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忽闪着眼睛问道:“大姐姐呢?怎么不见?”
贾母渐渐收住笑容,哄道:“你大姐姐出门了,等你长大了就能见到你大姐姐了。前儿个的香袋儿可喜欢?若不喜欢,你去求你琳琅姐姐,让她给你绣个好的。”
湘云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跑到琳琅跟前,指着她裙摆上这朵花儿好,那枝花儿艳。
琳琅只得垂手站在一旁。
迎春拿着手里的针线道:“琳琅姐姐,你看我扎的花儿可好?”
琳琅忙走过去笑着说好。
湘云见了,瞪眼道:“二姐姐,快来和我们一起顽!”
迎春素性懦弱,笑笑过来,撇下了琳琅。
贾宝玉史湘云并探春惜春等毕竟年幼,说了不过三两句,又顽了一会子,便有些困倦起来,贾母见了,忙命人道:“好生送他们几个去歇息,等睡醒了再叫人摆午饭。”
因湘云素与宝玉亲厚,自小一屋住一桌吃地长大,在贾母心中较之三春犹胜,故此仍旧都住在贾母的暖阁中,其中摆设装饰自是十分精致,奶妈子们抱着两小放在炕上,脱去冬衣,轻轻地盖上一幅海棠红绫被,两小头挨着头睡得极香。
鸳鸯轻声道:“珍珠,翠缕,你们两个看着些。”
两人忙应了。
琳琅冷眼看着珍珠年纪虽幼,却着实伶俐,难怪在贾母房中脱颖而出,得以服侍贾宝玉,成为怡红院第一总管丫头,不过与她无关,只要将来她不答应,蒋玉菡便不会娶这样一个妻子,遂就着鸳鸯的衣襟一拉,鸳鸯便随着她出来。
第20章 020章:
湘云身边自有十七八岁贴身的丫头和奶妈服侍,压根儿用不到珍珠翠缕看着。
原著中副册又副册的丫鬟们,现在年纪极小,六七岁的女孩儿能做什么?上头根本就不会叫她们贴身服侍主子,不过偶尔挑一两个干净顺眼的陪着公子小姐顽闹长大再贴身服侍,正经贴身事务还是大丫头总管,连鸳鸯都是顶着贾母贴身丫头的名儿才得以总管。
因此,珍珠鹦哥翠缕并司棋侍书入画都是些粗使小丫头,做不得细事。
按规矩琳琅是要留心这些细节,倘若只叫两个六七岁的小丫头服侍史湘云,不提年长大丫头,不但贾母会怨王夫人思虑不周,史家知道后也会觉得荣国府怠慢了他们家的小姐。
原著中袭人说十年前服侍史湘云,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哪有十年之久?那年元妃省亲,宝钗及笄,袭人和宝钗同庚,十年前她才五岁,史湘云只有一二岁,能贴身服侍史湘云什么说什么话让她羞得脸都红了?她如今连进里间陪侍大床的资格都没有。
及至到了琳琅屋里,看着两口尚未打开的箱子,鸳鸯笑道:“姐姐这是做什么?”
琳琅一面开箱,一面说道:“大姑娘进宫,旧年的衣裳都收拾出来赏人了,留了几件与我,我又穿不完,你挑两身回去,便是不穿给别人也好。”
鸳鸯只看了一眼,俱是好颜色衣裳,元春是荣国府的嫡长女,所穿戴之物皆非凡品,光各种大毛小毛就装了一箱子,下剩的锦夹单纱衣裳不是八九成新的,就是没穿过的,鸳鸯看罢,道:“哎哟,大姑娘对姐姐真好。我原得了几件,和姐姐的一比,竟差得远了。”
琳琅笑道:“随你挑。”
鸳鸯道:“那我可不推辞了!”遂挑了元春穿过的两件小毛皮袄、两件红绫夹袄和两条裙子,一色九成新,琳琅见了,又挑了一件石青缂丝狐腋褂子,两套夹衣一并包上。
元春出手大方,琳琅也不会小气,又包了两件给玉钏儿。
送走鸳鸯,琳琅回身收拾,取尽大毛小毛衣裳一一收好,忽然发现箱子底有一个巴掌大紫檀透雕花卉的匣子,小巧精致,看着像是首饰匣,光这匣子已经十分珍贵了。
琳琅不觉一怔,打开匣子,却是红锦上托着一对白玉双龙抢珠镯,拿在手里端详,质地细腻,光泽温润,晶莹无暇,洁白如羊油一般娇嫩欲滴。
琳琅一眼认出这是元春最喜欢的羊脂白玉镯,原道她带进宫了,没想到竟在这里。
羊脂白玉十分珍贵,是玉中的极品,琳琅历年来所有积蓄都未必能买到这样一只镯子。没想到,她只做了几十个荷包,装的是王夫人私房里的宫制金银锞子,居然就得了如此名贵的玉镯。该说元春大方呢?还是说自己小气?
