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台阶走下去,过了马路。我看见那些黑衣的保镖对我鞠躬。和他在一起的很多年里,我可以把他的言行举止模仿的很像。我得脸上还带着人皮面具。除了身高,他们在短时间里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今天的太阳,仍然灿烂无比。走进了高大的拱门,层层的拱形,就像是天堂的苍穹,我记得很多年前,司禴离走向我,朝我微微笑的样子。我觉得那一刻,阳光都黯然失色。而我,是在等待被他救赎。
我没有被救赎,我只会为他堕入地狱。
所有的人看见我都变得诧异,道上面混的人便了然,那个站在祭坛前面的是替身。
娇媚的新娘,不知所措的望着我这个多出来的新郎。我示意他退下。我的声音在此刻居然可以变得如此威严,和他一样。我朝美丽的,欲向我走来的新娘,展开微笑。就像很多年前,我第一次遇见他时,他对我的那个微笑。可是,我吐出的却是伤害那个美丽女子的话语:"对不起,我不会与你结为夫妻!"回音在教堂,这个无数恋人许下神圣诺言的教堂伤感的回响着。很伤一个将自己的梦幻托付于此的真挚的心。
众人哗然。果然很爆炸的新闻。
我慢条斯理的对着她说,"我另有爱人了,"我想骗一下自己,虽然我没说是谁。
还有,我认为,这里除了新娘无人可以生还。
我看着她的眼圈突然的红了,慢慢变得通红,眼泪一闪一闪的,就像她小时候的那个样子。我很想搂住她,可是我不可以。她看着我得眼睛,我尽量用最冰冷刺目的眼光看着她。
她推开我,跑向外面,我松了一口气。
我保住了我的妹妹,我得亲人,虽然我们只是表兄妹。但她是我唯一的,心里最亲的人。
但我救下的,不是你的新娘。
我把我的日记留下来,就在她的桌子上面。她回去会看,她会见到被救的你。会知道,我救了你们,我心里爱的是谁。在以后的真相大白的时候,面对救了你们的我,还有那些日记。她不会再心安理得的嫁给你。
然后,你联姻的算盘成了空。
对不起,妹妹。我不想伤害你,但是我嫉妒你。
你可以站在阳光之下,就像你很多年前,穿着白色纱裙,说要嫁给他,我站在一边看着。你可以有给他的资格。我没有。
我继续走进婚姻与死亡共生的殿堂。
我想,神在高高的地方凝视着我的所作所为。我的输赢已不是我可以知道的,我想要的无非是在他的心中留下一席之地。
我后悔,但是我来不及反悔。
他就算是不会记得我。但是我破坏婚礼的目的达到了。
我想,我一定会下地狱的。一个人在地狱中,不得永生。偿还我和你的罪孽。
这是突然火光冲天。我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想,
永别了,还有
我爱你。
守墓人(狙击手续)
最悲哀的坟墓
此时的街上的枯叶打着旋,与冬天夹杂着点点冰雪的风,小步舞着。我穿着一身黑色厚呢子的旧衣服,将帽檐压得低低的。仍然觉得很冷,我想我的鼻子一定冻红了。
四周深绿的冬青树和松树上面堆积着厚厚的积雪。偶尔可以看见几只灰色的,毛茸茸的小松鼠,睁着亮亮的小眼看着你。我微微笑笑,这些可爱的小生物眨眨眼睛,拖着松散的大尾巴飞快窜走。
冬天,一个多么寂寞的季节。 在严寒中,万物都是无依无靠的。
我从深深的口袋里面,掏出来了一把坚果,全撒在树下面,我知道,明天早上一定会有他们的小爪印。或许还有乌鸦的带点点桔黄色的脚印也说不定。这几乎是人间最寂静的地方,但是,依旧有着可爱的生命。
我是这座公墓的守墓人。
这里离圣索菲亚大教堂不远。我每天最喜欢的就是看着教堂高高的尖顶。在无数绚烂的晨昏中,映着彩霞,泛着神圣庄严的光芒。每当这个时刻,我仿佛就会感受到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存在。天主就在云端,高高的地方,看着这一切。
圣索菲亚大教堂在前年历经了一场爆炸。现在已经被政府出资修复。精心的修复,无损于它的高大庄严、依旧沉默的耸立在这里,继续看着历史的悲喜。
