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你快乐----林翊枫

欧阳知道天使其实并不是万能的，他也从来就不向流星许愿。
老爷子说，我们没有义务为一个与欧阳家没有瓜葛的人付这两千万。
欧阳低头看着折射着落日光晕的昏黄地板，不真实的脸在眼里浮现。
"他是我的朋友。"
老爷子"哦"了一声，然后抬起头质疑地看着他："一个值得你这样赴汤蹈火的朋友，我怎么就没听你讲过。"
陈镭两次来欧阳家都没遇到过老爷子，老爷子更没听说过欧阳什么时候肯为一个朋友付出什么，欧阳从小就是一个有进无出的人，亏本的买卖从来不做。现在却要为一个从来没有提起过的"朋友"一掷千金，老头子的眼神逐渐从置疑变成冰冷。
他十分了解欧阳，并比别人更清楚一掷千金的洒脱往往是为美人而不为江山。
而他对欧阳的教育和要求里，最不允许的就是像路童童步小美那样的事情。如果欧阳喜欢男人，他宁愿将他打死在家里当从来没有过这个孙子。
欧阳笑笑说："他是我的朋友，我喜欢他。"
如果那个人不在了，自己还有什么是真正想要的？欧阳从小就是那种表面乖巧暗自任性的孩子，虽然从不忤逆却也倔强得宁肯得罪所有人也绝对不妥协。
而这一次，所有和那人有关的快乐和幻想，却终于还是要在自己从未意料到的半途，嘎然划上决绝的休止符。
欧阳家的老爷子生平第一次对自己最宝贝的孙子大发雷霆。
"喜欢？那么多女孩子你不喜欢，偏偏要去喜欢一个男人！你记得我给你说过什么，你要是做出路家那小子那样的事，我把你腿也打断。你现在倒好，我教的你不听，不允许的你却都给我搞出来。我们欧阳家就你一个孙子，就算我不急着看你取妻生孩子，你奶奶她还等着！要是被她知道你喜欢男人，是不是要等着看她被你气死！啊！！你这混帐！"
欧阳却仍旧笑着，"只是我单方面喜欢他，和他没有关系。爷爷，这一次人你答应我也救，不答应我还是得救。钱就当我和公司借的，日后还回去。你放心，我和他从来没有开始过，以后也永远不会。我会娶个女孩子，延续香火什么的，我都会做。欧阳家我会继续撑着，没有谁有机会可以趁虚而入。"
然后淡淡地收敛了笑，在老爷子仍旧愤怒却又震惊的目光里转过身，心里却开始一阵一阵地抽痛，犹如刀绞。
镭，我能为你和我自己所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以后以往
镭醒来的那个早晨，日本海的浪潮声在很远的地方隐隐喧嚣，阳光从天地之间爬起来，有些迷迷蒙蒙的悠远的光映在医院绿影班驳的窗台和屋里的人身上。
镭睁开眼睛，刺眼的亮，眼睛被恍得生生的胀痛，然后想举起手挡住那片太过刺目的光时，才发现除了脖子能微微转一下以外，剩下的全身都不能动弹。
这个时候他终于想起来在自己身上曾发生了什么事情。比赛，事故，然后在还没有出现"我就要死了"的意识之前就陷入了深深的黑暗里。
镭努力睁开了眼睛，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死了还是仍旧活着。视线之内的东西都很安静地摆在那里，听不到任何和人有关的声音。
自己是挂了吧，不然这个地方怎么安静得有些诡异。
不过环境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至少死了没有下地狱也算不错了。
然后镭就心情复杂地笑了一声，喉咙干干的，没有发得出声音。再然后就有人推门进来了，脚步声很轻，落在镭的耳朵里，却有了失而复得的感觉。
欧阳看到了他，被裹得像木乃伊、睁着眼睛努力扭着脖子想要看清楚自己的镭。于是欧阳的眼里闪过了惊喜，然后便绽放了一个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很奢侈的明媚笑容在脸上。
他走到他面前，然后很认真地看着他憔悴的脸和有些迷糊的眼睛，声音柔和地说：
"你醒了。"
镭便有要跳起来大吼的冲动。
这个人是欧阳，没错，是他醒来后第一个想起的人，是在他失事之前总是听他絮絮叨叨的欧阳家的少爷。那么即是说，自己并没有被上帝叔叔的天堂接收，而是在不知为何时的现在回了人间。
死而复生的美好感觉让镭想呵呵大笑，可惜现在笑不起来，他有很多话想要问他和告诉他。