盒里还有一封信,琳琅急忙打开,里头是一张泥金花笺,墨汁淋漓写满了字,却是:“谨奉姊前,见信如唔:残冬将尽,待选在即,一入宫门不回头,前途凶险,未可尽知,辗转反侧,犹目睁以望明。今族中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奢靡太过,竟不能将就俭省,如此数年,恐内囊罄尽,母衰兄弱弟幼而无依。冷眼旁观数载,唯姊与众不同,乃感恩尽职能干之人,遂赠姊玉钏一双,愿姊提点老母,稍解来日之危,虽在深宫亦感激不尽。”
看完后,琳琅掩口长叹,怪道都说金陵十二钗个个有一无二,须眉男儿悉数糊涂度日,远为不及。元春此人在原著中描述甚少,只有省亲以及几次赏赐,但她身居贵妃之位,却道皇宫是见不得人的去处,可见进宫绝非她所愿,亦可由此看出她为荣国府担忧久矣。犹记得省亲之日,元春见到大观园的第一个想法便是默默叹息太过奢靡。然而原著中贾政觐见时,回答元春的那一篇话,哪有一丁点儿为女儿着想?
说起来,贾政也是假仁假义,看似清正,实则无德,二房占着正房不走,倒将贾赦这个袭爵的嫡长子逼到了偏院住。
不想了,从贾母开始,荣国府就没有守规矩的人,琳琅区区一个婢子,又能如何?
忽然,信封中随着琳琅的动作掉出一张微微发黄的纸来,琳琅拾起来一看,脸上登时流露出极欢喜的神色,原来这竟是她心心念念的卖身契!
元春真是聪明绝顶,知道琳琅最想要的是什么。
若有人云如此一来岂不担心琳琅一走了之?此却低看了元春的智谋。荣国府权势极大,琳琅无故离去,上头岂会不查明她得到卖身契的经过、缘由,为了避免逃奴之罪,少不得琳琅要解释一番,元春的托付到时自然瞒不过了。
琳琅将花笺和卖身契装进信封里,贴肉收好,方将玉镯收起来。
与金银相比,琳琅更喜玉之德馨,玉之温润,但和卖身契相比,后者却是用钱买不到的,故此元春将卖身契给她真真是投其所好,拿捏住了琳琅的命脉。
思来想去,琳琅恐府上不见了自己的卖身契又生是非,便挑些能说的话告知王夫人,道:“大姑娘给了我恩典,原是叫我尽心服侍太太,然未经太太允许,终究不敢去销了。”
若是往常,王夫人定然不喜,可如今想起元春素日的好处,骨肉分离,心痛难耐,元春的一点愿望,她自然不会驳了,故垂泪道:“好孩子,元儿既给了你恩典,必有她的意思。我原说你服侍我一场,从没一丝儿错处,早晚放你出去,如今不过提前几年罢了。”
琳琅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感激之色。
都说王夫人如何伪善,可王夫人待她确实极好,少不得要替她谋划一番。
王夫人道:“过两日我便打发人给你除了籍,不过你仍旧呆在我身边,等过几年我给你预备一份嫁妆,体体面面地出去。”这也是常理,只是不再当她是心腹叫她理隐秘事务罢了。
琳琅红了脸,道:“如此我便不在府上拿月钱月例了,只一心服侍太太。”
王夫人冷笑了一声,道:“你是我的人,跟着我办事,解了我多少难处,不曾占了他们一星半点,还怕他们说我徇私不成?你只管拿着,又不是白得的!”琳琅听了便即安心。
三月底,王夫人忙完北静王府郡主出嫁事宜,果然打发心腹周瑞悄悄给琳琅销了奴籍。
琳琅拿着新的良民户帖,成了良家女子,从此以后,不必担忧被主家打骂买卖。
周瑞家的处事圆滑,在上头极有脸面,素日琳琅虽不喜她见风使舵,但对她十分恭敬,交情极好,故她借着送户帖之际笑道:“姑娘大喜,有了这良民籍,姑娘买房置地都便宜!”
