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攥在手里,笑嘻嘻地道:“好姐姐,我就要这个,赏我罢!”
琳琅仍是不肯。
王夫人笑道:“琳琅,给他罢,我那里有几个赤金累丝的香囊,你拿两个顽去!”
琳琅听了,忙道:“哪里就值得太太赏这样贵重的香囊?横竖一个荷包,原是小事,只是外头小子们常和二爷淘气,几次都将随身的香囊荷包解了去,怕落在他们手里不知生出多少故事来。”
王夫人点头感叹道:“你果然小心。宝玉,你可听见了?拿去戴使得,不许给外头!”琳琅年纪大了,自然要避讳些,王夫人最爱她这份谨小慎微。
贾宝玉连连答应,随手佩戴在襟前。
琳琅无可奈何,继续抄她的经书,不妨抬头拿小剪子剪烛花时,贾宝玉已近在眼前,倒唬了一跳,宝玉眼睛盯着墨迹淋漓的经书,赞道:“姐姐写得好字,这是颜体?倒比三妹妹写得还好些,不知姐姐簪花小楷写得如何?明儿替我抄一卷书罢!”
琳琅一听就明白了,宝玉这是不想写字抄书找人替他呢!
王夫人断喝一声,道:“胡闹,仔细你老爷知道了,捶你的肉!”
贾宝玉吐了吐舌头,忙道:“我明儿个还要还愿,先回去歇息了,老太太只怕催着呢!”匆匆行了礼,转身一溜烟跑了出去,留下王夫人忍不住笑了,一脸慈爱。
第二日天有些阴阴的,琳琅一早起来,拿宝蓝缎绣八团灵芝如意纹草上霜的对襟褂子给王夫人换上,一面收拾妆容,一面细细地道:“林姑娘和朗哥儿初丧母,穿得太鲜艳了? 聪缘梦颐俏蘩恚乙泊蚍⑿⊙就犯嫠呦四盟鼐恍┑囊律迅τ翊┝恕!?br /> 身为妹妹并姑母的贾敏死了,按规矩,贾赦贾政为妹妹、贾琏宝玉等为姑姑该当守九个月大功,可是原著中却没有一点儿迹象,黛玉进贾府时,宝玉依旧是一身大红衣裳。
琳琅纳闷,作为堂堂国公府的老太君,口口声声疼爱女儿的贾母当真一点都不在意?
王夫人闻言眉头一皱,略有些不虞之色,叹道:“亏你提醒了我,传出去我成什么了?这几个月都叫宝玉穿得素些,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连这一点子都想不到!”
去跟贾母请安,王夫人提起这桩事,她原是极规矩的人,既知道了,自然守礼。
贾母听了王夫人的话,脸色微微一变,道:“瞧我这记性怎么了,你们也不提醒我一声儿!”立时便吩咐下去。贾赦贾政并贾琏、宝玉、贾环等人皆为贾敏守九个月大功,衣饰皆素,贾敏逝去虽已数月方想起此事,然亡羊补牢尤未晚也,贾政不免有些羞愧。
贾赦依旧我行我素,哼了一声,自拉着丫头吃酒。
王夫人虽不喜黛玉,见识也薄,但面子却要给足了,正好看到三春来请安,想了想,又道:“大姑娘和朗哥儿快到了,姑娘们今日不必去上学了,只在老太太屋里用过饭等一会子罢!”许多事儿都做了,不差这一点子。
琳琅听了,终于放下心来,王夫人总算不会如原著中那般给林妹妹下马威。
王夫人不喜黛玉情有可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又是和自己有嫌隙的小姑子所生,可是身为黛玉的亲外祖母,贾母竟然想不到这一点,真不知道她到底是疼黛玉还是不疼黛玉。说她不疼,她待黛玉仅次于宝玉,说她疼,却任由下人言三语四不曾严加处理。
贾母颔首,露出满意之色,一叠声打发人去岸边等着,午饭也不曾好生吃,翘首遥望,好容易等到午后,丫头一声接一声地来报:“林姑娘和林大爷来了,已经进宁荣街了!”
不久,又一拨人道:“林姑娘和林大爷已经进了二门!”
闻言,贾母又惊又喜,目光看了一遍,指着琳琅道:“琳琅丫头,你是姑苏人,你带人去垂花门接林姑娘和朗哥儿进来,好亲切些!”
