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潋雪莲

记得出谷后听说北天门正围攻玄教，想到殷泠说是为教中事离去，又想到师叔极有可能与殷泠对上，于是急匆匆赶至幽冥谷，意外发现世子也在。还好来了。当时自己确实是那样想的。不过照此说来，当日去幽冥谷，有一半也是为了眼前人，于是雷少卿认真道，"我当你是朋友。"
殷泠冷嗤，谁要做你的朋友？话虽如此，心中仍是一动，可又想到此人兄弟遍天下，还未舒展的眉头又挤在了一起。"过奖，吾辈小民而已，哪担的上雷大侠的朋友？"话出口，自己也有些诧异，原是打算好生相劝，依雷少卿的性子，只要自己一句话，纵是不答应，兄弟还是能做的，可一见到那人，话语便脱了自己的控制，辛苦多年维持的谦谦君子形象毁于一旦。雷少卿不愿与殷泠多说，任何人在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讽刺后，能不动气的很少，雷少卿自然不会例外。"教主还有何事？"逐客之意再明显不过。
殷泠怔住，他没想到雷少卿会用如此生硬的口气与自己说话，而这一愣之后便是怒意袭来。出手在前，思考在后，当殷泠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时，他已经与雷少卿交上手。院中梅花被内力一扫，悠然而降，飘飘然如自琼宫散落，红梅白雪，煞是好看。百招之后，殷泠向后跃起，在离对方十步远处站定，雷少卿见殷泠无意再战，也收了剑，‘锵'的一声，满满荡在昊天居内。殷泠勾了唇角，他听出来了，雷少卿在生气。
不知是雷少卿在生气这件事本身还是因为自己读出了雷少卿心中所想，殷泠很高兴，这种发自内心的愉悦甚至让他没再去计较雷少卿方才对自己的不满。雷少卿冷冷看着眼前显然心情很好的人，他很少这么看人。殷泠给他的感觉太过危险，喜怒无常，皱眉，记忆中的殷泠不会这样，他开始怀疑此人的真实性。殷泠恍若未觉，只道，"雷少卿，你可还信我？"
雷少卿缓缓摇头，他不能信，而此人也信不得。
殷泠脸沉了下来，"你跟我来。"

碧云天是瑶华居住之地，院内小桥流水，回廊假石，纵是在冬季，也因照顾得当，少有的带了几分春色。而此时，院内冷冷清清，也无半点平日的热闹，一干婢女都被瑶华支开，屋内有人声传来，仔细辩去，应是一年轻男子。
"恭喜仙子了。"那男子毫不拘礼，也不管主人脸色，径自坐了。瑶华冷冷一笑，"世子何出此言？"
"如今江湖俱已传遍，仙子何须谦让？到时可别忘记我这媒人，"易南华又笑道，"雷少是我多年好友，我做这事，若要让他知道，非与我绝交不可。"瑶华沉默半晌，淡然道，"我不会让他知道的。"她与世子也不过是互相利用，一损俱损，她不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是最好。"世子撇嘴，"这琴也学得七七八八，但要到那日我在画舫中弹得那曲，还得半年。雷少貌似心善，实则性子固执，认定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瑶华点点头，"我知道应怎么做了。"世子赞赏一笑，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方便，不用多费唇舌，再说，若没几分能耐，怎配得上雷少？"你为何帮我？"
世子满不在乎道，"想帮就帮了。"如此明显的敷衍，瑶华气极，未等发作，世子又敛了嬉笑道，"我不愿他误入歧途。"瑶华不解，"何意？"对方却不再回答，另起话头将方才的言语岔开了去。