琳琅知周瑞家的羡慕自己,忙道:“快休这么说,没得臊了我!你家女儿不也是太太恩典明堂正道放了出去的?倒说起我来了。我们都是一样的,你是太太陪房,比我尊贵得多,不过我早几年脱籍罢了!好嫂子,千万别跟别人说,太惹眼了些。”
周瑞家的会意,道:“知道,我岂是那等多嘴多舌的人?户帖好歹收好,要紧着呢!”
这是琳琅在古代的户口本,自然万分仔细,笑道:“前儿北静王妃赏了一匣子宫花,送了些给人,还有半匣子,嫂子挑几枝给你女儿戴去!”
周瑞家的连声道谢,道:“北静王妃怪疼姑娘的。”
琳琅转身去拿了装花的匣子来供她挑选,不答反笑道:“嫂子看着哪枝颜色好。”
周瑞家的一听,忙笑道:“宫里出来的东西样样都好,姑娘不拘哪样给我两枝便罢了,哪还能挑三拣四的?”
她虽不挑,琳琅却不能不给她好的,况且同为王夫人的心腹,周瑞家的本事比自己大多了,周瑞又管着春秋两季的地租,遂选了两枝堆纱精巧的兰花,两枝杏花,两枝桃花,下剩的琳琅都分给小丫头戴去了。
周瑞家的看在眼里,笑着收下。
一时婆子来回事支钱,周瑞家的连忙推辞。
来回话的是厨房采买的婆子,琳琅看了一眼上头的报价,微微叹息一声,抽身去回王夫人,王夫人看了一会,对了数目,道:“数目合得上,发了对牌给他们去支钱。”
琳琅先发了对牌给她们,回来却拿着几张纸来,轻声道:“前儿我出了一趟门,因我兄弟想吃鸡蛋羹,特特留意了几眼,太太知道我瞧见了什么?”
王夫人放下念珠儿,笑问道:“你能见到什么?值得这样郑重其事地来跟我说?”
琳琅眉峰一挑,抿嘴道:“咱们府上账上一斤鸡蛋一百文,十个钱还不得一个鸡蛋,猪肉是二百文,寻常菜蔬报的是五十文,可外头呢?三文钱能买两个时鲜的鸡蛋,上等肥猪肉一斤三十三文,时鲜菜蔬不过一二文钱一斤,如此算来,账上报价竟是外头的四五倍!太太想想,这多报的银子都哪里去了?还不是底下拿着主子的银子进了自己的私囊?”
王夫人闻言,脸上登时变色,道:“你说得可是真的?”
琳琅道:“我如今一身一心皆是太太的,哪敢欺瞒太太?咱们府上报价一百文的枣子,在外头不过十七八文,报价十两银子一匹的绫罗绸缎,在外头一二两就能买得。太太算算,光吃食穿着,咱们府上一年多支出了多少?别提还有别的,哪一项都多报了四五倍。”
王夫人便不再言语,琳琅不知她在想什么。
过了良久,王夫人说道:“我的儿,亏得有你,可恨那些人年年跟我打饥荒,一年到头余不了几个钱!这件事你且放在肚子里头,等明年凤丫头进了门,正好叫她去料理,也能立立威,那起子贪心不足的东西,可不能轻饶了!”
第21章 021章:
这日晚饭后,琳琅到了上房,却见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并李纨三春宝玉诸姐妹俱在座,贾珠坐在贾母身边,她便悄悄往王夫人身后一站,只听贾珠与贾母王夫人等共叙别来之事。
琳琅抬头细细打量贾珠,面色苍白,身形瘦削,容颜憔悴,竟大改了模样,好歹眼里不见沉沉死气,尚有勃勃生机,大约精心调养还是能好的。
王夫人不断拭泪道:“我的儿,不是来信说好些了么?如何瘦成这样了?”
一旁的李纨随着落泪无声,贾兰年幼不能见风,是以没抱过来。
贾珠忙道:“说来还有一桩奇事,二月十二是林妹妹的生日,谁知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要化她出家,姑妈和姑丈自是不舍,叫人撵他出去,偏他说什么既舍不得她,只怕此病一世都不能好了,若要好时,一辈子除父母外不许见外姓之人,也不许哭,疯疯癫癫说了好些不经之谈。不想临走前正好叫我撞上了,吓得脸上变了颜色,说? 李纨惊得脸都白了,贾母和王夫人忙啐道:“呸呸呸!小孩儿家口没遮拦的,哪有自己咒自己的?什么死啊活啊!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千万别听他一个小孩儿的话!”