琳琅看了王夫人一眼,见王夫人点头,方笑着答应,带着十来个丫头到了垂花门。
不消片刻,两顶轿子就已经到了,小厮们忙不迭地退下,悄无声息。
围随的婆子方上前打起帘子,扶着一个冰颜雪容的女孩儿下轿,超凡脱俗,宛若世外仙姝。只见她穿着藕荷素缎交领皮袄,系着十二幅白绫棉裙,裙边压着黄色宫绦,身上披着一件素缎面天马皮里的鹤氅,一衣一裙,裁剪简洁,不见任何花饰。白色头绳挽着黑漆漆的发髻,左右耳畔各留一缕青丝,髻上插着一枚小小的白珠小簮,与耳畔的珍珠耳环相映成辉。
再看林黛玉的形容,琳琅不禁目瞪口呆,大呼曹公诚不欺我!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
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
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拂风。
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在荣国府数年来,琳琅第一个愿望是除籍,第二个愿望就是见到真正的林黛玉,现在她已然脱籍,亦见到她了只能用曹公原著里的形容词来形容黛玉,但却不及其美之一二。最要命的是她那双似泣非泣含露目,那是一种清凌凌的美丽,晶莹剔透,美玉无瑕,让人见了就立即失神不已,小小年纪便已有如此气度,长大后还不知是怎么样的风华绝代!
第27章 027章:
再看另一顶轿子走下来的男孩儿,穿着明蓝素缎紫貂皮褂,裹着石青狐腋披风,生得粉妆玉雕,举止不俗,一看就知道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较之宝玉更胜三分。
琳琅暗暗称赞,林黛玉,林朗,风流隽秀,名不虚传,不愧是探花之后!
遍观荣国府人物中,还真没几个及得上她们姐弟。
想毕,琳琅忙上前扶着黛玉,只见她素手纤纤,如冰如雪,遂笑吟吟地说道:“乍一看,我当是观音菩萨跟前的金童玉女下凡来了,谁知再一瞧,原来是林姑娘和林哥儿到了。怎么就有这样的人物呢?莫非天底下的钟灵毓秀之气都应到姑娘和哥儿身上了?老太太和太太们都在念叨着,等见了姑娘和哥儿,怕是不知道用什么精妙的话来形容了。”
一口吴侬软语,温软娇糯,听得林黛玉和林朗感到十分亲切,黛玉初进荣国府,步步小心,处处留意,嘴角微露一点梨涡,竟有几分羞涩的可爱。
琳琅带着丫头簇拥姐弟二人往上房走去,心下暗赞,真不愧是绛珠仙子。
这样举世无双的女孩儿,怎么忍心她凋零在荣国府中?
转过大理石座架紫檀大插屏,正面五间上房,两边是抄手游廊,坐在台阶上的丫头们见了,无不失态,忙争先恐后地打起帘栊,通报道:“林姑娘林大爷到了!”
祖孙相见,不免一番相拥而泣,但凡侍立之人无不跟着落泪。
丫鬟脱去其披风,送上锦垫,林黛玉和林朗方郑重拜见贾母,又随着贾母拜见邢夫人、王夫人和李纨,又与三春姐妹相互厮见毕,方由王夫人送到贾母身边坐着。
琳琅含笑看着,这种场面真是如诗如画一般。
礼节、体态,上到贾母、王夫人、邢夫人,下到小丫头,一举一动都没有丝毫失礼。
好容易落座后,正说些贾敏如何得病,如何用药,黛玉如何体弱、林朗读何书等话,凤姐一身金碧辉煌风风火火地进来,口角伶俐,满堂生辉,琳琅一笑,忽见邢夫人嘴角微微一撇,带了一点冷意,不觉一愣,随即想到其中缘故,不由得暗暗叹息。
虽然她偏向王夫人,但是二房住正房,确实无理,兼之凤姐远大房,亲二房,贾琏也住在二房处跟着贾政料理些庶务,竟不像是袭爵的嫡长子,反像管家,邢夫人心里如何平衡?
