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蛮看清了房内的情况后,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姚俊威静静的躺着血泊中,双目紧闭,唇色苍白,脸孔呈现出黯淡的死灰色,胸膛连轻微的起伏都没有,让它完全察觉不到有丝毫的生命迹象。
不会是我们来晚了吧。那蛮心里正如此想着,就看见从馐飞快走到姚俊威的身边,毫不犹豫地跪到了血泊中。与此同时,原本捆绑在姚俊威四肢上的麻绳无声地自行解开。从馐弯下腰,将姚俊威轻轻搂到了怀里。
那蛮发现,在姚俊威的头颅靠上他胸膛的那一瞬,从馐明显松了口气,但旋即又皱紧了眉头,抬头望向了那只大蝌蚪似的怪物。那蛮从不知道从馐的眼神竟会有如此犀利的时候。在它看来,此刻的从馐比手持"黑焱"时更具有杀伤力。
一旁的费洋此时方才注意到有人打搅,他立刻抓起了地上的沾血的水果刀,指着从馐大吼道:"把他给我放下,听见没有?放下,他是我的,快放下......"
其实早在看到姚俊威如此气息奄奄的时候,从馐便已经愤然作色,现在又见费洋不识好歹地持刀威逼,令他不由怒极反笑。从馐冷哼了一声,也不见有任何的动作,费洋的手掌突然燃起了淡绿色的火焰。那火苗看着碧绿通透,像是块不断变化形状的翠玉,非但不带丝毫热感,反而透着难以忽视的端妍。
但就是这美艳的火焰却烧得费洋神哗鬼叫。他手里的水果刀像是面团一样软了下来,融化的钢水全都流到了他的手上,一股刺鼻的焦臭和串烟从他的手部蔓延开来,不到半分钟,费洋就痛得昏死在地。
地上的怪物见到姚俊威被抱住,气得咄嗟叱咤,它身子猛地一弓,向着从馐扑了过去。那蛮见状,连忙冲上前去阻挡。它和大蝌蚪在半空中猛烈触激后各自错开,那蛮安稳地四脚着地,挡在了姚俊威和从馐的面前。反观那只怪物却在地面上翻滚了好几次后,才稳住身形。它愤怒地对着那蛮哇哇乱叫,那蛮则回了它一个轻蔑的眼神。
从馐看了刚才那一击,便知道那东西不是那蛮的对手,于是就在姚俊威的伤口处轻轻抚摸了一下,两道深及见骨的伤口立刻愈合,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而后将姚俊威从地上彻底抱起,说:"我送他回去,这里交给你处理。"
那蛮盯着怪物的一举一动,没有回头:"没问题。你回去后最好召唤一下雍言,他失血太多了,要是靠自身的潜力,未必能撑得过去。"
"知道了。"从馐大踏步走出了门外,去寻找他们来时的裂隙,很快就回到了姚俊威的蜗居......
姚俊威又一次做梦了。虽然他依稀记得自己是被费洋绑架并割开了血管,但当他发现自己再度坠入了白雾后,他便肯定自己又开始继续上回的梦境。
这次周围的白雾似乎淡了些许,即便仍是看不真切,但他已经可以分辨出三步之内的景致。将四周环境打量了一番后,姚俊威确定自己身处不知名的森林内。目及之处几乎都是参天巨树,庞大的树冠互相填补,形成了严密的遮护伞,挡住了天空。只有一两丝从缝隙里漏下的金色阳光,昭示着现在时处白日。
姚俊威的脚边有不少的树根从地面下顶了出来,厚厚的腐叶静静地躺在树根左近处,一脚踩上去感觉有些下陷。看不到更远处的景物,姚俊威无法辨认东西南北,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行。于是他只是凭着感觉,开始向前方迈进。
沿着逐渐升高的地势走了没多久,姚俊威发现原本密密麻麻挡在眼前的树木开始变得稀少,头顶上已经能望到一部分天空,斑驳的光影如铜钱般撒在地面上。再趋行几十步后,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不远处好像有块的空地,而空地上影影绰绰站着两个人。见到有人影出没,姚俊威顿时心中大喜。他加快了速度,向着有人影的方向靠了过去。
等姚俊威走到近处,顿时就被眼前看到的情景给惊呆了。在他3米远的地方的确站着两个人,一个就是即便化成灰他也能认出的从馐,只不过穿着打扮不同于他说熟悉的那种。
从馐留着头长及脚踝的乌发,身上穿着黑色的长袍,说不清是什么质地。裁减的线条虽说简单,但整件衣服看着却很烫贴。那织物不但轻薄,而且里面似乎还含着金线。只要从馐轻微晃动一下,衣服便会如流水般荡漾起来,并带有闪光。
要说真正吓倒姚俊威的并不是从馐,而是和从馐面对面站着的那人。姚俊威清楚地看见,那人长了张和他一摸一样的脸,就连耳垂下方那颗如米粒般大小的黑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那人手里握着把弯刀,从刀柄至刀尖都是黑色的。那样的黑色姚俊威从没见过,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亮,将人拉向地底的无边炼狱。
从馐的脸上也有着姚俊威从没见过的笑容,除了轻松和惬意外,姚俊威找不到别的词语来形容他当时的表情。正当姚俊威想要走上前去时,就见从馐侧身回头,似乎在张望什么。说时迟那时快,站着他对面的那人突然举起了手中的弯刀,一下子刺入了从馐心脏的位置......