李纨跟着赶紧念了几句佛。
贾珠笑道:“姑妈骂他,那和尚倒好,偏说什么我家里定有人给我逆天改命,扰乱了天机,竟连他们都说不清那人是何等来历身份,又说是太太积德方以如此回报,不然我去年冬底就该一病死了,只余孀妻弱子,既熬过了初春,若不劳累,则一生无忧。”
琳琅吃了一惊,说的不会是她罢?她原是一缕生魂,红楼世界两个神棍不知也是有的。
李纨心底翻江倒海一般,道:“是谁?我们该重谢才是,不然留下我和兰儿岂不命苦?”
贾母和王夫人也忙询问,不想贾珠却道:“连那和尚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只是听那和尚的意思,倒是我得了太太的余庆,想必太太知道?”
王夫人听完,心里已经认准了琳琅,故道:“我也不知道,原是琳琅说话伶俐,我偏疼了些,早两年她提醒我留意珠儿的身子骨,又让我开解珠儿。说来那九天考试竟真是严苛,若珠儿未曾调养身子略差些,还不知结果如何呢!”说着不禁垂下泪来。
贾母奇道:“是琳琅丫头?”
王夫人点了点头,回视各人奇异的视线,琳琅暗暗叫苦,她没想过当神棍,不过的确扇动了一下蝴蝶的小翅膀,但是古人很信能给自己改变命运的人是神佛之灵,即使自己不愿意承认,他们还会有自己的想法。
贾母想了好一会子,道:“我记得有个丫头曾说你将生贵子,后来便添了宝玉,可是她?”
王夫人笑道:“就是她。”
贾母叹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可见不是虚话。你待她好,她便有所回报,想罢因此荫及珠儿,不然说不通。明儿个再舍些钱米给贫苦人去。琳琅过来,让我瞧瞧。”
琳琅苦笑着只得上前请了安,道:“给老神仙请安。”
她心里暗悔昔日多嘴,幸亏众人都信神佛,只一两句,便记到现在。
贾母欢喜得不行,叫她近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对王夫人道:“我原说她有福,可不应在这上头了?自她跟了你,你先生了宝玉,随后敏儿儿女双全,不久珠儿又中了举,生了麟儿,才得了消息说,元丫头因贤孝才德,已经被选作主子娘娘身边的女史了。”
王夫人和贾母一般信奉菩萨神佛,忙道:“阿弥陀佛。”
李纨感激地看了琳琅一眼,琳琅心中大呼不关她的事情啊。这实在是太过了,她可没这份本事!
宝玉在一旁笑道:“琳琅姐姐又温柔又体贴,给我做了一个好精巧香袋儿,云妹妹爱得很,老太太该好好赏琳琅姐姐一番才是。”
贾母笑道:“该赏,该赏!”叫人拿了一匹纱,一匹罗,两个荷包,两根簪子赏给琳琅。想了一想,又对鸳鸯道:“将那串翡翠十八子找出来给琳琅戴,倒衬她雪白一段腕子。可怜见的,不大在我跟前走动,统共还是几年前给我做衣裳时赏了些东西。”
琳琅心想上下大小丫头个个都打破了头地想在贾母跟前露脸,自己可不想搀和,如今听了这话,忙笑道:“素日差轻赏多,主子们都大方,老神仙这样说,叫我怪臊的!”
王夫人面露满意之色,眼里透着笑意。
鸳鸯果拿着一串翡翠手串来套在琳琅腕上,却是由十八颗碧绿的翡翠珠子,两颗鲜红的碧玺珠子穿成,与两个同质碧玺罗汉相接,中间穿着珍珠、结牌,结牌上镶嵌着红蓝宝石,且那翡翠珠子颗颗圆润,粒粒通透,晶莹无瑕,翠色欲滴,竟不比琳琅前生在网上所见慈禧的翡翠手串逊色,戴在手腕上,越发显得琳琅手腕皓白如雪,宛若羊脂。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的东西都好,偏了我的丫头。”
贾母笑道:“这翡翠衬肤色极白的人戴才好看,珠子还罢了,我那里有一匣子,前儿镶了好些戒指给丫头们,倒是上头的珍珠宝石重些。”
琳琅听见贾母如此说,心中一想,随即有些明白了,上等好翡翠在她这个穿越过来的人眼里极为珍贵,是因为她所处的那个时代,如宝玉出生时元春给她的帝王绿翡翠戒指,她爱得不得了,但在这时却并非十分稀罕之物,比不得珍珠宝石,真正翡翠风靡是清代,是在慈禧垂帘听政期间。因此,这串翡翠十八子最贵重的反而是结牌上镶嵌的红蓝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