一时李纨亲捧茶果,凤姐陪笑着端到黛玉和林朗手边茶几上。
忽听王夫人问起月钱来,琳琅无奈地笑,这王夫人是在告诉黛玉荣国府她才是主事者,果然黛玉眼里极快地掠过一丝疑惑,若非琳琅时时留意黛玉,也不会发现。
凤姐忙细细地禀明,王夫人又笑道:“倒罢了。明儿个记着叫针线上的人过来给你妹妹和你兄弟量身做衣裳,料子原是齐备的,只是不知尺寸,才收在屋里,好容易今儿个到了,便叫针线上人先用心给他们做,别的且搁下,不急。”
凤姐笑着答应了,黛玉和林朗忙起身拜谢。
王夫人见他们礼节周全,心中不免又透着一分满意。
琳琅忖度再三,带着金钏和玉钏捧着托盘送上表礼,却是每人新书一部,宝砚一方,松烟墨一匣,新式花样金银锞子各四锭,王夫人打从心底不喜黛玉,原没想得如此周全,见琳琅拿出来先是一愣,随即醒悟,遂笑道:“别嫌简薄,拿去顽罢。”
黛玉和林朗忙又谢过,邢夫人少不得也叫人送上尺头、锞子等表礼。
贾母是何等精明的人物,见状微一凝思,已明其中缘故,对琳琅倒是多了三分欢喜,因命黛玉去见两位舅舅,邢夫人便开口带他们过去,贾母允了,王夫人也回去等着,携着琳琅等人正欲告退,贾母忽道:“你站着,我有话说。”
王夫人忙垂手站住,琳琅也跟着停下,侧耳倾听。
贾母问道:“林家跟来了几个人?”
王夫人并不知道,打发人去问,回来说是四个丫头并两位乳母,还有贾母派去的嬷嬷。
贾母先叫进来细看,琳琅见了,心里微微诧异。
黛玉的乳母王嬷嬷和林朗的乳母赵嬷嬷,约莫二十六七岁年纪,雪雁、洗砚、青鹤、吹墨等四个丫头和袭人一般均是年方十岁,因是江南女子身骨有些纤细,便显得一团孩气。
琳琅素知大户人家的奶妈年龄必须是十五岁到二十岁左右,还得是生过儿女的年轻妇人,小姐的奶妈生的必须是男孩,少爷的奶妈生的则必须是女孩儿,当然也有不在意这些的,而且还不能大过两个月,否则奶水不足奶质不佳,不能入选,光宝玉一人就有四个奶妈呢!
因此,林家怎么说都是,清贵之家,无论如何都不会选个老妈子给林黛玉。
原著中贾母嫌王嬷嬷和雪雁一个老一个小,不过是因疼爱黛玉吹毛求疵罢了。
果然,只听贾母道:“这怎么能行呢?可怜见的,每人才带了一个奶妈子,两个丫头,老的老,小的小,如何照应周全?纵是我派去的那几个嬷嬷跟着,也太少了些。”
王夫人陪笑道:“自然按着咱们府上的例给大姑娘和朗哥儿配人。”
贾母道:“两个孩子身边的丫头自然是贴身丫头,只是他们面嫩脸薄,不好使唤咱们府上的人,我也知道下头个个都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未必就真心实意服他们,须得配两个精明厉害些儿的总管丫头,调汤弄水使唤人方便些。”
琳琅一听,知道贾母要派身边人过去了。想来也是,林妹妹尚且如此小心,身边的丫头自然更小心,轻易不敢使唤下头的人,须得有贾府的丫头跟着服侍,有人脉,又有威严,方能震慑住下头的小丫头粗使婆子,不致生乱。
王夫人了然,道:“老太太看谁好?我好心里有数,另外造册登记。”
贾母沉吟道:“我身边的二等丫头鹦哥给玉儿甚好,其余的和探春等一样的例。”
王夫人心中一动,忙笑道:“我身边的琳琅素来沉稳知礼,老太太也知道,她原是姑苏人,怕外甥女和外甥会感到更亲切,她年纪大些,会照顾人,倒不如暂且给了外甥使唤,染些外甥外甥女的书香气,过两年好放出去。”
琳琅傻眼,怎么要将她给了林朗?这倒是没想到。
贾母眉峰一动,眼中精光一闪,笑道:“你既这样心疼外甥,我岂有不允之理?就这样罢,鹦哥给玉儿,琳琅服侍朗哥儿,和宝玉一样,再配几个大丫头,几个小丫头。”
琳琅神情一凝,说什么衣食起居和宝玉一样,实际上还不是和三春一样的待遇?按规矩,三春哪一个的身份能比得上黛玉?况迎春探春都是庶出,真不知道贾母是如何疼黛玉的。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放心。”
琳琅不禁暗暗地叹了口气,跟着王夫人回房。
王夫人收拾了一番,换了件衣裳,拉着她的手道:“我的儿,你可怨我?”
琳琅微笑道:“太太的心意,我尽知的,哪里能怨太太?我也想从林姑娘林哥儿口里知道些江南人文风物!再说,原是太太恩典,方有我今日今时,自然一心为太太。难道我去伺候朗哥儿,太太便不理我了不成?以后我可还要来讨太太的茶吃呢!”
