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卖关子,陆小凤直接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红鞋子是这两三年才兴起的组织,她们似乎专门收留一些身世可怜的女子,教她们武功,让她们在江湖上有安身立命之地。”
叶且歌神色稍缓,这一点上,似乎和七秀坊也相去不远。那么,那个所谓的公孙大娘后人公孙兰,难道只是行事糊涂,剑走偏锋的入了歧途,而实际上也没有那么可憎?
只是还没有等叶且歌脸上的不悦褪去,陆小凤又继续说道:“本意大概是好的,只是这些女子身无长物,唯有一身功夫傍身,为了生存下去,少不得要做一些劫富济贫的活计了,听说江南这一代的商贾都是听见红鞋子这三个字就色变的。”
劫富济贫,劫的是别人的富,济得却是自己的贫,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叶且歌的眉头重新皱起,却听叶英问道:“陆兄所言……可有实证?”
江湖之中也不乏道听途说,叶英相信陆小凤的分寸,却终归还是要问一句。
陆小凤知道叶英的顾虑,也更确定了这位除却且歌,万事皆不入眼么叶庄主是真的对此事上了心。
陆小凤思量了片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拍了一下脑袋,而后用手肘推了推花满楼,对叶英道:“叶兄可以问一下花满楼,红鞋子主要在江南和盛京两地活动,花家的铺子也遭过他们毒手。”
花满楼被陆小凤推了一下,便如实说道:“确有此事,店里有一个掌柜因为不肯给她们银票,还被她们的人割了半只耳朵。这些姑娘虽然身世多是可怜,行事却也太过了。”
花满楼是个君子,也一贯待人温柔,习惯留三分余地。能让他这样说的人,应当已经远不止是“行事太过”了。
却是这个时候,一直恍若背景的唐天仪忽然开口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们读书人不是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嘛,那个公孙兰,可是有四五个身份。什么桃花蜂、女屠户、熊姥姥的,凭的吓人!”
唐天仪的一口官话其实已经很标准了,这番话说的有些快而漫不经心,却恍若惊雷一般的清晰的炸开在众人耳边。
“你说的,是十五年前杀了桃花村整村的桃花蜂,十二年前屠了流云峰清风观满门的女屠户,和每逢十五都要用毒栗子杀人的熊姥姥?”陆小凤不由惊声说道,又收敛了脸上的全部笑意,瞪大了眼睛问道:“唐兄此话当真?”
唐天仪捡了一粒花生米在嘴里嚼,很是笃定的说道:“当然,惹上了这么个人,更何况小爷还带着媳妇,怎么可能不把公孙兰查一个底朝天?”
似是怕陆小凤不信,唐天仪又补充道:“蛇王你知道吧?我和他有点儿交情,他老婆孩子都被那桃花蜂害死了,之后查了十多年才查清这女人的底细,我去问的时候,他巴不得有人能替他报仇呢,就差没把公孙兰几岁还尿裤子都告诉我了。”
蛇王陆小凤自然是认识的,不仅认识,而且他们还很熟。作为盛京的地头蛇,蛇王若是想查一个人,那定然是没有查不到的。
只是没想到那人还和蛇王之间有着血海深仇,那么蛇王透出来的消息,定然是不会错了了。
只是那些名号,每一个都犯下了大案,时隔多年也依旧让人胆寒。陆小凤深觉这并不是叶英和叶且歌想看到的。小心的望了两人一眼,陆小凤果然看见对面的两人都是面色铁青。
——特别是叶且歌,陆小凤简直有一种她下一秒就要拔剑而起,揪出来公孙兰,把她拍到地底下去公孙大娘面前赎罪的错觉。
该说陆小凤果然是叶且歌的朋友么?
此刻叶且歌心中所想的,的确是要将这不肖子孙拍去见大娘——前提是,那公孙兰得真的是公孙大娘的后代才可以。
若不是……叶且歌微微一眯眼睛,眼中的寒光却让偷瞄她的陆小凤都是浑身一抖。
叶英只觉得心头一暖。
他家小徒弟出生的时候,公孙大娘已经渐渐隐退,虽然因为藏剑和七秀比邻的缘故,他家小徒弟也曾经有幸见识过公孙大娘西河剑器的风姿,可是却也不至于愤怒到今天这个地步。
而真正能让叶且歌动怒的原因,除却关乎他叶英,又还能是怎样的呢?
