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了百了，对谁都好----今天很好

李如江的话还在郑林脑海中回荡，心头是难以言语的震惊，他说的难道都是真的？叶威真的这么做了？
叶威将整包烟丢进垃圾桶，烦躁地在办公室来回踱步，最后停在窗边。
很高呢，他记得郑林那小子有很严重的恐高症，搬进这间办公室的时候，就为这落地窗，他几次跟郑老爷子抗议，却根本没见到人。他家人就是那样，平时对他实在忽视得很，要不然他在美国也不会那么容易就钻了他心里的空子。
那小子很容易感动。
三十六楼，够他晕上半个小时了，五十楼......实在想不通，郑林是以怎样的决心跳下去的，不会是在半空中就吓死了吧？叶威想笑，像每次郑林被高空吓得颤抖时一样嘲笑他，可是扯动嘴角，却笑不出来。
那是连他都会晕眩的高度呢，而郑林竟然真的跳了。
"五十楼，很高啊......"
郑林一怔，木然地看着喃喃自语的叶威，他站在窗子前，背着光，影子被拉得修长。
叶威甩甩头："算了，这次不笑你了。"
......不笑你了，就算你抓着我的袖子颤抖，也不笑你了，就算你吓得呼吸困难，四肢无力，也不笑你了。
郑林，算你狠，你这一走，我连笑都不会了。
真他妈的，叶威，你到底是在报复人还是自虐！
拎起西装外套，叶威走出办公室。
郑林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所措。然后，有一只温暖的手掌搭在他肩上，郑林抬头，当然，是苏静，也只会是苏静。
"走吧，我知道他要去哪里。"

关于梦魇
叶威没有回公寓，而是去了一家诊所。
郑林与苏静跟在他身后。
"他病了？"这个猜想让郑林几乎是下意识地担忧。
苏静却不回答，只说了句"进去"。
诊所不大，只有一个人，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在看到叶威的瞬间眼中闪过意外以及疑惑："叶？怎么，今天是复诊的日子吗？"
复诊？郑林疑惑地看向苏静。
"他叫乔，是叶威的心理医生，也是我的大学同学，毕业后留在了国内，开了这家诊所。"随着苏静的讲解，乔已经和叶威进了诊室，郑林与苏静紧随其后。
叶威从进门后就没怎么说话，轻车熟路地在沙发上坐下。
乔似乎明白了什么，简单地翻了翻病志，也在对面坐了下来。
"深呼吸。"乔的中文实在很溜，闭上眼睛，几乎难以分辨他的国籍。
叶威难得的没有任何抵触，听话照做。
"闭上眼睛。"
按照指示，叶威的眼帘缓缓垂下，就在即将完全合眼的瞬间，他却突然像被吓了一跳似的瞪眼，气息变得混乱起来。
"深呼吸，保持呼吸，不要紧张，冷静......"
乔的声音平和舒缓，叶威在其引导下，终于慢慢平静下来，然后，他缓缓躬身，将脸深深地埋在掌心，刘海垂着，是平日的"商界战鬼"身上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沮丧和颓败。
"还是不行。"叶威的声音懊丧而沉闷。
"叶，心理治疗不可以急功近利，着急只会给自己增添更大的心里负担。"看的出来，乔是个耐心而温柔的医生，有着能让人心境平和的魔力。
"可是我现在不依靠药物的话，根本连合眼都做不到，有的时候......还会出现幻觉。"
"幻觉？是最近出现的吗？"乔翻了翻病志，提笔记录下来，"是什么样的幻觉？是否影响了你的正常判断？"
"是关于我哥，还有......一个朋友。"
郑林心中一动，原来叶威以为停车场出现的是幻觉。
"叶靖？是怎么样的情景呢？"
"我......我看见我哥被压在翻到的车下面，浑身是血，我的朋友扶着他离开。"叶威的眼神有些迷茫，像是陷入了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幻境中。
"噢？清晰吗？"
叶威摇摇头："很模糊。"
"你的朋友和苏认识吗？关系如何？"
苏，指的一定是苏静了。
叶威眼间闪过一阵烦闷："认识，他们......很要好。"
乔点点头，循循善诱地开导："叶，你得试着学会忘记，你会看到的，都是你心底里最思念的人，和最向往的事。苏的车祸对你打击很大，而且你潜意识里，又非常希望你哥哥和你朋友间的友好关系能维持下去，我只能这么解释。但是，这是幻觉，只是你心底强烈的希望。"
郑林静静地看着叶威，心中五味剧杂。
叶威痛苦地甩头。
"不是的，不是这样！我想的不是这些，我想的是怎么毁灭，怎么报复，我不想让他们好过，我......"
乔摇头："不，叶，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矛盾，但是显然你理智上所以为的想法并不符合你真实的心愿。这样的理智会引导你做出偏激的行为，而越是如此，你内心便越痛苦。"
叶威静默一阵，随后轻轻地言语，似乎在跟自己说话："我做了很多事，有些我后悔，有些我并不。我甚至刻意去战败者面前耀武扬威，可是我并没有觉得好过......我不怕的，真的，我一点也不怕他来报仇，我甚至是希望他来的，我做很多过分的事就是希望他看到，希望他能来找我，哪怕是梦里也好。可是，没有用......我一切都得到了，报复了所有我想报复的人，可是，最后，我连平静的入睡都是奢求。"
乔轻轻叹息："不要紧，我们慢慢进行，药物只是辅助，心理上的问题最终还是要靠自己。那么，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叶，就在刚才合上眼的瞬间，你是被什么惊醒？"
叶威猛地抬头，眉头紧锁。
"郑林。"
郑林呆住。
叶威的声音显得疲惫而忧伤："我看到......郑林的脸。"
合上病志，温文的大夫微笑。
"叶，你痛苦的根源，找到了。"