见到此情此景,姚俊威胆裂魂飞地大叫了一声:"不要!"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的眼前一黑,再度陷入了昏迷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姚俊威觉得眼前有些光亮出现,他慢慢张开了眼睛,发现眼前又有人影在晃动。等他的视线逐步清晰之后,一张称得上毫无瑕疵的脸孔出现在了他的上方。那张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从两片粉色的柔唇间飘出了珠落玉盘般的声音:"太好了,你可算是醒了。你再不睁开眼睛,我的招牌都要被你给砸了。"
姚俊威本想问问对方是谁,可他发现自己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聚不起来。那人自顾自说完,立刻冲着房门的方向大叫道:"从馐,你快死进来,你的小宝贝醒了!"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人飞速打开,从馐仍旧是一身黑衣的走了进来。当他见到床上双眼带神的姚俊威时,暗中松了口气,一直紧锁不展的眉宇也自然而然地放松了。
那人见到从馐的安心状,立刻邀功似跳到他的面前,摆了个西施捧心的姿势,挤眉弄眼地说道:"我都说我能保住他的小命了,偏你还不信。亏我们认识了几千年,真是太让我失望了。现在他醒了,你该怎么补偿我这颗受伤的幼小心灵?"
还没等从馐答话,就听门口响起个姚俊威熟稔的声音:"你还好意思说!昨晚上不知道是谁在床边急得抓耳挠腮,说什么没有十成把握。我说雍言,几百年没见,你的记性怎么就这么差了?果然是老年痴呆了吧!"
雍言被那蛮如此讥讽后,顿时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死那蛮,我看你是火腿肠吃多了,防腐剂中毒了吧。你不要忘记,你和我的年纪一样大,都是千年老妖怪。你说我老年痴呆,我看你还是更年期呐,那么罗嗦唠叨,尽记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都给我闭嘴。"从馐合眼捏了捏鼻梁,轻声却严肃地说了一句,"出去,你们两个都太吵了。他需要静养。"
"对哦,从馐不说我都快忘记了。"雍言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个玉制的小盒。打开盒子后,里面有颗如乒乓球大小的丸子。雍言凑到了床头,将玉盒往姚俊威的面前一递,顿时姚俊威就觉得一股刺鼻的味道传了过来,令他肠胃翻腾,直欲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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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言看见姚俊威抽搐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冲着姚俊威甜甜一笑,说道:"别害怕。你们不是有句话叫良药苦口嘛。这药的味道虽然难闻了点,但却能帮助你快速造血。我只能保住你的命,却没有‘无中生有'的能力。你也知道你先前被放了很多血,想要早点好起来就把它给吃下去。乖啦,张大嘴,啊!"