欧阳倒了水喂他，伸出手轻轻地撑着他的脖子，眼神是从未见过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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镭的身体恢复的很快，连他的主治医生也对此感到万分惊讶，一般的人遇到他这样的情况，没有当场死亡已经算是奇迹了，而这个人在接受治疗之后所有人的预计他至少需要半年以上的时间才会慢慢康复到健康时的百分之七十，结果镭这个自称铁人的家伙，才刚刚两个月就能跑能跳了。
欧阳在这两个月里往返于公司和日本之间，很是劳顿，然而镭见到他的时候，仍旧是那副永远带着微笑的从容样子。
欧阳没有告诉他为了救他自己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两个月以后镭坚持要回去，离开家里太久了，父虽然一醒来就和父母通过电话，旅行这么久，也难免会让他们怀疑。
镭作出决定的那天欧阳的神色似乎不太好。在晚饭的时候镭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忍得住。
"你有心事？"
欧阳听他这样问，愣愣地看了他一下，然后笑着反问："我象是有心事的样子吗。"
桌对面的人点点头："像啊。你的眼睛老是睑着的时候就是有心事的时候。"
欧阳"哦"了一声："你倒是观察得仔细。"
镭就咧嘴得意笑起来："当然了，因为是你嘛。"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所说的话有多么地暧昧，欧阳却一口菜没吞得下去，定在了当场。
如果只是作为一个普通朋友，一般人会怎样说才对。"因为是你"，是在暗示自己是特殊的，还是单纯的无心话？
然而正是因为无心，才更容易把自己潜意识里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东西都表达出来。
镭，是不是因为你，也像我在乎你那样地在乎我？
欧阳觉得可笑。
如果在之前听到他这样说，自己是打死都不会在老头子面前说那些决绝的狠话的。
等他完全康复自己就回去多伦多总公司，在那边恋爱结婚生孩子，当然，也许不会再有爱，却仍旧还是要找个合适的女子共渡此生。与从此以后，与这人再不相见。
那时以为反正自己是一相情愿，在这里守着他一辈子也不会有结果，不如趁机离开并忘了他，以后不至于更加痛苦。
而现在听到这样的话，动摇却都已经晚了。
"欧阳，我这次，花了你很多钱吧。"
欧阳抬起头看着他，笑笑："是啊，数目确实有些大。怎么，你准备怎样还我？"
镭"呃"了一声，怎么都没想到欧阳这么老实，还以为他会说"无所谓，对于我来说一点钱算不了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之类的话，自己就可以说"你为了我花了那么钱又费了那么多神，你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虽然这些钱和这个人情我暂时还不起，不过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得到我的时候一定不要客气地吩咐我，刀山火海我都义不容辞。"之类仗义又侠气的话。然后两人的友情就在这番话里加深，从此更加亲近和睦。
只是钱，纵然知道自己这辈子肯定都还不起，却还是不好意思让别人为你这个没有什么用的家伙支付那么多。而现在欧阳这样说，镭的苦恼更是增加了不少。
欧阳看他呆住的傻样，觉得十分有趣。又说："要是一时半会还不了，干脆一身相许如何？"
镭"啊"地张大了嘴，一口酒没收住从唇角流出。
欧阳终于忍不住捂着肚子颤抖着笑起来。
"你啊--哈哈，真是太可爱了。"欧阳一边笑一边伸手捶了捶桌子，丝毫不顾自己欧阳少爷的形象，搞得镭又呆又愣地半天后，才终于意识到欧阳是在捉弄他。
"好啊你！"对面的笨蛋十分不爽地站起来，然后在欧阳还没有平静下来的时候朝他扑了过来，从后边勒住了他的脖子。
"你这家伙，说什么以身相许，害我吓了一大跳，现在我的心都还在扑通扑通地乱跳，你听你听！"
欧阳被他按着头俯在他的胸膛上，什么心跳的全部没有听到，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麻了又乱，这家伙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味，和着温热的体温，从欧阳紧贴着他的右脸上开始发散开去，撩人的温度与气味掺杂融合，迅速传遍全身。
