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管理处,有些人也在那里交款办事。很快,崔龙易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条破牛仔裤,奇怪图案T恤,歪戴着的棒球帽,歪挎着的大包。
他正在那里交钱,然后和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说:"装修好一点啊,我要我妈的墓碑是这里最好的,位置是不是已经最好啦?你们收那么多钱!可要一分钱一分货啊!"
管事的一直说:"你放心啦,位置也是你选的。我们尽快给你安排,过两天就可以把你妈的骨灰挪进去了!"
"最好是清明节当天!"
"没有那么快!"
"加急!"
"我们尽力好不好?"那人态度还算友善。
于耐说:"你可别让我失望,不然,这是我全部家当,我跟你拼命!"
主管息事宁人,一边摆手势一边说放心放心。
崔龙易似乎明白于耐为什么要钱了。
回去的时候,来得路上的车已经堵得死死的,好多人选择山上的小路走下去。崔龙易慢慢往下走,前面又看见了于耐,他在前面走着,不知道为什么崔龙易觉得他没有刚才那么生龙活虎。
崔龙易走得并不快,但还是很快赶上了于耐,经过他时才发现,是他走得太慢了。崔龙易想着要不要超过他,要不要跟他说话,不经意地瞄了他一眼,才发现,这小子居然脸色灰败,而且,貌似哭过,眼睛红红的,崔龙易一楞,于耐觉得有什么不对,歪头看见了崔龙易,吓了一跳。
崔龙易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于耐说:"你是鬼啊?阴魂不散?"
崔龙易说:"现在买好墓地多少钱了?"
于耐说:"万把块吧。"
"攒了多久?"
"两年吧。"
"那么需要钱就是干这个?"
"周庆那笔是及时雨。就差那个数。"
"所以你笑得那么猖狂!"崔龙易看着他,觉得他神色确实不怎么好。"你脑袋没事吧?散黄儿了没有?"
于耐晃了晃头,"老觉得里面有东西,跟沙子似的,晃晃就......"
话还没说完,于耐的身子立刻就矮了下去,崔龙易一下抄起他,他像个面口袋似的挂在崔龙易胳膊上。
崔龙易是一步一步把于耐背下山的,于耐的脑袋耷拉在崔龙易的脑袋旁边,手臂也悬着。崔龙易慢慢也没啥力气了,背着一个没有意识的人,真累。
崔龙易不时问:"喂,你醒了没有?"然后没有一点声音。
到了山下,崔龙易把他搬到车上的时候,于耐终于睁了眼睛,崔龙易问:"你醒啦?"
于耐咧了下嘴:"早就醒了。"
第9章
崔龙易看了一眼歪在出租车后座上的于耐,他神色有点萎靡,但是抬眼看崔龙易的时候,还是瞪了一下眼睛,崔龙易跟司机说去××医院,那是离学校比较近的一个医院。于耐也没反对,只是对着崔龙易的后脑勺说,天意啊。
"天什么意?"崔龙易回头问他。
"我在你哥那里因工负伤,你在这里诡异地出现,还不是天意?"
"你那算狗屁因工负伤啊?自己没本事还逞强,不是我哥在,你丫有没有今天上山买墓都不一定!"
"有本事还叫逞强么?"
"你少废话吧!瞧你那德行,多说两句话都有气无力!"
于耐看着崔龙易的后脑勺,身子又歪了歪几乎躺在后座上。隔了一会儿,他说:
"崔龙易......"
"干吗?"崔龙易头也不回地问。
"你说咱俩也算有缘吧?"
崔龙易觉得他后面还有话,也没接茬,只是鼻子哼了一声。
"我喜欢跟别人有缘。"于耐说。
崔龙易楞了一下,回头看于耐,发现他靠在那里好像是睡着了,脸色灰突突的。
到了医院后,于耐只说了一句话:"我没钱哦。"
崔龙易没好气:"我知道你没钱!"
