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傻子,伊晗也是,"那精致的容颜凑近了些,双眸中波光涟涟仿佛能够轻易看穿人心,"你傻在一心奢望他回心转意,他傻在有人这样思念却不懂得珍惜。"
"你看起来很坚强,实际上就是只螃蟹,只有外表坚硬而已。"
他拨开我垂到胸前的头发,温暖的手掌按在左胸。
"这里疼不疼,只有你自己知道。"
像是回应他的话,那个位置突然紧紧一绞,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没......"想要否认,可不知为什么,冲到喉咙里的声音突然沙哑起来,颤抖得如风中残叶。
他唇角一勾,露出个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笑容,把修长的手指送到我眼前。
那上面沾着透明的液体。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冰冷而潮湿,滑进嘴里的是苦涩的咸味。
呆愣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
"不好意思,好像......迷了眼睛,能不能帮我把窗户关上?"我勉强扯着嘴角,估计那笑一定是扭曲的。
海狄蓝不再笑,目光复杂至极。
我别过头,却还是忍不住泪水争先恐后地沿着脸颊滚下。
然后,身体意外地被温暖馨香的氛围包裹。
"窗户坏了,关不上。我先帮你挡风,赶紧把砂子弄出来吧。"
有些低沉的声音从胸膛直接传到耳边,我抓着他,靠着意志构建起的坚强外壳,突然在这一瞬间彻底崩解。
即使是在午夜梦回,我也只是在胸口伤痕钻心的痛楚中咬牙忍耐。
也从来不知道,眼泪这种东西可以带出这么多汹涌而出的情绪。
不安,委屈,绝望......种种情绪在胸口翻腾,所有被压抑了许久的东西随着冰冷的液体滑出眼眶,浸湿海胸前的衣服。
"抱歉......沙子......好像不止一粒,再借我多挡一会。"
"没问题,你想靠多久都可以。"他像安抚迷路的孩子一样把我圈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脊。
在自己极力压抑的啜泣里,我听到了头顶上的悠悠叹息。
"你的衣服......"
我从他胸口爬起来,不好意思地揉揉自己有些烫的鼻尖。居然趴在别人怀里哭个稀里哗啦,这回是丢脸丢到家了......
海狄蓝两手捧住我的脸,凑上来,额头抵着额头:"有没有觉得心情很好?"
"还不错。"
他笑:"一件衣服换你一个笑脸,很划算。"
我也笑,握住他的手,温暖的感觉。虽然很丢人,但不可否认发泄过后心情确实舒畅。
门板突然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不好意思,打扰两位一下。"
我吃了一惊,连忙推开海狄蓝,自己往后挪挪。刚才情绪失控,居然都没注意门口多了两个人。
菲鲁似乎有点惊讶,只是讶异的神情一闪即逝。
他身后的人却让我彻底失去思维能力。
黑色的长衫,飞扬的水银色长发,以及语言难以形容的俊美容颜。
时间仿佛停滞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引得胸口一阵翻腾。
"很抱歉,我没有偷窥的打算,但门是敞开的。"菲鲁很快恢复,,"我想和艾莱谈谈下一个任务。"
我受不了那毫无感情的对视,垂下头问:"什么任务?"
"为了表示莱特对和谈的重视,我们打算派一位能干的外交官常驻塔纳,促进两国之间的交流。"
旁边海狄蓝的身体一僵,我抓住他的手。
停留在身上的目光让人愈加无法忍耐。
"人选呢?"我淡淡问道。
"艾莱以前在很多国家做过佣兵,应该比那些从没出过国门的官员们更适合这个任务--这是会议讨论一致通过的结果,塔纳方面的使者也很赞同。"
"如果我接受,你能继续帮我找那个人吗?"
"当然,而且为了工作方便,指派特别行动组的海狄蓝继续做你的搭档。"
我慢慢抬起头,视线越过菲鲁,停留在另一个人身上。
"请问使者先生,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他微笑,完全符合礼节,笑容真诚得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做作:"当然,我们非常欢迎您的到来。"
"知道了,我同意。"我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回答,"那么时间呢,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就在明晚,请好好准备。"
"为什么答应?"
我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出神。
海狄蓝扳过我的肩膀:"这是陷阱,菲鲁是故意选在修勒外去的时间里想把你处理掉。伊晗他......只是想要一个对莱特有点影响力的人质罢了!"
"我知道。"
"那你还......"
"但是你让我怎么拒绝?"我挣开他的手,大声说,"他笑着说希望我去......就算他布陷阱等我跳也好,就算只是白日梦也好......已经整整两年了,每次见面除了鲜血就是厮杀,再没有别的。这还是伊晗第一次对我笑,你让我......你让我怎么拒绝!"
海显然没料到我会有这么大反应,呆了片刻,眼神黯淡下去。
"抱歉,我太激动了。"
他摇头,神情中的疲惫从没这么明显过。印象中的海狄蓝似乎总是游刃有余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被越来越多的烦恼纠缠呢?