欧阳想就着这个姿势将他掀倒的欲念越来越强，并开始气息不稳。
当他克制了又克制，终于还是一把将镭推开的时候，觉得自己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从小到大，第一次发现忍受什么东西原来竟是这样的辛苦，简直就是要将人往死里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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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的时候，没有见到欧阳，欧阳只让了人来接他，送他去机场，还给他准备了很多礼物，全部是要带回去给家里人的"旅行手信"。
镭为这些小小的细节而感动不止，一到家就给欧阳打了电话。
欧阳似乎很忙，有些应酬似地和镭客套了一下。镭很知趣地收了线，约欧阳有空一起吃饭，要谢谢他为自己做这么多。欧阳在那边笑笑，说好啊，就这几天吧，你找个时间。
镭说那明晚吧，明晚你来我家。
欧阳在电话那头愣了愣，说随便在外边吃点什么就行了吧，不要搞得那么麻烦。
镭说一点都不麻烦，几个家伙非要你过来，我父母也想见见你。
欧阳突然觉得，怎么这话听起来就像是那媳妇见公婆似的，可惜自己这样子，也永远成不了人家的媳妇。而且他也不甘愿。再怎么，也是镭更适合做他小媳妇吧。
第二天晚上欧阳到了镭的家里，看到桌上好大一个生日蛋糕，才知道这天是镭和陈放的生日。
欧阳坐在镭的旁边，说你怎么不早说，我什么都没给你们准备。
镭却嘿嘿笑起来，你来了就行了，礼物那些的，心里收下就够了。
弟弟妹妹都很喜欢欧阳，父母在场也不好直接感谢欧阳关于镭这次的事情，都只是争着给欧阳夹菜，欧阳看着这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心里觉得暖暖的却又有些空空的凉意。
镭的父亲给欧阳敬酒，欧阳推辞说这怎么可以。老头却说我家镭崽子常提起你，你帮了他不少忙，这酒是代表我们全家人敬的。
欧阳想就算我帮过他什么忙，却不用一家人敬酒这样夸张吧，然后他看镭父亲那样严肃而庄重的神情，觉得其实这大叔其实什么都知道的。镭受伤的事情，带他去日本救他的事情，或许，还更多。
可是他父亲没提，欧阳自然不会问。端着他递来的杯子，昂头将酒一仰而尽。
这却是一杯让他说不出个中滋味的酒。香辣醇涩，仿佛都被他喝了下去。
吃完饭，镭照常已经东倒西歪，分不清方向。欧阳看他这样子，醉得稀里糊涂又万分难受的可怜表情让欧阳觉得好笑，喂了他一点茶，然后和陈放一起把他拖到他在大屋外面的房间里去，陈放又回去收拾客厅，欧阳就坐在旁边，镭的床的旁边，床上躺着那个因为不舒服而翻来覆去的酒鬼。
欧阳看他醉得红薰薰的脸，照常觉得可爱得慌。他伸手放在他的脸上，他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他在糊里糊涂中仍旧感觉到脸上不同寻常的冰凉，让全身滚烫的他觉得舒服的那一点低低的温度，他捉住他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摩挲着，那一点凉意让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却又渐渐地觉得不满足。
实在是太少了，不光是脸上，耳朵，脖子，全身，都需要那样的冰凉来镇压住不知来由的那些烧起来一样的热度。于是他拉着他的手来到自己感到热得万般难受的地方，慢慢而迅速地移动，从上开始，一路而下。
镭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是多么地危险，欧阳一边压抑地灭着心底的那把火，躺着的那人却浑然不觉地又继续要将它点燃。
欧阳听到有人对他说，不可以，你马上就要离开了，既然没有希望，就不要做让他恨你一辈子的事情。