左右如今他们和公孙兰已经交恶,想必此人也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叶英也不怕寻不到这个人的踪影。
叶英揉了揉叶且歌的头顶,叶且歌还梳着好好的马尾,因为这个动作,叶英的手指从她头顶的发冠掠过,很轻易的便感受到了上面的白云纹。
又想起了那一日叶孤城对他说过的话,叶英微微叹了一口气。很快将那件事勾起的烦躁压下,叶英对叶且歌道:“终归会遇见的。”到时候再收拾她也不迟。
叶且歌咬了咬唇,终是松开了紧握着轻重双剑的手。
饭菜已经凉了,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众人也没有了喝酒的兴致。正在几人相顾无言,准备就此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阵呛咳之声。
却是被陆小凤随手丢在一旁的司空摘星醒了过来。他难受的呛咳了几声,许久之后才从地上坐了起来。看见叶英和他身边坐着的叶且歌,司空摘星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跑。
然而这个时候司空摘星已经认出来了,叶英就是那个曾经在花满楼的小楼门口将他擒获的人。
若说方才司空摘星还想着要跑,这会儿见到了叶英,他已经完全放弃了这个念头了。毕竟他还知道,如今自己面对的,是仅仅一声低喝就让他不敢动弹的人物。
如今司空摘星就只能期望着对方看着陆小凤的面子上,能够放他一马——常年混迹市井,司空摘星对人情世故看的也很通透。虽然不想欠陆小凤这个人情,但是和被拍成肉饼饼比起来,他还是宁愿陆小凤嘲笑。
“你们……要做什么?”司空摘星怯生生的看了用下巴支着重剑的叶且歌,生怕她一言不合再抡剑,所以就连说话都赔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叶且歌看向司空摘星,似假却又像真一般的说道:“你三五年前,仿佛偷过我一块玉佩。”
司空摘星偷过的东西很多,只是天下之大,总归他没偷过的东西也不少。他的记性不差,却也不到事无巨细过,样样都目不忘的地步。
之所以对叶且歌的玉佩印象特别深刻,确实因为那是司空摘星自从在江湖之上崭露头角之后,第一次被人威胁。
他一个做贼的,对官差近乎就是天然的惧怕。偏偏他那天却好死不死的落在了金九龄手里。
作为一个偷儿,要是在六扇门挂上了号,那他以后可怎么在江湖上混?这件事其实可大可小,奈何那日身旁半个朋友也无,就是有,恐怕也没有能为他抹平此事的人。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然就是金九龄说什么便是什么。他说让自己帮忙担一件事,司空摘星纵然知道,六扇门的捕快都觉得棘手的事情,也未必是他一个贼能担下来的。可是司空摘星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呢?
只是司空摘星在知道金九龄推到他身上的,是一块近乎等于白云城主的权力的玉佩的时候,他还是宁愿自己被押去六扇门,关到天荒地老。
只是为时已晚,悔之无用。司空摘星明白,叶且歌说的不是疑问句,而只是发难的前兆——那柄悬在他头顶的刀,今天终于到了落下来的时候了。
果然,也不用他回话,司空摘星便听见叶且歌说道:“我是南海人,但是不太了解,这安庆的律法里,偷盗应该是怎么个处罚?”
薛冰这会儿看着叶且歌虽然别扭,但是她已经和叶且歌亲近,就没有看着别人欺负自己的小伙伴儿的道理。所以她当即道:“按照律法,偷盗数额达到万两以上的,斩去右手,还要在脸上刺字。”
偏了偏头,薛冰对叶且歌问道:“你那玉佩价值几何?”