于耐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可以预计的脑震荡,还有,他在发烧。需要留院观察两天。医生开了住院条,崔龙易跑到收费处去缴费,然后办了些手续,之后,于耐被安排到一个双人间,他挺走运,其他病房腾不出床位。
挂着吊瓶,大概是褪烧用的,于耐趟在床上。崔龙易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挺搞笑,自己根本不算他的什么人,别说朋友,连好一点关系的同学都不是,偏偏这个时候,这样地在他身边。
崔龙易自问不是一个同情心特别强的人,更何况他对于耐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一次次的真的很巧。他突然想起于耐刚刚在车上问他是不是和他有缘。崔龙易原来认为最可笑的汉字就是‘缘分'了。
崔龙易在窗户边上站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于耐说:"你怎么还没走?"
崔龙易不知怎么有点尴尬,随即说:"等着你跟我道声谢呢!"
于耐说:"真没想到你在意这个。谢谢您啦,谢谢您,谢谢,谢谢,谢谢......够不够?"
崔龙易白了他一眼:"神经病!"他往门口走了两步,随即又问"要不要通知你家里什么人?"
于耐说:"我没家人。"
"啊?"崔龙易站住。
"我说我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于耐咧着嘴。
崔龙易突然觉得有什么敲击了一下他,随即想到了什么,有点气地说:"你又胡说八道,你第一次跑到洗浴中心要钱地时候,不是还说被你爸揍了么?"
"对啊。是我爸,不过,不是我家人。"
崔龙易不明白。
于耐眨了一下眼睛说:"很深奥吧。"
崔龙易没说话,犹豫着要不要走,然后护士叫他有些手续要办。他出去了一阵,再回来地时候,看见于耐正脸冲里面,歪着身子打电话。
"是我......没想到吧......我病了,在医院呢,你来看我吧?嗯......真的?几点?好哇......就是××医院,对,离我们学校很近。我?不想吃什么......你快来吧......刘畅......我想你了,想好久了......"
他慢慢放下了手机,半天没动,崔龙易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什么进入脑海,崔龙易有点楞神,随即走出了门去。
他并没有离开医院,而是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z∷∷y∷∷z∷∷z∷∷∷
临近黄昏的时候,有一男一女走进了于耐的病房,崔龙易看了他们一眼,看了一眼那个女的,直觉她应该就是那个刘畅。
她一进去就听到她问:"怎么搞成这样啊?还要住院?"
于耐的声音传出来:"狐狸姐,你怎么也来了?"
"怎么?不喜欢我当灯泡啊?"
"对阿,不喜欢!"于耐的声音。
崔龙易开始觉得有什么不大对劲。
"那我出去。"那个女的得声音传来。接着是另外一个男的的声音:"于耐别闹了。"
那个女的果然走了出来,眼光正好对上盯着门口的崔龙易,她对着崔龙易做了一个无奈地表情,崔龙易稍稍动了一下嘴角。
她靠在门口,崔龙易偏了头,正好看见于耐拼命地抱着刚刚进去的那个男的,嘴里说
"刘畅我特别寂寞,特别特别寂寞。"
那个男的说:"你每天闹轰轰的,能寂寞到哪儿去?"
于耐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搂着他:"你不在我身边,全天下的人都在周围我都觉得寂寞!"
崔龙易楞了,然后他看到门口那个女的似乎也有些身体紧张。
原来,于耐,喜欢,男人。
那么,就是,GAY?
奇怪的是,崔龙易当时的另一种感觉远远超过了知道这个的惊奇。
甚至,他都没有觉得这是件怪异的事,更别说恶心。
于耐一直在说话:"我终于给我妈弄了一个像样的墓,比他们的好,虽然不是最好的,我只要求比他们的那个好。我妈应该高兴了。刘畅,你能还对我像以前一样好么?我现在了了这个心愿,发现我没啥可牵挂的时候,特别得空虚,我本来以为把你从念想里赶出去了,可是,现在发现,你又突然跑回来了,塞得满满得。你能不能还像以前那么对我?能不能?"