说得王夫人笑了起来,神色间十分满意。
琳琅叹道:“只是我带人服侍朗哥儿人数和宝玉一样,偏林姑娘少了一多半儿,又和二姑娘三姑娘一样,竟是说不过去!还有教养嬷嬷,咱们府上的有几个只顾着吃酒生事,又都是老太太的心腹,太太心里得有个计较,嬷嬷们教得好,姑娘哥儿们的规矩才严谨。”
王夫人嘴角露出一丝嘲讽,道:“这才是咱们的老太太呢,素日里云丫头来,连个男女大防都不知!罢了,你就传我的话,林姑娘和朗哥儿宝玉一样,都是七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横竖几个丫头咱们府上用得起。还有从前教元儿的张嬷嬷,打发人拿帖子请了来,单教养林姑娘。我倒要瞧瞧,咱们严防死守,老太太还有什么主意可打!”
琳琅先去与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俩交接王夫人房里诸事,并收拾铺盖衣物箱笼等物,只等晚饭后事情定了再搬到林朗房中。
堪堪收拾妥当,便见黛玉和林朗过来请安,并拜见舅舅。
因王夫人并不似原著里那般给黛玉下马威,但爱宝玉如眼珠子一般,不愿黛玉与他亲近,遂说了几句宝玉性子顽劣,是个混世魔王,不许黛玉亲近他等语。黛玉姐弟皆因贾敏在世时多言宝玉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无人敢管,今闻此语,自然应承。
王夫人方打发人去请贾政,半日,引着黛玉和林朗拜见贾政。
贾政才送走贾雨村回来,见面时,倒也欢喜,想起贾敏,不免伤悲,说道:“你们姐弟两个好生住下,静养读书,闲了和姐妹一处顽,若受了委屈,只管来告诉我!”
黛玉和林朗垂手听着,忙一一拜谢。
贾政又嘱咐了几句,直到贾母打发人来说传晚饭了,方令王夫人带他们过去。
王夫人一面走,一面告诉他们凤姐的住处,有事找凤姐,又道:“我想着我身边的琳琅丫头和你们是同乡,说话便宜些,你们身边几个丫头都极小,朗哥儿年幼,日后就让琳琅服侍朗哥儿,至于大姑娘,老太太也有人给你。”
黛玉极聪颖,闻言道:“可是那位迎接我和弟弟的姐姐?果然是同乡。”
王夫人笑道:“琳琅跟我八九年了,做得一手好针线,在府里下人跟前都能说得上话,我怕你们脸皮儿嫩不好意思使唤人,有她服侍朗哥儿,要什么做什么都方便,更兼她还识得几个字,正配给朗哥儿研墨铺纸。”
林朗听了,感念不尽,笑道:“听这位姐姐的名字,正和我一样呢,倒亲切。”
王夫人一想,笑了,道:“若是别人便改了,跟了朗哥儿原该避讳些。只有一件,这丫头是个有福的,自从她跟了我,我得了多少顺心如意的事,从前有个和尚说,她这个面相命格正配这个名字,改不得,改了就不好了。”
林朗忙道:“琳琅姐姐是舅母身边的得意人,自然不用改名。”
林朗话说得不错,长辈身边的丫头不用避讳晚辈的名字。
王夫人想到玉钏儿及原先贾母身边的珍珠,见林朗年纪虽小,却十分知礼,不禁笑了。
用过晚饭,贾母果然当面将鹦哥送给黛玉,琳琅送给林朗,又命按照三春、宝玉等例添丫头嬷嬷粗使婆子等,黛玉屋里除贴身掌管钗钏的大丫头外,另添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头,四个教引嬷嬷,林朗屋里则添四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几个粗使婆子。
王夫人趁机提出黛玉林朗一如宝玉,又有请张嬷嬷的意思,贾母虽有几分不悦王夫人自作主张,但她义正言辞当着黛玉林朗的面儿,兼之也知道张嬷嬷教得好,只得依了。
黛玉姐弟眼波微微一闪,似有所悟。
彼时宝玉还愿尚未回来,一般还愿回来得极晚,琳琅知道王夫人乐得不让宝黛相见,琳琅自己有心让他们错过,免得摔玉事件发生让黛玉难以在荣国府立足,便朝贾母笑道:“老太太,知道您好容易见到姑娘哥儿,有满肚子话想说,只是我瞧姑娘哥儿一路风尘,仿佛有些累着了,不如先让姑娘哥儿歇息,老太太有什么嘱咐说话的时候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