帝的露面,原本被拒在瑶池之外的使臣们也终於进到了瑶池。但女娲依然没有任何回复,只是让人安排了所有使臣在瑶池住下後,又再度开始保持沈默。
翠微山之上,有峰天台,位於翠微最高之处。天台峰左面有龙头峰,右面有龙珠峰,对面十王峰。龙头峰下为青龙背,因骄立如屏,故名玉屏峰。而玉屏峰奉日殿,正是历任六御大帝举行仪事大会的地方。
不知道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流传的规矩,一旦有了需要六御共商的大事,天帝们便会只身前往,在此集会。而此次议事会,是由青帝主张。因为青帝又兼地宫摄政王,所以染涟鬼後并不在此次议事之列。
苍奕以为自己该是最後一个赶到玉屏峰的。他到的时候,奉日殿中早已有三人在等著了。
帝俊依旧是一袭明黄锦袍,而他身边,此刻正依偎著一名白衣无暇的人。白衣人容貌之娇美妖娆堪比亭中独居一方的北帝攸妃!
而此刻,他正一脸无赖的趴在帝俊肩头,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举止轻佻无比。
一眼望去,没见到那抹嚣张的红,他问,"癸已呢?"
白衣人抢在帝俊之前回答,"他还没来。"
"我又没问你。"苍奕哼了两声,不想再看白衣人。"还有,拜托你把爪子从我姐夫身上拿下来,不然等回天宫後,姐姐发现他身上沾了不该沾的东西,是会抓狂的。"
"可你知道,不靠著人,我站不稳的。"白衣人说的很无辜,还顺便装可爱的眨了眨自己碧绿色的眸子。
如果没看错,那眨眼的动作,的确叫抛媚眼没错。
苍奕嘴角抽搐,这条无耻到极点的软骨动物!站不稳你不会坐啊!
正在两人你言我语的针锋相对时,突然一阵寒冽的水气袭来,白衣人身子一僵,有些畏寒的又往帝俊身子里缩了一下,才说,"我说小凤儿啊,拜托你收收你的寒气好不好,我身子弱,受不得寒的。"
"你这身子要叫弱,那天地间就没人能称‘强'了,傲修。"过分低哑的声音。随著这道低哑的声音,一道红影也慢慢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只是在看清那道红影的姿态後,众人都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就连沈静如攸妃,也皱起了眉。
原本豔丽的红发成了暗色的红,因为没束发,所以能看出,那头发已经长及足踝。白皙的肤色变的几近透明,有种死人般的苍白,在漆黑的夜幕里十分刺眼。原本俊美的脸孔,此刻有一半被红色的印记覆盖。那道原本只到耳根的凤华印,已经延伸到了脸上,嘴唇更是红的滴血......
"小凤儿你......"傲修一手指著他,喃喃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苍奕则是用折扇遮住了大半张脸,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他看。
只有攸妃,在片刻的震楞之後,淡淡的说,"你伤的很重。"
会显出凤华印,并不是普通的伤,而是伤著了命脉。所以外形才会无端妖冶。
那是,凤凰真正面貌的一部分。
第二十九章
"不是什麽很严重的伤。"癸已走进亭中,一手撩开散落在额前的碎发。他的指甲不知道在什麽时候已经变成了金色的,又长又尖,在暗夜中闪烁著妖冶的冷光。
说著的时候,他看了苍奕一眼。
苍奕面色一沈。
"说吧,把我们召集起来,究竟是什麽事?"
"南华苍奕,我很久之前就警告过他,要惹我就别去动其他人。"他懒懒的说,听不是怒还是别的什麽。"只是这次你做的太离谱,别的事我可以不管,但破了天......你自己说要怎麽善後?"
"关我什麽事?"苍奕不赞同他对自己的指责,"世人都知道会出这种事全是因为你。若不是你任性妄为将水族逐出东天,放任那两族的战势加剧,他们怎麽会斗的如此惨烈?东青癸已,你别出了事就往别人身上推。"
"你做了什麽你自己清楚。"癸已对他说的话不痛不痒,只是坐了下来,然後有些疲惫的靠在栏边,"今天叫你们来,只是想商量如何补天的事。"
"你有办法?"帝俊急忙问他。
他摇头,"就是不知道,所以才叫你们来商量。"
顿了一下,他又说,"女娲找过我,後来我想了一下,她之所以会找我,大概是因为能补天的东西......有一样在我身上。"
"你身上?!"苍奕像是被蜂尾刺著了一般,眼角一跳,神色更见阴沈。
"你究竟想说什麽?"
"你不清楚吗?做什麽还要问我。"癸已似笑非笑。
看著他的表情,另外三人唯有哑然。
"女娲说过,天地乃盘古所开,要想补天,唯有找到能与盘古之力抗衡的东西。"
"不可能!"苍奕一口打断他,坚定的说,"东青癸已,我告诉,这绝对不可能!"
"你是说......炼石不可能补天,还是......你不可能交出你手上的盘古炼石?"
"你!"
"我怎麽样了我?"癸已挑眉,掩嘴打了个呵欠,又接著说,"反正我本来就是要死的人,没什麽好顾虑的。可你嘛......"
