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了百了，对谁都好----今天很好

"好啊，那我永远也不原谅你，以后想起一次骂一次。"
"随你。"至少那样也算记得，叶威竟然觉得心情异常的轻松。
"什么时候走？"
郑林沉默。
"怎么？不走了吗？"叶威故意扭曲他的意思。
郑林白了他一眼："你啊，看不出我今天是来告别的吗？"
叶威皱眉，语气冲了起来："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吗？我伤都还没好你就要走？是不是我要再摔一次！"
"叶威，"郑林降低音调，懒懒地提醒："最好别让我知道上次你是故意的。"
不一样的。
叶威在这里什么也不缺，有那么多人照顾，有苏静这个鬼照顾，再加上，叶威根本就不是需要人照顾的人，他留下也没什么用处。今天来，纯粹是跟老朋友道个别。
"郑林！你要是敢现在去转世，就小心点别让我知道你生到哪家？否则下辈子照样整得你不得安宁。"
郑林怒瞪："怎么那么阴险啊你！"
"哼，我叶威如今连阴阳眼都开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不信你可以试试。"叶威摆明了要恶霸到底。
"呵呵，别说，我还真就不怕。"郑林挥挥手，"我走了。"
"你......"突然，叶威的余光飘到门口的衣角，眸光一闪，他大声地道："郑林，你不跟苏静告别？"
郑林回过神，淡淡地笑："不了，他不会想看见我的。"
"那么，作为像样的离别，走前吻我一下好吗？"叶威的眼神认真中又带着些惯有的戏谑，让人辨不出心思。
郑林微怔，回过头，古怪地看着叶威。他听错了吗？叶威不像是会留恋这种形式的人啊？
"怎么？看我还不够可怜？"
郑林皱眉。完了完了，日头要从西边出来了。叶威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可怜他，而他也不会接受任何的怜悯，更别提卖可怜了。出神间，叶威竟已转动轮椅来到他跟前。
突然，叶威起身，吻上了空气，空气的另一面，是郑林的唇。
门口传来脚步声，郑林回头，又看了看叶威，似乎有些明白。
"感谢我吧？"
腿伤还没养好，叶威只是借助扶手的力量起身，又迅速地坐回轮椅，快到郑林根本来不及反应。
郑林面对叶威一番苦心有些茫然。
即使听声音，郑林也知道谁在外面。
"谁叫你们都是好人，这种卑劣手法就只有我会用啊。"叶威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切，有些人，不下猛药是不行的。"
"你......"
"走吧走吧，要走就有种一点，再回来的话本少爷笑话死你！"
这家伙！
郑林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身后，叶威轻轻抚过嘴唇，缓缓合眼。