可是镭无意识的无声邀约，他低低起伏的喘息，却在欧阳的理智里轰然炸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他终于满面通红地站了起来，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快速地将他房间的门锁上，关了灯，然后走回来，再无顾忌地朝床上的人伏了上去。
就算要后悔，这一刻却都什么都不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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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以后，镭到处去要欧阳的电话。路童童说你疯了，你和欧阳不会有结果的。
镭说你不懂，你不会懂的，路童童你什么都不缺你是不会懂的。
路童童仍旧说你疯了，你这样只会害死你自己，欧阳家的人你以为你要得起？
路童童把他挡在欧阳家的大门外，他知道他放了他进去就别想看到一个完整的镭从里边出来。那老头子是什么人，当初乱棍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打瘸了腿，最后一个"滚"字将他从欧阳家彻底地除去，还会在乎你这么一个会耽误他唯一在乎的孙子的未来的人的性命么。
路童童说你别傻了，如果欧阳要见你还用你这样地折腾么？欧阳已经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因为你，因为你他走了！
镭睁着血红的双眼看着路童童，什么因为我，你给我说清楚，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路童童觉得现在的镭就是一只濒临险境的野兽，明明知道会万劫不复，却还是要做困兽之斗。不管对手比自己强多少，仍旧想着要拼死一搏，不把对方或自己弄死绝不会罢手。
路童童说，欧阳他爷爷，用两千万买下了他的自由，而这两千万的筹码，明知道会血本无归，他还是把它压给了你，你已经欠他一辈子的自由，你没有本钱赎他，忘了这个人，回去做从前那个镭，那个什么可以放得下的镭，你可以的。
镭却笑了，疯狂而绝望地大吼，我欠他，他就不欠我？他妈的上了我就跑了，什么话都不对我说就走了，我能甘心吗！他如果不在意我为什么要拿两千万救我？他不爱我为什么还要在走之前上我，啊，路童童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路童童却震惊地说不出话来，那样理智而从不拖泥带水的欧阳，为什么会和镭发生那样的关系，那个从来不爱男人的欧阳，却因为爱一个人而抛弃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包括爱，和自由。
多么可笑。他孩提时的朋友，和他最好的兄弟，他们都疯了，明明不能爱，却还是要这样不计后果地爱上，这样明明会让人痛不欲生的啊，他们明明都懂的啊。
他无法回答镭，他只将他拖进自己的车里，看这个曾经火一样燃烧的男孩子，一场悲痛欲绝的哭泣浇灭了他过去所有的年少轻狂单纯热情，从此那个无知无畏的镭不会再有了，那个叫欧阳纯的男人的离开，让他的生命逐渐黯然，再无斑驳光彩熠熠照人。
那一年的相遇，是命运犯下的错误，酒后的人，迷离地看迷离的世界，看不清楚看不透彻。爱不爱都没有关系，因为有开始却不会有幸福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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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在很多年以后想起刚结识镭不久时两人的一场对话。
欧阳问镭，在他观念里，怎样的两人算得上是好朋友。
镭说，如果我会因他的快乐而快乐。
过了这么久了，我因你的快乐而快乐。可是我却无法成为你的好朋友。如果我可以单纯地喜欢你。
当时未能告诉你。我因你而快乐，却是因为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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