雷少卿僵直了身体，殷泠就站在他身后，看着前方瞬间僵直的身体，暗中发笑，看来易南华的话对雷少卿的影响实在不小。误入歧途？也惟有瑶华不明所以，其他三人可是清明的很。雷少卿脑子一片空白，他没想到会在此处遇上世子，更没想到原来世子早知自己对他的心思，既知道，他还能与自己称兄道弟，‘误入歧途'，他便是如此评价自己对他的情感么？窗外，时间凝滞，雷少卿只觉心有如被寒风刮过，刀刻般的痛。
之后世子翩然离去，留下瑶华好生纳闷，这般时刻，世子何必冒着风险赶来碧霄阁，更为古怪的是，先前是自己找上他让其帮忙不错，但对此事爱理不理的世子两年前却突然转了性子，异常积极起来。不过，瑶华并不在意这种变化，事实上，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她只要结果。
嘴角略勾，殷泠知道雷少卿误会了。
易南华不知是哪里看出自己对雷少卿有意，此次匆匆赶来其实也是为此，‘误入歧途'那句，指的是他殷泠。呵，盛怒之下冷笑出声，他是否应感谢易南华的过于热心？思及此，脸色变了几遭，前方雷少卿因过于震惊易南华所说，倒并未注意身后之人的变化，待回过神来意外见到殷泠的一脸关切，心中一暖，故作轻松道，"还好今日有教主，否则在下便是被人卖了怕也不知道。"殷泠如何听不出话中的自嘲，略颔首道，"大哥此后有何打算？"
他是殷泠，而殷泠懂得把握最佳的时机示弱。
雷少卿摇头，原是打算去西王府，如今见着了世子，倒也省了这趟行程。"我想静一静。"殷泠了然，告辞离去。雷少卿无论做出什么决定，对自己都没有影响，更何况，他要雷少卿对易南华死心，这个目的已经达到。
翌日，有人发现后山竹园如狂风过境，一片狼藉，雷少卿未留只言片语，自碧霄阁消失。瑶华气白了一张俏脸，见着殷泠一脸开怀和冷嘲热讽，她便知道此事定与他脱不了关系，但无凭无据也不好发作，当务之急是寻着那人。但雷少卿有意隐瞒行踪，江湖又大，人海茫茫，哪里寻得着。这一耽搁，又是二月有余，再过几日，便是青汶大喜之日。