而这座属于她的公墓园,自古就是用来收容无名的流浪者,他们生前就无家可归,死后或是被发现在草丛里,或是被发现在公园的长椅上。无人关心,最终被收容。通常都是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前来执行公事,看不清楚他们的面容。四个人拖着一口窄小破旧的棺材,无人哀悼,无人悲伤。像一部黑白的默片他们默默的把棺材埋进土里。在终究在其一生漂泊无家可归之后,最后可以真正拥有的一个归宿。
我早就习惯这里的寂静了。
我甚至不会像第一年那样,期盼着春天早点来。你简直不知道,公墓--这样光说说就觉得可怕的地方,在春天的时候,居然有着天堂一样的美景。在春天的时候,会有在风中摇曳生姿,不知名的野花,淡紫粉白金黄的。虽然现在还是没有生气的皑皑白雪,但是等到那个时候,这些顽强的生命就会从地底下冒出来。还有云雀在寂静中歌唱。我可以在这里眺望着远方,教堂的顶端,千万鸽灰色的羽毛般的云彩从天空上飞过,大块的岬角般的云朵,伸向蔚蓝渺远天空的海洋。在庄严的时刻感受到生命,最宁静的喜悦。
在我见惯了死亡之后,我不但没有麻木,反而更加珍视我活着的时间。
珍惜生命--可能是我现在最好的品质。我回到自己的小木屋,给自己弄点暖茶。坐在桌子边上,随便找一本书看。又是一个慵懒的下午。这样美好的生活,有时候信手在画布上面涂鸦,有时候对着窗子发呆。
"你看见的都是外表的徒劳,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内心深处,犹如繁花开放?"真是一句不错的话。有点发黄的纸页,底下有一点点旧的墨痕,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抿了一口劣质的茶,在简陋纯白却被我擦得闪闪发亮的瓷具里面,加了糖和牛奶,有种朴素的幸福。这样的生活简直就是一个童话故事。我合上书本,发觉屋子好像太热了,我走出去,雪好像变大了一些,随手在边上低矮的树枝上面捧了一手的雪。准备放到茶里面,让那些灼热的水变凉一些。
突然想起来了一点事情,今天还没有完成的事情。回屋子从瓶子里取出几只边上有些枯萎,却还是深红怒放着的玫瑰。这时候,冷冻的玫瑰都很贵,我在下雪前买的。屋里面的空气很温暖。
我向墓园深处走去,随手在树上揪了一些树枝和玫瑰编在一起,总算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花环。我每天,都会去那个墓碑,送上几枝玫瑰。
那是我见过的,最悲哀的坟墓了。
远在墓园最偏远的地方。前年刚添上的新土,连坟头的花都还没有开出来。仅仅有一座矮小的石头,连个形状都算不上的石头,没有墓志铭,没有生卒年月,什么都没有身上最珍贵的财物,也被我拿走了。只身一个人,无亲无故。比不上流浪汉的墓,流浪汉的墓,还有一个日期。因为不是政府登记过的墓碑,所以每年,也不会有人送来廉价的花,象征着这个社会对他们的一点点的怀念。我很同情这个墓碑的主人,真的同情他。同情到每天给他献上几枝花,愿他安息。寒冷的冬天,没有随地可以采到的野花,我只有去买一点玫瑰存在家里。
今天,总觉得与往常不太一样。事实证明,今天注定,是最不寻常的一天。
我想,这个世界一定有魔法之类的东西,也一定有神明。在某个不同寻常的时刻,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现象的时候,神秘的自然,就会展示她的魅力。
在这个寂静的时刻,我回头,就看见了一个极美极美的女人。
爱与梦幻的悲伤
她有着子夜一样的眼睛,乌黑乌黑的头发,滴在雪里面的血那样鲜红鲜红的眼神,我傻站在那里。
她是多么的高贵,裹着黑色的貂皮大衣,带着黑色的手套,没有带珠宝。帽子上的黑纱被卷起。我简陋的衣服,就像一个玩笑玷污了她的存在。手里拿着许多美丽的玫瑰,各种各样的颜色,六尺玫瑰,浮雕玫瑰。就站在那座无名墓的跟前。看着矮小的石碑。
她的眼神,又是那么那么的悲伤。是天底下最美的玫瑰即将凋谢,为爱情而默默死亡的夜莺。让看见的人都会不忍,会觉得心痛。
她没有看见我。我站了一会,挠挠头,不准备打搅她哀悼故人,但是我还是觉得怀疑,石碑底下埋着的人,真的是这样美丽高贵的人的故人吗?