那个刘畅似乎欲言又止。
似乎他终于要说话的时候,于耐说:"我病着的,别让我失望,就算给我点安慰。"
刘畅说:"我不想骗你。"
"我允许你骗我。"于耐手上的用劲似乎力不从心,还是被刘畅挣开了。
不知不觉,崔龙易和李蝴各自站在门的一边,看着发生的事。
崔龙易感觉,这个于耐,和以前的,大相径庭。似乎格外地脆弱,和那个小无赖完全不同。
后来,刘畅没有说出让于耐失望的话,但同样,没有给他希望。他是最先离开的,留下了于耐最喜欢的果仁巧克力。
李蝴跟于耐说好好养病啊,我回去给你做点粥,晚上送来。
于耐躺在床上,似乎打过吊瓶后神智有点迷糊。他跟李蝴说他很困。
李蝴说:"刘畅要在这儿,你一准儿不困。"
于耐噘着嘴:"谁让他给我的时间越来越少。"
李蝴犹豫了一下,说:"人的时间,不是分给这个人,就是分给另一个人了呗。"
"狐狸姐你真残忍。"
李蝴笑"他的时间不值得你要。"
于耐说:"你要能说服我的心,我摆八天酒席谢谢你!"
崔龙易是听完这句话走的。不知道是不是于耐当天的表现太过不同,他晚上梦到了他,他在他的梦里,摆了八桌酒席,跟崔龙易说:小龙,我摆8桌酒席谢谢你!
10
崔龙易是被医院通知去结帐的,他交的押金没有全部用完,因为于耐从医院里遛了。崔龙易问医院‘他没什么事了吧?'医院也没给明确答复,只说有什么问题尽快就医。崔龙易回医院转了一圈,也没见于耐,倒是看见几个向晖的人鬼鬼祟祟地聚在一起不知道要干吗。
去了趟于耐的宿舍,留了话,让他回来找我一趟。于耐宿舍里的人瞅着崔龙易,神色有些怪异,但还是应了声。
于耐那个时候正得意得把于佐和于争堵在门口,两个人正拿着两个塑料袋,里面有纸钱和苹果蛋糕什么的。于耐在楼道里,冲着他们笑。
于佐看见于耐,先是楞了一下,随即说:"你干什么来了?"
于耐笑嘻嘻地瞅着他们:"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啊。"
"你能有什么好消息?"于佐不以为然。
于争冷冷地看着他。
于耐说:"不是早就告诉你们了,我要给我妈买个好墓穴,比那个女人的好100倍,现在吗,虽然100倍是达不到,不过,总算比你们那个漂亮,比你们那个高,比你们那个干净,比你们那个好!于争......"于耐转向于争"你不是咒我妈死了也没有好安生么?我现在告诉你,我妈比你妈安生多了!我昨天顺便看了一下你妈的墓,你们好久没去了吧?草好多啊,怎么也得找个人定期清理一下啊,是不是?"他又看了一眼于佐"祝你们爷俩儿上坟愉快,我妈那儿就不劳您去了,免得她真的不安生了!不过,不用我说,您老也没打算去吧?"于耐扭了身,又看了一眼于争,然后‘哼'了一声,下楼跑了。
于佐冲着他下楼的背影,眼睛瞪着,张口结舌,又不知道要说啥,好歹最后吐出了一句"小兔崽子!"
于争则冷冷地看着楼下慢慢远去的于耐的背影,眼神越来越凛冽。
于耐一边走一边禁不住地乐,脑袋虽然还有点晕乎乎的,身上也直冒冷汗,可他觉得自己好久没那么痛快了。
出了大门就招了辆出租车,然后直奔一个商场,买了那双在同学中颇为流行的高级运动鞋,然后直接换上了,兜里的钱只能坐公共汽车回学校了,踩着那双鞋,于耐坐在车上,对着外面明媚的阳光,他心里有个声音说:"妈!你儿子一定会活得光彩照人!"