关于放弃

是这样吗？
原来自己也给叶威带来这样大的痛苦吗？
到头来，他们之间所谓的爱，不过是互相的伤害。都说爱情是美丽的东西，为什么给他们留下的却只有憎恨懊悔，以及深深的痛苦。
郑林懊丧地坐在马路边，看着车来车往，心中异常难受。
身后有脚步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这个时候会在自己身边的，只有苏静。
在他身边坐下，苏静轻轻地道："我这个弟弟，从小性子就偏激，像把双刃剑，伤你三分的同时，也会伤己七分，我不求你原谅他，我只希望你知道，他也很痛苦。"
"那我呢？"郑林抬头。
苏静沉默。
郑林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他有不幸的童年，他有寂寞的过去。我就没有吗？就算害我爸爸这件事与他无关，那我们家怎么说？郑氏怎么说？我的命......怎么说？"
"郑林，我这么做并不全是为了叶威，也是为了你，这样爱恨交织，你不痛苦吗？"
"我当然痛苦！"郑林狠狠地道，"我的痛苦一点也不比他少！他还有机会被人开导，他还有机会忏悔，我呢？我都死了！当初是他亲手封了我所有的活路，是他生生把我逼死的，他亲手抽离了我唯一活下去的支柱！事到如今，不要再跟我说他的好，就让我彻底的恨下去不可以吗？你骂我冷血也好，自私也好，什么都没关系！我就是恨他！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同情他，现在看到他这样，我心里痛快得不得了，我开心得很！"
"郑林！"苏静拉住他，"你这个样子叫开心？"
郑林痛苦地闭眼："是......我不开心，我痛苦死了，可是，痛快却是真的。"
他心里住着个厉鬼，疯狂地撩拨着他的报复之心，叶威的痛苦让他在无措之余又畅快淋漓。
"可是叶威他......"
"呵，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郑林抬头，眉目清冷，"你是不是又要说至少他也是真的爱我......苏静，我以为你最应该明白，爱不是行使伤害的理由。对不起，他叶威的爱太沉重，我受不起，注定要辜负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
至少在他深爱着叶靖的时候，即使难过得要死，他依然选择的是默默的离开，即使那时候他是自己唯一的精神支柱，自己依然义无反顾地选择要他幸福。
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与爱无关。
郑林走了，他的背后，是沉默的苏静。
郑林说得没错，有些事，叶威做了就是做了。如今郑林人都已经死了，说别的也是无用。换个角度，如果今天他和郑林的立场调换过来，抛开血浓于水的羁绊，他对叶威，何尝没有一点点的恨呢？其实，在郑林痛骂叶威的瞬间，自己心里也有一些快意的吧。叶威夺走的，何尝不是应该属于自己的。
可是，说到底，他不可能放着叶威不管的。
那么这一切，又到底该怪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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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苏静与郑林依然在郑家过着闲到发慌的日子。郑林一如从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却是绝口不提叶威，也并没有再提报仇的事。只是他依然没有想走的意思，对于下一辈子的打算，他一点迹象也没有。
"你这样下去，真的是孤魂野鬼了。"尽职尽责的灵导师苏静提醒他。
"早就是了。"郑林无所谓地翻着书。
自从上次之后，郑林灵堂的储存又增多了不少，生前的忽视让郑母深深愧疚，如今倒是下了心。
偶尔的时候，郑林会若无其事地飘到沙发上，在郑母身边看电视，有时候会跟着姐姐一起去医院看郑父。二哥最近也争气起来，为郑家重新起步做了不小的贡献。虽然只是小小的规模，可是全家人一起努力，郑氏正在复活，这样就很好了。
去医院的时候，亲眼看见了叶威叮嘱医生要好好照顾郑父，郑林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而苏静，只能保持沉默。
又有的时候，郑林不声不响地就出门去。
"郑林，哪去？"
"散步。"
"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雨，你别乱跑。"就算是鬼魂，也还是会被湿气影响的。
郑林一脸不屑："得了，天气预报什么时候准过？这天会下雨？我郑林都能再世为人了。"
苏静无奈。
其实他知道郑林要去哪儿，但是既然他不想说，自己也不开口点破就是了。
郑氏大楼前，一缕游魂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路对面，对着街上过往的行人长吁短叹。
这个世界上，人鬼比例真是太失调了。来来往往，怎么就没有半个鬼影儿呢？还是像他这种怨念太深，一直弥留人间的鬼魂本来也不是很多？
原来大家都那么想的开。
原来一直以来，自我封闭的都是他自己。
突然，郑林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拽他的裤腿。
是只流浪狗。
对了，苏静说过，动物在这方面要比人类敏感的多，看来这小家伙不但能看见他，还能和他玩呢。
蹲下身，郑林有一下没一下的逗着狗，觉得就这样当一只小狗也挺好，单纯的无忧无虑。
叶威很讨厌小动物，他总是嫌弃那些弱小不能自保的东西，所以他永远无法理解弱小之间互相舔舐伤口的温暖，他无法理解从精神上摧毁一个人的残忍，他只会去嘲笑对方的软弱。
而他们之间，他以为自己一直都是软弱的一方，从没想过他的自杀会真正打击到叶威的精神。
也许，人，都是一样脆弱的吧。
"喂，我现在和你是一样的啊。"
"旺！"流浪狗似乎听懂了一样，甩着脏兮兮的头，找到同伴一样的高兴。
郑林笑了。
原来也是个孤独的家伙。
不知过了多久，郑林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郑氏大楼。
这个时间，他该下班了。
以前，每天这个时间他们会在这个长椅旁会合，然后一起去公寓，刚回国的时候，很多事情他都不懂，也是叶威一点点教给他。
有的时候，他下班早了，就在这里等着，等着叶威开车来接他，叶威总是说郑林方向感很差，开车绝对会有危险，所以藏了他的车钥匙，这样郑林就只能等着他来接。于是，郑林就傻傻地笑，傻傻地甜蜜。
那时候，是真的很爱啊。
玻璃门旋转着，旋转着，一批批员工从里面出来，有的过马路搭公车，有的则直奔停车场，过了一会儿，叶威也出来了。
有一瞬间，郑林觉得仿佛就回到了从前，他没死的时候，他与叶威之间还没有裂痕的时候--
叶威，这边，我在这里！
每一次，他都是这样的呼喊。
如今的叶威有着明显的消瘦，大概是休息不好的缘故吧。看见他的瞬间，郑林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很多，好的坏的，都恍如前世，好像已经过去了一万年，只是心头那一抹烙痕，太重，太深，太疼。
只有他们之中还有一个人为过去而彷徨，谁都无法得到真正的救赎。
然后，鬼使神差的，他突然抬起手挥动，像每次他下班的时候一样，呼喊自然而然地回荡在空气中--
"叶威，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久违的呼唤，脱口而出的瞬间，郑林心头一片清明，多日来绷紧弦好像突然松了。
放下呢？
其实......可以放下的吧？
不可能再爱了，但是那些恨，就放下吧。死都已经死了，又何必再互相折磨呢？这样才是真正的一了百了，对谁都好。
原来真的是这样，就像八点档的狗血情节，只要时机一到，那些曾以为会困扰自己一辈子的烦恼，顿悟也不过就在那么弹指一瞬。又或者是因为，他早以没有了一辈子的时间。
深吸一口气，郑林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空气进入胸腔的瞬间，他又重新找回了做人的感觉了。
叶威，再见，这一次，我真的该走了。
我们就此别过，红尘不见。