"请问,你知道,知道这座墓的主人......在什么时候......"她低低的悦耳的嗓音有点模糊,有点点哽咽,说不下去,我知道她在问我,我也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前年,圣索非亚教堂的爆炸。"我平静的回答。
"其他人呢?"
"死了很多人,但是所有的尸体都有人认领了。只有这个没有。"
她侧过身去,将她的脸完完全全的背向我,我可以感受到她是为了逃避在我面前流露处她的伤痛。她如同修长的花一样,我能看见她娇弱的身躯在风雪中微微的颤抖。我有点不忍,不欲继续说下去。
她慢慢的平静,回过头来。眼圈微红,我的嘴唇僵硬,吐不出来一句类似节哀的话语。在这个人类都会悲哀的绝美的哭泣之前。
"你认识死者吗?"我只能木讷的问出这样的问题,多傻的问题啊?!但是,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面,不愿抬头看我。
"他是我的哥哥。"过了一会,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后,她这么回答我。
这才让我真真正正的大吃了一惊!
这样美丽高贵的女人,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女人,居然和我们墓园里面最悲哀荒凉寂寞的坟墓主人是兄妹!
简直就像白日做梦!我目瞪口呆!
比如街上的一个最丑陋瘦弱的乞丐,突然变成了传奇一般的浑身闪闪发亮的俊美王子,皇室继而宣布他是王位继承人。我真的以为我在做梦,这么讽刺的事情。
那个女人没有回过头,但是也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轻轻地说,像是回答,又像是自我都不能确定的疑问:"我恨他。"
我才有点明白了,墓碑底下躺着一个可怜人,在生前,作恶多端,惹这全世界最美的美人鱼公主妹妹生气,而且生气到恨他。所以在他死后,美人鱼公主也不会来看他,他注定百年孤独。
她依旧背对着我,迎着风雪站立。淡淡的从自己的包中掏出来一个烟夹,那个烟夹很像一个银色的巧克力盒子,上面镶着细小的珍珠。她纯熟无比的打开,拿出一根细细的薄荷烟,不点燃,只是放在手上玩。依旧,只是看着那个可怜寒酸的墓碑。
人的心理很奇妙也很微妙,我的好奇心被勾引了起来,所以傻站再这里,指望可以听到一些什么曲折动人的故事。我又站了一会。
只是沉默。
我也不是小说里面的人物,会生出来什么传奇一样的变故。所以,我打算走。毕竟,这是别人的隐私。
"可以让我到您的小屋子里面去坐一坐吗?"她说。
我点点头。
她跟着我,走过一排排的墓碑,进了门。她看着屋子里面的摆设,脸色有点白,身子摇摇欲坠。她扶住门,我给她找出来另一个杯子,倒了茶,却只见泪几乎要从苍白的脸上滴下来。她凄然的问"是你吗?"我一瞬间像把茶壶扔掉,女人的悲伤,真是最让我害怕的东西。
看着我满头雾水的样子,她止住要抚上我的脸的纤纤素手,隐忍克制的说:"对不起。"
我几乎是傻笑:"没关系。"
"我恨他,可是,我还是爱他。"她越加的悲伤。
我无语,真是好复杂的感情......