第十二章
武林盟主的独女出嫁，江湖沸腾。青梦羽忙着招待各派掌门，平日里严肃的脸上一片喜色，看来对这能干的女婿倒是十分满意。碧霄仙子早来了五日，她本是青汶闺中密友，姐妹出嫁，自然也存了不少话要说，另外，她早来这几日也是为雷少卿，那人既说过青汶大婚之日会前来道贺，便决不会食言。紧盯着前厅人来人往，瑶华生怕错过一个细节，就让人从眼皮下溜了去，许是看多了假笑，瑶华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只是具体在哪里又说不出，轻蹙眉头，难道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竟有了焦虑之症么。
几日下来，眼睛酸胀得厉害，刚回客房，就见世子妃笑吟吟迎上，递过一包荷叶，说是拿香气熏熏眼最好，答应着接下。这女子，似乎名唤洛痕，青汶曾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赞她温柔娴淑，婉约大方，相处两日，她也知这女子貌似贤惠，实则爽朗，再见世子对其百般呵护，心里多少也有些嫉妒，若是雷少卿对自己有世子对洛痕的半分好，他们何至于走到今日这地步，往日听别人说情字最是磨人，她嘲笑对方不过为一字便丢了风采，现在才知，这字便是一潭深渊，陷不得。洛痕见瑶华愣愣看着手中荷包，猜她多又是想到了雷少卿，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宽慰两句，待瑶华稍稍释怀也起身告辞，临行前一声轻叹，她欠雷少卿的，怕是这一生也无力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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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一，夜。
月上中天，影如鬼魅，擎天堡后山密林处急掠过几道黑影，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
夜太静。若非四散的浓重血腥，真要让人怀疑方才的那场屠杀是否存在。世子从锦衣上扯下一角给洛痕包扎伤口，鲜血沾上衣料蔓延开来，满头大汗的忙完时，腰侧的布已几乎看不出原有的颜色。易南华的手有些颤抖，如此大量的失血，他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洛痕勉力睁眼，就见着眼前人一脸焦急，扯动嘴角，想让对方安心，却看见对方瞬间苍白的脸色，"洛痕，"他抱住她，"再坚持一会！到天亮我们就安全了！"洛痕轻咳，吐出几口血来。
瑶华自顾自地包扎手臂上的刀伤，间或抬眼看看对面相拥的两人，天亮就安全了，这话骗骗小孩子还差不多。中毒在前，重伤在后，又有玄教高手搜山，等到天亮，怕是死得更快些。疲惫的闭上双眼靠在山洞石壁上，一切发生得太快，快的她根本来不及去思考发生了何事，满屋子死状可怖的尸首让她心寒。说来好笑，他们不过是中了软筋散，最为低劣的手段，却平白葬送了许多人的性命，若不是大家没防备，又怎会让殷泠得逞？而今日之后，江湖翻天覆地。
她和易南华虽侥幸并未中毒，但自擎天堡内突围也非易事，她却没想到易南华还带了一人，倒真是伉俪情深。只是看洛痕愈发苍白的脸色也知道，失血过多，若再不止血，凶多吉少。
瑶华是江湖中人，有过几番生死较量，渐渐稳定心情后，开始思索目前的状况。她终于想起了自己前几日的不安来自哪里，前来道贺的各派掌门大多太过年轻，以往与青梦羽深交之人也没见着几个，而药效发作时，首先挥刀砍向同伴的，也正是这些江湖后辈，今日之事，定也预谋已久。自嘲，殷泠果然厉害，这人就像毒蛇般蛰伏，一旦出击，便不会给对手留下半条活路。
也不知堡中如今怎样了，青汶在新房内，好歹她是殷泠已过门的妻子，他应不会为难她才是。那些晚到的道贺者此时怕也遭了毒手罢，想到这猛然一颤，若是雷少卿此时赶到。。。瑶华心脏一阵抽痛，不行，她要回去，雷少卿太危险了。挣扎着站起，不经意间扯动了背上的伤口，疼得咧嘴。"你干嘛？"易南华望过来，他没有错过瑶华的那声痛呼。
"回去。"她忍痛道。
易南华皱眉，"你不要命了？"
要，怎么不要？她不过二十一，还不想白白葬送大好年华。
"为何回去？"易南华又问。
瑶华未应，扶在洞壁的手有些发抖，这身子，快到极限了吧。
"若是担忧雷少卿，你放心，他不会有事。"
瑶华一怔，下意识回头，洞外月光斜射进来，她看不清易南华隐在阴暗处的面庞，这人怎会如此肯定？"为什么？"她虚弱的开口，模糊飘出几个字节。
易南华耸肩，正要答话，洞外细微的‘沙沙'声让两人立时警惕起来，仔细辨去，其中还夹杂了衣料的摩擦。
追兵到了。
易南华摸到瑶华身边，低声道，"我引开他们。"瑶华还来不及开口，身旁人已冲出洞外，追踪的人似乎怔了怔，便向着易南华消失的方向追去。直到外面没了动静，瑶华放下心来，顺着洞壁缓缓滑坐在地，盯着对面洛痕清丽的模样开始出神。

易南华轻功很好，虽曾有过被雷少卿追上的惨痛回忆，但之后他发奋图强，废寝忘食，好歹追了上来。身后的黑衣人虽则轻功不弱，但相较自己又慢了几分，就是这几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已将人远远甩在身后。只是易南华没有得意太久，他轻功再好，也抵不过数十人从四面包围，双拳难敌四手，一个好汉三个帮，易南华从不质疑这些话的真实性。
在空旷处站定，易南华静静看着从四个方位围上的黑衣人，突然扬声道，"雷少卿，若你还不来，我便再不认你这兄弟！"