郑林转过身，却在看到身后微笑的人后，微怔。
"你......怎么在这儿？"
"啊，这个......"苏静有些尴尬，总不能跟他说，因为担心他而每次都跟着他。只是刚才一时走神，忘了躲起来。
郑林似乎明白过来，白了他一眼。
苏静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个，郑林，我来接你的。"

关于意外
郑林转过身，却在看到身后微笑的人后，微怔。
"你......怎么在这儿？"
"啊，这个......"苏静有些尴尬，总不能跟他说，因为担心他而每次都跟着他。只是刚才一时走神，忘了躲起来。
郑林似乎明白过来，白了他一眼。
苏静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个，郑林，我来接你的。"
原来如此。
郑林突然就觉得整个人都暖和得不得了，寂寞啊，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呢。于是，郑林笑了，像正午的阳光那么好看。
"走吧，苏静，我也该走了。"
"嗯，好！"
两人转身，一如初见时轻松惬意。天气预报果然不准，数日来弥漫的阴云分明丝丝缕缕地散尽。突然--
"郑林！"
熟悉的呼声让郑林一怔，脑中迅速回想起停车场的种种，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被抽离。他猛地抬头，看见叶威一边奔跑，一边对着他挥手。
"郑林！别走，等我！郑林！"
那声音就像魔咒，竟是将郑林牢牢地定在了原地。
周围尚有不少郑氏员工，看见平日里以冷酷闻名的上司惊慌失措地奔跑，对着空气呼喊，多半傻了眼，忘记了行走。
而苏静看见叶威的一瞬间，突然一种不好的预感萦绕心头。
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心慌呢？他还记得，上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是自己出车祸之前，再上次，是妈妈去世的时候，苏静看着车来车往的马路，突然心中一阵揪紧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