崔龙易正躺在床上玩游戏机,光辉正讨好地问他晚餐用不用帮他打回来,就看见于耐推门探了半个脑袋,崔龙易看见他把游戏机放在一边,挺起身子,于耐冲他乐
"你找我?"
崔龙易拉下脸,站起身,光辉看着他们。
于耐走进来,看见崔龙易的游戏机"你玩什么游戏呢?我看见同屋的大军玩什么极品飞车,你这儿有么?他一玩身子都跟着扭,可逗了。你玩什么呢?"
崔龙易说:"谁让你从医院跑了?"
于耐说:"我有事。"
"有屁事儿!"
于耐转了转眼睛"事还真挺屁的,呵呵......"
崔龙易伸出手,冲他勾了勾手指。
"干吗?"于耐凑上前,崔龙易感觉到一股热气。
"医药费给结了。"
"我哪来得钱?"
"准备胡搅蛮缠是吧?"
"小龙哥,我真的没钱。"于耐摆弄着崔龙易的游戏机,崔龙易也没阻止,只是瞅着他。实话说,此时于耐的脸色很不好,崔龙易想用强颜欢笑来形容他。果然,不一会儿于耐就慢慢坐在他床上,看他没发应,又慢慢躺下了。
崔龙易说:"你干吗呢?往谁床上躺?"
于耐眯着眼睛:"让我睡一会儿。"
崔龙易想拉他起来,手却感到一股热气,不由自主地摸上他的脑门,果然,烫。
"你发烧?"
"应该是吧。"于耐半睁眼睛。
"那你从医院跑?"
"给你省点钱啊。"
"你这么想的才怪。"
"真的。"于耐把脚搭在旁边凳子上,露出崭新的高级鞋。崔龙易看了一眼,想起自己也有一双一样的。"真的这么想的。"于耐冲他无赖似地笑。
不知为啥,崔龙易觉得这个笑容很凄凉,以至于他说"那你躺会儿。"
光辉从上铺跳下来,看着他们,崔龙易一抬头,他赶紧拿着饭盆往外走,崔龙易说:"带点粥和鸡蛋回来。"
光辉一楞,随即马上点头。刚要开门出去,听到于耐说:"再给我带个肉卷。"
光辉看了眼于耐,又瞅崔龙易,崔龙易没好气地对着于耐说:"你发烧还吃肉卷?"
于耐睁开一只眼"难道粥和鸡蛋都是给我的?"
崔龙易一窒。
于耐笑着说:"我不吃煮鸡蛋,吃了烧心。"
崔龙易说:"你丫烧不烧心关我屁事,我自己叫来吃的。"
"这样啊。"于耐琢磨了一下,稍稍仰头对光辉说"那给我带俩肉卷。"
于耐在崔龙易的床上昏昏睡去,脑袋越来越热,光辉买回来的肉卷一动没动。
崔龙易待了一阵,就投了一个湿毛巾,用水房里冷冷的水,放在于耐的额头上,于耐皱着的眉头似乎放松了一些。 崔龙易看着于耐慢慢平静下来的脸,想到了那盆冰水,和于耐妈妈山顶上的墓。
崔龙易那个晚上睡在了光辉的床上,光辉跑到于耐那里去睡了。他还特别识时务地说,于耐要是回自己宿舍肯定宿舍里的人不会让他休息好。崔龙易也晓得会这样,他甚至知道,于耐跑来找他,就是因为他这里他可以睡安稳。
但转念一想,为什么他总拿他当挡箭牌?避风港?
难道,因为,他真的已经是了?
他上床之前,让于耐喝了医务室弄的药。于耐晕乎乎地说:"崔龙易,谢谢你丫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