"癸已。"
"恩?"他回过头去,看著出声唤自己的攸妃。
攸妃站起身子,走到他身边,居高看著他,目光中有一丝了然。癸已与她四目相对,在癸已眼中看到了自己要的答案後,她向著傲修等人微微欠身。
"此事与我北天无关,那攸妃就先告辞了。"
见她准备走人,觉梦奕!陌列抟哺!!!摺?BR>"苍小子,这是你和小凤儿的事,你们自己看著办吧。"
语毕,他头也不回的率先离开,边走边说,"只是这次,我西天是站在‘责任'一方的。"
"我北天与西天立场相同。"攸妃说,"南华帝君,你与我夫君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我不理会。只是希望你记住,身为天帝,责任重於一切。"
苍奕拿扇的一手因为她的话越握越紧。当日只因帝位能助他,所以才会取下南天,没想到,事到如今,这帝位竟成了累赘!若他不交出盘古炼石,便是等於与所有人为敌,可若是交出了炼石,那盘古墓......
"东青癸已,你够狠!"他怨毒的看著癸已。
癸已笑吟吟的点头,"谢谢夸奖。如此,离火也算是死的值得了。"
看著他们两剑拔弩张,就差一言不合打起来的架势,帝俊叹了一口气。
"真的没别的法子了吗?"不管是看著苍奕与众人为敌,还是癸已取出赤魂......他都不忍......
"你有不成?"癸已扫了他一眼。
"我......"他哑口无言。他能说吗?
比起炼石补天,他的法子,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惨重了。
苍奕眼尖的看出他的犹豫,说,"姐夫,路是要人走才会有的。办法也是要多,才能选择最好的。"
"不是我不想说......"帝俊苦笑连连,"只是比起炼石补天,我知道的办法,代价太大了。"
"究竟是什麽办法?"苍奕追问。
帝俊沈沈一叹,"是伏曦圣君以前卜卦後留下的方法。当时我还不清楚他这麽说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现在却是知道了。"
"只是我还在犹豫该不该用圣君所说的方法时,圣母就苏醒了。而比起圣君说的方法,圣母给出的办法却是最好的!"
"伏曦他让你怎麽做?"苍奕激动的问。
"......"
帝俊沈默了起来,直到癸已也开口催促的时候,他才说。
"四方神族共有主神三百五十六名,合这三百五十六为一,以诸神之力重新凝出撑天之柱。"
那就是说......需要三百五十六条人命?
癸已笑著摇头,"这代价果然够大。"
因为,这世上会再无神祗。
不再理帝俊,癸已对苍奕说,"好了,苍奕。我不想再与你纠缠下去,七日之内,交出你手上的那三枚炼石。否则,你将会与整个天地为敌!"
只是,比起那人,即使与这天地为敌,又有何关系?!
东青癸已也是没办法了,才会拿其他几方天帝来威胁他吧!也不想想他南华苍奕是什麽人?以为这样就能唬到他?
即使与这天地为敌......又如何......
"乓──"一脚踢倒脚边的椅子,回到苍冥宫的苍奕满脸阴霾。
见他回来,东曦放下了手上的书卷,走到他身边。
"叔父,谈的怎样?"
"还能怎样?癸已那家夥,要死了都还要拉我垫背!"苍奕目光阴森。
"死?"东曦叫了起来,一把抓住苍奕问,"这是怎麽回事?"
"你反应这麽大做什麽?"苍奕有些嫌恶他为了癸已而一惊一乍的模样。
东曦面上亦是一冷,"他要是就这麽死了,我怎麽能甘心!"
深深吸了一口气,苍奕冷冷的说,"没时间了,我必须在七日之内拿到赤魂珠和裂云珠。"
"这麽急?"
"再不快,就来不及了。"苍奕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癸已既然能带著凤华印大方出现,想必是早有防备,自己是肯定见不到他的了。
"东曦,你还记得你自己说的那些话吧?若再不加紧动作,你恐怕就没机会了。"
──我想要让他痛!他那打我那一掌的痛,我要百倍千倍的还给他!
"叔父你想怎麽做?"
"你就去约他,然後把他带到韵华山去。韵华山是盘古圣地,他就是有再强的法力也使不出来!"更何况他现在重伤在身。
"等我拿到赤魂珠後,他就交给你对付了。"
"等等,叔父......"
"我还等什麽等?"苍奕铁青了俊脸,"总之,我是绝对不可能让他拿炼石去补天的!"这天地要毁要灭都与他无关!
怎麽能,他怎麽能让自己数万年来的努力全都付诸流水!
"可是,叔父,我或许叫不动他。他......"
"你放心,他一定会见你的,一定会!"苍奕肯定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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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云怔怔的站在玉阶上,廊外细雨迷蒙,却回响著轰鸣的水声。身後的房门轻轻打开,有人慢慢靠近,最终在她身後站定。
镜翔看著她纤细的背影,说不出话来。直到晴云回身,极为勉强地笑了一笑,他才带著疲惫的问,"怎麽在这儿站著?很晚了,去休息吧。"
"睡不著。"晴云摇摇头,眼睛红了一圈,隐约有水雾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