"你也累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收拾行李。"
海应了一声,却避开了与我视线相接。
倒回床上,胸口闷得无以复加。
低低咳嗽几声,随手抹掉唇角腥涩的液体,我闭上眼睛。
利用也无所谓......我真的只是想......
二十八
"地方不错啊。"我把背包往床上一扔,叉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
就是地方小了点。
但跟在我后面的人显然不这么觉得,秀气的眉毛皱在一起,半天挤出一句:"你确定这里不是牢房?"
布满了蜘蛛网和灰尘的巴掌大的小黑屋,又脏又潮,连窗户都没有,仅墙上附着个昏暗的魔法光球,恐怕牢房都比这里环境好。
"海,做人要知足,至少他没真把我们扔进牢房不是?"我扭头看向门口,浅浅一笑。
"牢房实在太失礼了,再怎么说二位也是我们请到的贵宾。"
伊晗嘴角带笑,斜斜倚在门口。长过了腰际的柔软发丝被松松扎起垂在胸前,眉目如画,浅笑嫣然,整个人看起来慵懒高傲,倒有点像初次见面时的海狄蓝。只是媚上少了一分,却多了三分傲。
"那还真是多谢了。"我扫了眼他身后躲躲藏藏的纤细身影,"不知亚拉小姐的住处怎样?绅士对女性可不能怠慢。"
这位大小姐在晚宴上对伊晗一见倾心,拼死拼活非要跟回来,平白给人家多送了一个人质,她老爹和菲鲁一定被气死。
娇小的女孩与我视线相触的瞬间小小地惊叫一声,立刻缩回伊晗后面。
暗笑,我又没对她做什么,将军家的女儿胆小到了这个程度,莱特不灭才怪。
伊晗不着痕迹地往前挪了挪,刚好把亚拉掩在身后,完全是一幅保护者的架势。
"当然,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只好请尊贵的客人先住在我那里了。"
突然觉得这小破屋里的空气很差劲,有点喘不过气来。
勉强笑了笑:"是吗,那太好了。"
伊晗背光,深紫色的瞳亮得晶莹,像是能看透人心。
我被他看得胸口一阵绞痛,大脑暂时乱成一团,再不敢开口。
"不知道两位寒暄够没?光收拾行李就折腾了一天,我可不可以先小睡一下?"
海狄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床边,上半身斜斜撑在比豆腐厚不了多少的被子上,两条长得过分的腿大咧咧地往前伸着,完全就是一幅居家慵懒模样。
伊晗优雅一笑,人已经拥着女孩转身就走,只留下清泉一般动听却也毫无温度的声音。
"我安排了人守在门口,两位可以安心休息,有需要吩咐他们就行了。"
有点茫然地看脏兮兮的门,我在原地傻站了很久。
两个男人对着那张仅有的监狱通用标准单人床面面相觑。
我看他,他看我。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勉强说:"我睡地板好了。"
我抓抓头:"但是就连被子也只有一条,现在这个季节,睡在地上又湿又冷会死人的。"
海狄蓝表情有点僵,可还是坚定地摇头。
"为什么?"我仅有的一点好奇心被勾起来,"虽然窄,小心点总不至于滚下去......还是说,你有别的原因?"
"没关系,我睡地上就好。关于明天的任务......"他越急于结束这个话题,我就越想知道。
"海,难道你......"恍然一拍手,果然见某妖精脸色微变,我暗笑,做胸有成竹状,"睡觉时打呼、磨牙、打太极?"
略微发黄的巨大枕头迎面飞来,我大笑着接过又扔回去,八成是猜中了。不意外地瞄见海狄蓝咬牙切齿恨不能上来啃我一口的可爱表情--跟平时一举一动都带着的诱惑不同,被气得面带红晕眼角吊起的海此时简直像个嘟着小嘴生气的孩子。这家伙平时最重形象,睡相被人这样形容,今晚为了澄清说什么也不可能再去睡地板了。
他气鼓鼓地面朝墙躺下,却留了大半床位和被子给我。
胸口小小地温暖了一下,我敛了笑容轻声问:"我们现在是被监视的,你打算怎么做?"
海狄蓝也收回玩笑的语气,扭过头来反问:"你有多大把握能摆脱外面的麻烦?"
"如果全部打趴下问题是不大......但动静也不会小了。"
伊晗当然不会放任我们胡闹,在人家的地盘还是稍微收敛一点,不要太招摇比较好。
"也许我能试试......"他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鲜红,又立刻恢复了略带轻佻的慵懒笑容,抬眼看了看我,"好了好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睡觉睡觉!"
我直接打了个寒颤--这家伙的善变越发精进了。
"嗯,看来地方小也有好处,两个人睡比一个人要暖和多了。"
海狄蓝暗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亮闪亮的,眯成了狭长的一条缝。我撇撇嘴角,狠掐了一下搭在腰上的狼爪,如预期听到一声嚎叫:"确实很暖和,但拜托你不要乱摸。"
某人悻悻收回"爪子"。
"海,睡了没?"
"嗯?"