"你懂吗?我还是少女的时候,我还记得,那时候,我穿着西班牙式带着花边蓬袖子的宽边裙子。我还相信美好。"
"那真是太好了,夫人"我说。
"是啊,是很美好。相信纯洁的爱情,四周光明。生命充满了喜悦。"她仿佛陷入了回忆,"当然,我现在还是相信的。因为,我知道他希望我相信的。"
"也许,夫人"我只能发出这些哼哼呀呀的,无音节的字语。
"我十四岁的时候,他总是穿着白色西装,很漂亮,我一直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明亮的人,最明亮的光芒,就像他的眼睛一样。他带着我骑马;给我念最美的十四行诗。我还记得,我的那本诗集里面还有一束干枯的紫罗兰,是他送给我的。我喜欢紫罗兰。他喜欢玫瑰。"
当然......
"我唱歌的时候,他给我弹琴。他说,我是他的小美人鱼公主。他绝对不会惹我伤心。"她停了一会,接着说,"后来,我遇见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和他不一样。一个像五月的阳光,像三月里的桃花夭夭。另一个就像地狱一样残酷,像高原上面的冰雪。我承认,我也被吸引了。但是我无可忍受的是,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爱上那个男人,那么美好的人,居然爱上一个撒旦!那个撒旦那样的折磨他,他从来都不说一句,不吭一声。为什么?他为什么要爱那种人?"她的语气变得很尖锐,而且满满是怨毒。
"不过那样冰冷的人,我也被他迷惑了,我想让这两个人都是我的,一个还是我的哥哥,另一个,成为我的情人。我很贪婪,像一条毒蛇。我活该下地狱。我犹豫不决,直到最后我才想着救他!可他那时候,陷的那么深。我要和他的爱人结婚,好像很伤他的心呢"她一提起她的哥哥,就温情脉脉的。"他总是说,我是他的美人鱼公主,所以,我一定会救他,伤他的心算什么?就算,白自己出卖给恶魔,变成泡沫,我也不在乎。可是,当我要嫁给那个撒旦,让他死心的时候,他居然顶着那个人的外貌出现,对我说他有爱人?"她惨然的笑。"我只要哥哥,情人算什么?爱情像花露,我小时候,只有哥哥关心我,爱我。"
我在她混乱的叙述中,大概听到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那时候,多么像梦幻啊!"
我想皱眉,我用自己最严厉语调说:"小姐,这只能说明你的哥哥是个懦夫,你在回忆他最美好的样子,但是他用这样的方式逃避责任,逃避痛苦,对你,对他自己都不公平。他不配你这么想他,也不配你为他做这些事情。他不但不会感激,他只会懦弱的逃避,利用你!"
"你可知道?他是世界上面最美好的人。他和比你好看多了!可是,我看见他被炸死,你知道我的心里面有多么的绝望吗?那个撒旦封锁了一切有关他的消息,在今天以前,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坟墓!"她几乎是尖叫。
我苦笑,干吗拿我和那样的人物比?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我说"夫人,我知道我有多么的丑陋。"
"其实我有何尝没有利用他呢?您真的很奇怪,听到这样的故事居然没有被吓坏,而是看出来这些事情,您真的不像是一个普通人呢。"
我突然感到发冷。
她幽幽的说:"可以送我一枝玫瑰吗?"我像受到蛊惑一样,从花瓶里面拿出来一枝,递给了她。她沉思的拿住,闻着花的味道。我注意到她的中指上戴着一只戒指。原来她没有结婚。
她几乎是凄然微笑着说:"谢谢你,哥哥。"她的眼睛已经是梦一样的色彩了,带着水汽。
"我不是你哥哥"我义正言辞。
"对不起,我知道。他已经去世了。我明天就要去一个修道院了,我已经把自己的余生给了神明。"她最终又变得没有表情。"再见,永生永世不见。"
说完,放下面纱,优雅又落寞的走了出去。我隔着带着雾气的玻璃窗子。眼睛突然有点湿
我的心里给她说的不是滋味。天气鬼冷鬼冷的,又一个做梦般神态的女人在你面前,叙述一个惨烈的故事,和我的平静生活太不相符合了。我默然。被一种意念支使的,打算再去看看那座不平凡却寒碜的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