关于妥协

然而，叶威和郑林都失望了。
苏静什么也没有做。
郑林走的那天，苏静仿佛人间蒸发，连个鬼影都没见。然后，苏静回来了，郑林却真的消失了，医院，家里，公园，郑氏大楼，到处都不见他的影子。
就像韩剧的最后一集，痴情的主角等到列车出站的最后一秒钟，也没见到心上人的影子，然后转身上车，从此别过。
老套的煽情段子，观众却只有叶威一个人。
叶威觉得很无语，原本以为是自己一个人的BED ENDING，生生扭成三个人的，果然是自己作恶太多吗，连当好人的机会都没有。
而之后的苏静，沉默得不像话。
病房的晌午，宁静舒适。
叶威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杂志："哥，帮我倒杯水，谢谢。"
没有人回答。
"哥？"
某人依然神游中。
"哥！苏静！"
"啊？"苏静回过神，"干嘛？想喝水不会自己倒去？"
"饮水机就在你旁边，你给我递一杯过来能怎么着？"
苏静瞪了叶威一眼："能吓着人。"
别忘了，在外人眼里，那杯水可是在空气里水平着移动过去的。
"行了行了，我自己来。"叶威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再过几天也可以出院了。润了润嗓子，他瞟了眼继续出神的苏静，干咳了一声。
"喝不够就再喝，别在那装病。"叶威的心思，苏静太明白了。
叶威于是走过去坐在沙发上："苏静，十多天了，想什么呢？"人郑林要是投胎去的话，都快满月了。
苏静瞄了叶威一眼，不说话。
叶威觉得自己早晚被这个鬼大哥闷出内伤，他根本是回来报复他的吧？是吧？
"后悔就直说啊，发泄出来也比闷着好吧？真不懂你，当初我抢的时候都没想到会给你那么大刺激，如今事情都说开了，你却死活不说实话。郑林真是欠了咱兄弟俩的。"
"哎呀，你知道什么？"苏静不为所动，依旧一副沉思者的表情。
"我知道你婆婆妈妈，到手的鸭子都能飞了！"叶威忍无可忍。
说实话，他现在也拿不准郑林到底是不是真的去投胎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是去投胎还是当灵导师，郑林走了，谁也找不到他。
"什么鸭子兔子的！我这不是在想嘛？死小子，能去哪儿啊？"
咦？
叶威皱眉，纠结地揉着太阳穴。
"我说苏静，你不会告诉我，你这几天一直在找郑林吧？"
"可不就是！"苏静愤愤地向沙发一靠。
"你怎么那么肯定他就真的没去转世？"叶威有些敬佩老哥的自信了。
苏静比比手指："一，如果你是他，你会就此去投胎吗？"
叶威冷笑："我会先揍你一顿，然后推倒再说。"
"......多亏郑林不是你。"
他这个弟弟的行动力真不是一般的强，而且不好意思，他俩是一个属性，没理由弟弟可以推倒人，哥哥却要被人推吧？
"郑林其实并不是一个会安分被打击的人，他虽然答应了我，但是我根本不信，八成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在想办法去了。"
郑林已经因为一次冲动而后悔了，这一次，他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妥协。
叶威想了想，点头："确实像那小子为人。"
阴在里头，小心眼，爱记仇。
"其二，"苏静站起身，认真地分析道，"我敢百分之百确定他没去转世，因为轮回司那边根本没有他的记录，并且--作为这只鬼的灵导师......我根本没教过他转世该怎么做。"
咦？
"那难道不是本能吗？"叶威讶然。
"那是指自然死亡，别忘了，郑林是自杀，对于鬼来说跟早产儿没什么区别，先天有缺陷，哪来那么多本能？"
真损，还有这么一说啊。
叶威第一次发现人和鬼沟通起来，至少话题上还是有隔阂的。
"原来如此。"
"明知道他没去转世，可我就是找不出这小子藏哪儿了，郑家去过了，郑氏大楼也去过了，他还会去哪儿呢？"
叶威瞄了焦头烂额的苏静一眼，冷淡地道："不管他在哪儿，他不想见你就是了。"
"我管他想不想？"苏静打了个格杀勿论的手势，"抓回来再处置。"
"......哥，如果真让你找到郑林，你还要逼他去转世吗？"
苏静一怔，随即陷入沉默。
"如果是的话，我劝你别找了，等他想通了，就会来找你了，"叶威白了苏静一眼，凉凉地道，"找你问转世的方法。"
叶威叹息："别小瞧了怨魂的固执。"
更别小瞧了名为郑林的怨魂的固执。
别忘了，那小子当初竟然真的做鬼来报复他了，那是多强的不甘啊，连死后都无法散尽，化成鬼影徘徊人世。勇气，冷静，智慧，那小子什么都没有，就是一股子怨气热腾腾的天下无敌，这种人，最记仇了。
苏静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走到窗前："我会再问他一次，如果他的答案不变，我......"
才几日不见，心中已是一万个不放心。真有一天郑林彻底离开，他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剩下的几百年，也许真的会发霉至死吧。
"不坚持了？"叶威抬眼。
"......但是当灵导师这一点免谈，哪一天他想通了决定转世的话，我依然......"
"行了行了，我看你比他还固执。"叶威承认自己被打败了，又或者自己天生就只适合反面人物的思维。
他想了想，突然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知道个地方。"
苏静猛地回身："哪里？"

关于落幕

叶威说，有个地方，苏静一定想不到，连他自己也一定想不到。
想不到你说他干嘛？苏静生气。
叶威眸光闪烁，笨啊你，就因为我们都想不到，所以郑林才会选择那里。不过如果他真的在的话，麻烦你帮我转达我对他虔诚的赞美。
很聪明，但更是勇敢。
苏静一怔，到底是哪里？
叶威笑了。
那个地方是郑林的结束，也是郑林的开始。