"真的很谢谢你。"我把头靠在他肩上,轻声说。
一只大手摸上我的头,用力揉了两下。
"明天还有的头疼,睡吧。"
不过,为什么刚才海狄蓝宁可睡地板也不要睡床呢?
这个我睡前迷迷糊糊想到的问题,第二天一大早就得到了答案。
好大的......一只熊猫。
我诧异地瞪着他,半晌爆笑出声。
海狄蓝媚眼一横,平日里妩媚无限的动作由一只眼圈黑黑的熊猫做起来实在是......我好不容易止住的发作性大笑再次爆发。
"你......咳咳......你没睡好?"痛苦地扶着桌子喘息,我擦了擦眼角挤出的液体,好半天才顺过气来,边咳嗽边勉强问道。
某人黑了脸:"跟一夜没睡差不多。"
"为什么?"
"我睡相不好,怕睡着了会一脚把你踢下床。"
......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不许笑了!"
最重形象的蛊惑师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外形出现瑕疵的,也正因为这样,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海狄蓝看起来才分外可笑。
那个早上,我终于明白了语法上为什么会有"笑死我了"这个说法。
"......"
在看到妖精海的烟熏造型后,一早来造访的伊晗脸上原本淡定的表情也有了龟裂的迹象。
"昨天来得晚,本想今天带两位熟悉环境,不过......"他顿了顿,"海狄蓝阁下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要出去?"海抬头看看我,我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虽然是敌国领土,但我们毕竟刚到,还是以假交流真人质的身份,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不用担心,有我陪同。"伊晗浅浅一笑,只是目光冷得惊人。
我避开他的视线,笑得有点僵:"有这样一位大人物跟着,不会有事的,你留下来好好补一觉。"
海狄蓝深深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点点头。
昨天晚上没注意观察,现在才发现,我们所在的是个小城。两面是山,前后则是狭窄的山道,城池建在这个位置显然属于军事要塞。
街上大部分是士兵,极少平民。
来来往往都是扎人的视线。
我无所谓地挑眉,被一群敢怒不敢言的胆小鬼看两眼不疼不痒,瞪再久也没关系。
伊晗一路上异常安静,只快步往前走,而且越走越偏,越走人越少。
应该不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我"清理"了吧?
正胡思乱想,没留神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来,我很丢脸地一头撞上去。
"......"伊晗转过来,两手抱胸看着我。
"抱歉,走神了。"我讪笑,摸摸撞在他肩膀上的鼻子,有点酸。
"艾莱,"他特意在这两个字上加重语气,"你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
我低头,比两年前长了许多的额发垂下来,挡住他冷笑的脸。那种轻蔑的表情,对我来说是比刀更锐利的武器。
"既然不想见到我,为什么提议要我作‘和平的外交官'?"我闷声问,可话音没落就被揪住衣领拎起来。
"是你先在我面前乱晃!"伊晗很用力,连指尖都泛了青白色,当然也顺便让我窒息了,"这两年多里,你在战场上出现过多少次?杀了多少人?"
"......"
"每看你动手一次,我就后悔一次,当初怎么会手软,怎么就没再补上一刀?!"
熟悉的温度从他身上传过来,暗紫色的眼睛因为怒气显得更加深沉,可即使愤怒到极点,伊晗依然优雅。
"......"
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了,我有些贪恋他的温度,虽然附带了呼吸困难这个条件。
我伸手,握住他的。
他脸色一变,突然手上用力,狠狠把我甩出去。
石头确实比骨头硬很多--很不幸地撞上某家的墙壁,我顶着摔得晕乎乎的脑袋这样想。
"告诉我,你有什么理由活下去。"伊晗的声音平静了很多。
擦掉嘴角满是腥味的液体,不敢抬头,只挤出个勉强能算是笑的表情:"活着比较好吧,至少死了就见不到你了。"
雪白的鞋子出现在视野里,接着下颌就被捏住硬抬起来。
有几分茫然的,视线与视线彼此交缠,明明不带一丝感情,却又能从深处凝望出复杂纠结的思绪。
"你是故意的。"他咬牙切齿地说,绯红色的唇重重撞上来,弥漫了满嘴的铁锈味。
二十九
我沿着墙壁滑坐在地面,他顺势压下来,一只手撑在我身侧,另一只手抵在脑后。
久违了的唇舌纠缠。
极近的距离下,我几乎是茫然地用视线慢慢描绘他的眉眼。绚烂如星河的眸子大半藏在眼帘后,只些许光芒流泻出来,动人心魄。
伊晗的动作与温柔完全不沾边,唇齿间腥味越发浓重,被啃噬过的地方再由舌尖时轻时重地划过,阵阵战栗便从粘膜通过背脊直传到骶尾。
"为什么总出现在我面前?"他在我耳边呢喃,恍若很久以前情人间的低语,"我每次都要花很大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当场压倒你的冲动。"
我轻笑,扳过他的头,额抵着额:"其实你不用忍的。"
趁他怔仲的片刻,凑上去,浅浅吻上湿润的薄唇,先轻碰两下,再完全贴合,舌尖滑进去,按照记忆中他所做的那样畅行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