叶且歌道:“价值连城。”一座白云城。
听罢,薛冰抽出孙秀青的剑,这便要往司空摘星的手斩去。
司空摘星简直被吓出了一脑袋冷汗,连忙翻身欲躲,鼻子却一下撞在一个硬物之上。他眼前一阵一阵的冒着金星,这才发现自己撞在了叶且歌的重剑之上。
薛冰这一剑没有停下的意思,司空摘星却已经避无可避,纵然再胆大妄为,如今他也吓得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司空摘星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却见陆小凤的两指之间夹着薛冰的剑。
对司空摘星一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陆小凤“趁火打劫”道:“你不如跟我说说,今天你来要干什么?谁雇你来的?”
司空摘星自然不肯讲,陆小凤也不逼他,只是慢悠悠的松开了自己的手指,薛冰的剑眼见着就要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薛冰:虽然宝宝被骗了不开熏( )但是你欺负宝宝罩着的人,宝宝肯定要灭了你的。
薛冰还是个好妹子的,这一次她没加入红鞋子,没有作恶,理应有个好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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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被剁手·摘星233333
第65章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六十五章。从此无心爱良夜。
司空摘星十四岁出师,混迹于市井之中,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像是今日这样的危机,他却是从未遇见过。
之所以他会为所有的雇主保守秘密,是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未失手过。毕竟“偷王之王”的称呼也不是平白得来的,寻常人想要擒住他,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人在屋檐下,就少不得要低下头去。而薛冰这小姑娘虽然长得漂亮,可是司空摘星却也不敢去赌她对自己那一丝一毫的心软——这一剑要是砍下来,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左右那人的目的……司空摘星心念急转,脸上却做出了怕极了的表情,闭着眼睛大声喊道:“我说!我说!”
薛冰的剑却并没有停住,堪堪划破了司空摘星的手腕,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司空摘星倒吸了一口凉气,薛冰吐了吐舌头,故作不好意思的说道:“啊呀,我没用过剑,一时掌握不好分寸嘛。”
刀剑实实在在的划在皮肉上,司空摘星疼得脸都要扭曲了。陆小凤却嘲笑道:“一个大男人的,划破了皮就要叫唤么。薛小姐脾气可是不好,你快着点说,不然一会儿她生气起来,我可拦不住她!”
“陆小鸡!你也忒不要脸了!”司空摘星本就心里憋屈,这会儿见陆小凤如此嘲弄他,心里的火气就更胜了几分。
你不仁我不义,他眼珠子一转,整个人却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话“你们想知道雇主,便自己追得上我再说吧。”
司空摘星还从来没有这么极速的将轻功运转到极致过。他明白,自己必须要跑得比那些人都快才行,否则要是被追回去,那下场肯定会比现在还凄惨。
司空摘星号称轻功天下第一,这其中固然有另外几个轻功卓绝的人之中,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专攻剑道,叶英和叶且歌又声名不显的缘故。不过陆小凤是追不上他的,这却是事实。
“贼娘皮的死猴精!”陆小凤低咒了一声,却还是准备勉力一追。
薛冰也啐了司空摘星一口,不过她到底是名门闺秀,虽然没有养在深闺,却也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薛冰拦住了陆小凤,对他扬了扬手,道:“不用着急,他跑不了!”
众人向着她的手上望去,只见一根银色的丝线正从薛冰的袖口飞出,在阳光下看不真切。却是方才薛冰将穿着银线的绣花针别在了司空摘星的衣服上。
“阿冰果然聪慧过人。”叶且歌微微一笑,真心赞许道。
薛冰其实是个特别好哄的姑娘,这会儿听见叶且歌夸她,她也就忘了和叶且歌之间的别扭,当即就扬起了下巴,笑得有些得意了起来。
循着薛冰的这根银丝线,陆小凤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栖霞庵的一处道观面前。
“怎么会是这儿?”陆小凤似乎有些吃惊,他久久的注视着那间道观,有些不确定的对薛冰问道:“薛姑娘,你确定是这里?”