对于郑林来说，这里是他一段人生的终点，却也是另一端生活的起始地。
门缝透出一条亮色的线，那是外面世界的光，可是就像当初自闭的他一样，他说什么都没有勇气自己去推开那扇门。
风从门缝中呼啸而入，仿佛要吹散这一抹透明的幽魂，郑林缩在墙角，有些昏昏欲睡。
苏静说得没错，想消磨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睡觉。
郑林如今有些理解朱达畅为什么能一睡三五十年，因为孤独和无止境的安静吧。就好像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又好像自始至终自己都无法融入眼前的世界。就像眼前这面墙，他一使力就可以穿过去，虽然近在咫尺，却其实根本不是一个空间。
对面的世界繁花锦绣，却已是过去，而自己的现在，比沙漠还荒芜。
他无处可去。
即使如此，这个世界依然有他牵挂着的，不想放弃的，无论是家人还是某人。
所以不去转世，只躲在某一个地方存在着，这样还可以安慰自己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与自己丝丝缕缕牵连着的人，只是不见面而已，但是大家好歹共同生活在这片空气里，这是让郑林赖以生存的真实。
不过，真的好无聊啊。
仰着睡，趴着睡，正着睡，倒着睡，甚至是漂在半空中睡，半个月以来他研究了多种睡觉的方式，依然觉得疲惫不已。当闭眼本身已成为一种疲惫，其他形式再怎样也是于事无补。
于是，他坐起身，开始研究风的旋律。
今日的风不大，但是吹入水泥森林的夹缝中还是会呜咽出声，和那天很像。
那天啊......
郑林突然抬手碰触墙壁。
郑林啊，给自己树立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吧，这样，接下来的几百年，可能就不会这么无聊了。
一咬牙，郑林穿墙而出，然后，几乎是立刻腿软地跌坐在地。
风，少了夹缝的蹂躏，其实并不那么凶猛，在这个高度上看来，几乎是和煦的。鬼和人类都一样，并没有因为脚下平地拔起了五十层，就离太阳近了多少，但是，如今虽然不会被晒伤，刺眼还是难免的。
最重要的是，因为处在电梯间最顶上的地方，面积也不是很大，甚至根本看不到楼下的街道，只是看周围高度在郑氏以下的建筑，已经让他头晕目眩。
死死地抓紧地面，郑林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双腿还没出息地颤抖着，郑林二度咬牙，准备回去。
死心吧郑林，再过一百年，你依旧是个恐高的鬼！
突然，一声高喝吓得他几乎失去平衡。
"郑林！"
风似乎突然大了一点，郑林抖了一下，没有回身。
就像无数次那样，无需回头，他也知道身后是谁。
"郑林！快下来！"声音里有激动，有惊喜，更多的是紧张。
下去？
开玩笑吧？回去还差不多。
郑林小心地摸索身后的墙壁，一点点向后靠近。
"郑林！"
那喊声有点撕心裂肺了。
郑林无语。
有必要这么夸张吗？他不是不回身，他是没那个胆量在这种地方做哪怕是双脚着地的水平360度转身啊。
"郑林！我不逼你了，你快点下来！我发誓再也不逼你转世了。"
额？真的？
那挺好，刚好他也没打算实现诺言去投胎，这下连怎么说服他都不用想了。
"郑林！你不说话是不是因为还在生气？我道歉，是我笨，以后你愿意怎样就怎样，我再也不逼你了，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于是，郑林停下动作，决定在没入墙壁前继续听听某人难得的告白。其实他很想骂某人白痴。他不说话是因为生气？开玩笑，处在这个高度，就是暴躁如叶威恐怕也保证气焰全无，他，生气？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郑林！我警告你！你再不下来我就上去了！"
完了，动真格的了。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郑林在心里祈祷着，拜托，他们在平地上谈不好吗？他马上就要下去了啊--虽然在某人的角度来看，他的姿势颇为危险。
"郑林！我、我心里一直是有你的！我逼你也是为你好，你......哎！你想怎样就怎样，只要你下来！"
郑林有一瞬间几乎是没有反应过来的。
人就是这样，心心念念的久了，也就忘了自己最想听的是什么？郑林小说看得比较多，在他的观念里，一直以为所谓"表白"不过两种，一种"喜欢"，一种"爱"。他对苏静的感情是早就埋下的，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一次，死后从零开始，却再一次在苏静点滴的关怀中沦陷，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分不清是喜欢还是爱，只是想和这个人一直一直在一起，总也不分开。和当初对叶威的动心有那么一点相似，又好像有一点不同，却也说不出来具体在哪里。
但是，很显然，那天晚上，在苏静疯狂吻他的那天晚上，他不敢祈求爱，但至少希望苏静对他说出"喜欢"，因为喜欢没有爱那么沉重，他有信心可以承受，他觉得自己可以回应得很好。
可是，幻想破灭后，郑林才发现，自己想要的其实更多。
所以，他没有走，也从不准备走。
苏静还有几百年的时间，他也有，他可以跟他耗下去。如今的郑林，走出了自闭的心门，除了死过一次都没能治好的恐高症，无所畏惧。
但是--
苏静委婉的告白，让他有一瞬间的怔忪。
这个显然跟他希望的有差距，但是意思又好像是那么回事，于是，身处高空正要没入墙壁的郑林，思路有一瞬间停滞--为了努力消化苏静的含义。
就在这短暂的停顿后，手臂突然被一股熟悉的力道拖住。
"抓到你了！"喜悦的声音伴着苏静孩子气的笑脸比太阳更耀眼，一如当初苏静穿着制服出现在公园门口的长椅前，全世界仿佛也不过就只有这么一个人。那一瞬间，郑林的心跳又停止了一次。然后--
然后他失去平衡，在落入苏静怀抱的一瞬间看见了脚下让人晕眩的水泥森林俯瞰图，脑袋一空，晕了过去。
苏静傻眼。
"郑林，郑林？你别吓我！郑林你怎么了？郑林！"
风和日丽，温度适宜，在两人斜下45度左右，另一所三十五层高楼的天台上，有两只灰秃秃的鸟儿落在某户人家的晒衣绳上。
"爸爸，你看，上面有两个人在抱抱。"
"笨蛋儿子，那是两只鬼呀，人怎么可能飞那么高。"
"噢，嘎嘎--"
"笨蛋儿子，你不是鸭子，不要‘嘎嘎'地叫！"
"噢，呱--"
"笨蛋，这也不是鸟的叫法！哎，我和你妈妈决定从荷塘搬走的决定果然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