雍言一边说一边将药丸拿了出来,笑眯眯地往姚俊威的嘴边靠。而姚俊威苦于身体不便移动,连回绝的余地都没有,急得额头见汗。那气味已经令他泛起了恶心,更别提要吃下去了。眼看就要碰到姚俊威寡白的嘴唇,冷不防那药丸被人从一旁夺了过去。
从馐看了看一脸痛苦状的姚俊威,然后对着雍言说道:"这药我来喂他,你不如带着那蛮出去逛逛。"
雍言听见从馐这么说,眨了眨比桂圆还黑的大眼睛,有些不解地问道:"逛?这都快10点了,天上连个月亮都没有。黑灯瞎火的,你让我去逛鬼啊?"
从馐突然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恶作剧般的笑容,附在雍言的耳边轻声说了句话。雍言一听,两只眼睛顿时放出了猫儿见了鱼腥般的光芒。他冲着从馐露齿一笑,一甩及腰的长发,站起身来施施然走出了卧室。然后就听见客厅里一阵叮当作响,没多久,雍言得意洋洋的声音就传了进来:"从馐,我出门溜狗啊,一会回来。记得要给小威威喂药。"
从馐用拳头抵在唇边,双肩微微耸动,笑了好一会后才停了下来。他低声轻咳了一声,旋即去厨房取了个杯子,将一勺蜂蜜和药丸融化到一处,送到了床边。
从馐单手将姚俊威扶起,一个枕头自动飘到了姚俊威的背后和床板间,姚俊威便舒舒服服靠在床头,开始喝药。有了蜂蜜清香的调和,那药果然好闻了不少,而且入口的感觉也不算太遭。
等到最后一滴药汁也流入了姚俊威的唇间后,从馐接过玻璃杯放在了床头柜上,并说道:"刚喝了东西,先坐会。"说完他就想要起身出去。
这是姚俊威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叫住了从馐说:"等等,我记得我昏迷前好像听到你叫我,是你救了我吧?费洋,就是那个抓住我的人,他究竟是怎么了?他是我报社的同事,平时他绝不是这样歇斯底里的。在他禁锢我的时候,我发现他好像不太正常。"
从馐听他问起,便又坐回了床沿,盯着姚俊威看了几秒,说:"你确定你想知道?"
姚俊威轻轻"嗯"了声,说:"我看见了一个怪物从他家的浴室里爬出来。我想知道会不会是因为我的关系,才会连累到费洋的?"
"他的确是被鬼给缠上了,不过这件事与你无关,真要细究的话,是那个叫费洋的咎由自取。"说到这里,从馐的脸上浮现出了讪讥的神情,"这个费洋本在家乡有个青梅竹马的女人,不料他来城里之后见异思迁,看上了第二个。偏偏这人又管不好自己下半身,趁着假期回老家的时候将生米煮成了熟饭,令老家的女人身怀有孕。等到那女人知道费洋不会娶他,又怕被村里人耻笑,就带着4个月大的身孕投河自尽了。
"其实越是年幼的孩子,身上的阳气越是纯。所以一旦转化为鬼之后,他们的阴气也是最浓的。因为母婴间的联系比旁人都要紧密,投河女子对费洋的瞋恚便全部传递给了那个未出生的婴儿。那条河里曾经死过不少人,这些人死亡的时候都或多或少带着对世俗的敌意,对人类的怨恨,对人性的失望。种种不满的情绪转换为戾气,存于河内。
"戾气到达了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孕育出妖孽。要说这个费洋也算是够倒霉的,那个婴儿正好吸收了长期积累下来的戾气,变成了‘水鬾',成型后来找不负责任的费洋复仇。‘水鬾'能控制人的五感和思维,令人最终陷入精神错乱的境地,成为‘水鬾'的傀儡。‘水鬾'能控制傀儡做任何事情,包括杀人。"
当从馐说到这里时,姚俊威忍不住后怕地瑟索了起来。他吞了吞口水后,接着问道:"那个‘水鬾'是不是被你杀了?如果那东西死了,费洋是不是就会恢复正常?还有,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往事?我觉得费洋虽然热情了点,但却不像是那种喜新厌旧的负心汉。"
从馐摇摇头:"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费洋家里的那只‘水鬾'虽然被那蛮干掉了,但是费洋的下场也是变成疯子,不可能恢复如初。至于这些内情,是那蛮告诉我的。我们出手一般都不会留有余地,在每个敌人彻底消失之前,他们所经历的种种便会传入我们的脑中,所以对我们而言,只要我们想知道,这世上就很难有秘密。"
姚俊威听到从馐这么说,不由觉得悲慨万分。从馐静静旁观了一会,问道:"你同情他?"