薛冰手腕一抖,方才飞出去数百米的丝线就像是有生命一样的重新飞回了她的袖中。听出了陆小凤言语里的不信任,薛冰哼了一声,率先推开门去。
然后,他们看见的便是一脸苍白的江重威和一个姿容绝色的道姑。
叶且歌见惯了纯阳里漂亮的小姐姐,此刻也不觉得多稀奇,陆小凤却是有些看呆了。
一直到薛冰冷哼了一声,陆小凤这才回过神来。
江轻霞见到他们的时候便神色大变,二话不说,便和陆小凤动起手来。打斗之中,陆小凤看见了□□霞脚上穿着的红鞋子。
□□霞不敌陆小凤,于是转身逃走,这一次,陆小凤并没有马上去追。此刻他心中已经猜到了大概,又和江重威一通寻问,这便更确定了近日以来的绣花大盗一案,与红鞋子脱不开关系。
“叶兄,恐怕这次我得一起与你们去寻那公孙兰了。”陆小凤无奈地对叶英说道。
只是公孙兰行事诡秘,哪怕是陆小凤知交遍天下,想要找到她,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叶且歌无比的怀念大唐时候的隐元会。不过此地虽然没有隐元会,却有一个对公孙兰很是了解的唐天仪。
叶且歌将目光投在了唐天仪身上,唐天仪一个激灵,立刻说道:“我虽然不知道公孙兰到底身在何处,每逢一月的十五之夜,她总是要街上买糖炒栗子的。”
一想到熊姥姥的糖炒栗子,唐天仪就不由得骂了一句:“真他娘的变态,这女人居然喜欢看死人。”
叶且歌和陆小凤交换了一个眼神。陆小凤说道:“今天就是十四了。”
叶英沉吟了一下,沉声道:“我们要在十五那日尽快找到她,不要让她害了更多人的性命。”
已经关乎到了人命,就连花满楼那样的翩翩公子,都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在他看来,这种无端褫夺他人生命的事情,说是再作恶也不为过了。用折扇轻叩了一下掌心,花满楼说道:“如此,十五那日我们便分头行动,带上传信的烟火,若是有人遇上公孙兰,便点燃通知其他人。”
其实按照花满楼和陆小凤,以及叶英和叶且歌的武功来说,即使遇到了公孙兰,也还能制服她。
只是薛冰和唐天仪以及孙秀青这三人,若是和公孙兰狭路相逢,恐怕讨不到什么好处。所以花满楼说带上传信烟火,也是为了保护大家安全,不徒增伤亡罢了。
又是一番安排路线和补充行动的细节,众人一直商议到很晚才睡。
这一夜过后,便是七月十五了。
唯一让叶且歌觉得庆幸的事情是,七月十五这一天,是百鬼夜行的日子,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街上很少有出游的行人。
走在空旷的街上,叶且歌的眼睛如同黑夜里的寒星,闪烁着清冷的光芒。
街上弥漫着烟灰和香火的味道,不断的滋生出了一种不祥。叶英走在叶且歌的身旁,手中的长剑焰归散发出森然剑气,甚至隐约透出一股血腥来。
叶英自从来到此地,便鲜少理会尘嚣,他又一直是抱剑观花的性子,温文而又从容,于是便总有人忘了,藏剑山庄的大庄主叶英,曾经也是剑下斩过无数贼子宵小的。
忽然这个时候,空旷无人的街上传来了一阵吆喝之声。那声音浑浊而苍老,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更添了几分森然的鬼气。
随着那道声音越来越近,一道伛偻的身影也渐渐的呈现在了叶且歌面前。空气中散发着香甜的糖炒栗子的香味,让叶且歌握在剑柄上的手骤然一紧。
叶英却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拉到了身后。
他们所在的这条街很窄,叶英师徒二人并肩站着便将这条道路堵得严严实实,而那个老妇人仿佛是期望他们能够买几个她的炒栗子一样,没有转身退让,反倒脚步蹒跚的往他们这里走来。
“糖炒栗子。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那个老妇人一边吆喝着,一边走到了叶且歌的面前。
叶且歌看了她一眼,捻起一颗她篮子里的糖炒栗子,并没有急着放进嘴里,反而状若无意一般的问道:“大娘,你在这儿卖了多久的糖炒栗子了?”
老妇人佝偻着腰,仿佛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脊背。她咳嗽了一声,方才慢悠悠的说道:“三十多年了吧,老婆子年纪大了,记不清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