姚俊威抬眼望向一脸平静的从馐,恻然而笑:"难道不应该吗?好歹也做了一年多的同事,而且我和他平时的关系也不错,我......"
"那那对母子呢?"从馐出声打断了姚俊威,"你不觉得他们更值得同情?还是说,你觉得费洋才是最可怜的?"
面对从馐的问题,姚俊威无言可答。同情那对母子?那是理所当然的。即便和她素未蒙面,光是听从馐的叙述,就已经觉得她缘悭命蹇,遇人不淑。但可笑的是造化弄人,害她有如此下场的却正是自己的熟人。论理,费洋算是自食恶果,自己真该骂他声"活该!";论情,好好一个大小伙子沦落到疯癫收场,倒也值得旁人长嘘短嗟,说一句"可怜"。
思索良久,姚俊威始终想不到一个答案给从馐,他忍不住仰头长叹说:"我已经搞不清自己究竟该可怜谁。这笔帐或者只有老天爷才能算清楚。我只知道,这样两败俱伤的场面只怕谁也不愿见到。"
听到姚俊威这么说,从馐起身离开了房间。在迈出房门前,他突然停住了脚步,矜肃地说道:"收起你廉价的同情,这对你身边的人不会有任何的帮助。与其在事后伤嗟,不如早些告诫他们,怎样活着才算是个真正的‘人'。别忘了,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诐行伤命,亘古不变。"
望着从馐的背影在房门口消失,思索着方才他的那番话,姚俊威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姚俊威昏迷了两天才醒来,虽然雍言的药丸有奇效,但也不能令他服用之后立刻生龙活虎。所以等到周一的早上,他不得不向报社请假,谎称自己周五晚上得了急性阑尾炎进了医院。主编在电话里说要去探病,吓得姚俊威慌忙拒绝,说自己很快就要出院了,不用麻烦同事们云云。主编见他请假,而费洋又无故缺席,人手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便也懒得再去多事,这才让姚俊威蒙混过关。
原本姚俊威以为自己恢复了神智之后,雍言便会离开。哪知道周一下午,那人竟然提着大包小包住进了他的家。雍言的理由听上去十分冠冕堂皇:他住的地方需要重新装修,他本人要找地方暂时安顿,而这里就成了最佳地点。
望着雍言细滑白嫩的笑脸,姚俊威拒绝的话都溜到了嘴边却又一下子吞了回去。但是让他住下的话,家里明显没有多余的地方。于是他向从馐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哪知道从馐像是没看见他的暗示一般,对着雍言说:"住下可以。只有一条,你不准和那蛮吵架,否则我会把你们两个都赶出去。"
雍言一听,顿时乐得欢欣鼓舞。他一下子抱住了从馐的腰身,说道:"从馐,我今晚和你睡吧。人家有好几千年没和你一起睡觉,都快想死我了。"
还没等从馐答话,就听"噗"的一声,在一旁喝着红枣茶的姚俊威硬是把满口的茶水喷了一半出来。从馐眼明手快地往旁边一闪,顺手拍掉了雍言的"安禄山之爪",同时还皱着眉冲着姚俊威说了一句:"真脏。"说完他从饭桌上抽出几张面纸塞到了姚俊威的手里。
姚俊威涨红着脸,低头擦拭着脸上的水渍。就听从馐说道:"我还不想明天起床后会是一副鼻青脸肿的鬼样子。所以今晚你只能睡沙发,我和姚俊威睡卧室。"
听到这句,姚俊威顿时停了手里的动作,双眼瞪大了看着从馐。从馐发现他的异状后,半眯着眼问道:"你有意见?"
"没,没有。"姚俊威嘟囔着垂下了头,心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没啥可怕的。虽然上回的下半场他是在卧室地板上渡过的。
入夜后,从馐不顾雍言的强烈反对,硬是锁上了卧室的门。姚俊威因为体力不济,早早就爬到了床上,而从馐则坐在书桌前上网。房里的安静令姚俊威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却始终辗转反侧地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