洛痕浑身一震，自噩梦中惊醒，睁眼便见瑶华挽了衣袖正给她揾汗，见她醒来，惊喜道，"你醒了？"洛痕点点头，突然发现世子不在，想到方才梦中易南华浑身是血，又激动起来。"南华呢？"虚弱的身子经不得情绪这般大起大落，歪头又吐出一口血，瑶华连忙扶正对方轻拍背部。"世子在外面，很快便会回来。"
洛痕黯然，她怎会猜不出现在的情形，对上瑶华担忧的眼神，忍了痛笑道，"我无事。"瑶华将信将疑坐下，隔了一会，又听洛痕道，"这次怕是逃不过了。"声音很轻，更多像在自言自语。瑶华不以为然，"我不会放弃。"洛痕歪头看了她一会，又掩着嘴咳了几声，先前递过去的帕子上有液体滴下，"你！。。。"
伤势竟严重至此。洛痕惨然笑道，"我怕等不到他回来了。"瑶华沉默，对一个将死之人，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洛痕的声音很慢很轻，不知是因为伤重还是其他，向来明亮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水雾，"我这辈子，唯一愧对的，就只有雷少卿。"

一条鞭影破空而至，易南华堪堪侧过身子，不经意间左下又是一刀袭来，被削去半边衣袖。"打就打，别撕人衣服啊！"世子大叫，在一群黑衣人中上窜下跳，袭击者中一人朝其他数人做了手势，众人分散开来，堵住退路，只拿两人轮番上阵，意图很明显，车轮战。就是你易南华轻功盖世，也有力竭的时候，而他们也不在乎多用点时间，反正如今擎天堡上下已。。。
突然一声惨叫，一黑衣人倒地，众人大惊，此人竟还有帮手？惊诧间一道深色人影旋至，又有两人不敌，被打翻在地。那影子一晃，楔入重围，与易南华背靠背站定，俨然已做好防御。感觉身后人的出现，世子咧开嘴一笑，嘴上却埋怨道，"你倒来得及时！"那人苦笑，"你怎知我在此处？"
世子扬眉，"你身上那点味谁闻不出来？"雷少卿不说话了，当年他想骗世子服下追魂散，结果阴差阳错自己吃了，百丈内只要世子凝神，想要得知他的所在绝非难事。"喂~"世子后退一步，两人抵在一起，"有几分把握？"
"祸害遗千年，你不会那么早死的。"说罢手中不停，与众人缠斗在一起，世子眯眼，这话听着舒服。

"当年，我是想要帮雷少卿的忙，才结识了南华。"瑶华静静地听着，她有些难过，洛痕腰侧上流下的血已染黑了大片裙摆，她一定很想再见世子一面罢。洛痕顿了顿又道，"雷少卿他。。。很爱南华。。。"
瑶华呼吸滞住，这人在说什么？！洛痕无力的扯动嘴角，她早猜着了瑶华的反应，"我本是一风尘女子，雷少卿帮我赎身，我感激他，知道他喜欢南华，便自告奋勇前去帮忙，谁知。。。""谁知易南华爱上了你。"瑶华的声音冰凉一片，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洛痕没有理由诓骗自己，她还道雷少卿是不轻易动情之人，没想原是心中早有了真命天子。
那人竟还是一名男子，瑶华捏紧手心。
"不。。。不是！"洛痕突然激动起来，抓在瑶华左臂上的手逐渐用力，瑶华吃痛，连忙扶住对方，急喘了几口气后，洛痕方平静了些，"是我。。爱上了南华。是我用卑鄙的手段让南华爱上我，是我对不起雷少卿。"
"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洛痕惨然笑道，"若你能活着出去，见着雷少卿。。。请替我对他说句‘对不起'。。。"
瑶华冷笑，甩开洛痕的手，"若是真心道歉，何必等到此时，你无非也是想让我弃雷少卿而去。"还亏得雷少卿有恩于她，瑶华皱眉，洛痕不应是这样的人才对，"你与他有仇？"洛痕笑着摇头，过于苍白的面色衬着一脸虚弱，唇角的笑意惨然到可怕，可此时她面对的是瑶华，瑶华不会以貌取人。
"易南华也知此事？"若他知道。。。瑶华暗暗发誓，出去后定要将其拆骨扒皮，"他不知道。。。。"洛痕唇上已失了血色，易南华不爱雷少卿，但雷少卿却是其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不敢告诉易南华雷少卿的心思，无论他俩恩断义绝还是两情相悦，都不是她想看到的，而最根本的是，她爱易南华，所以不愿冒险。
瑶华冷嗤，她看不起这般为爱算计之人，却忘了自己也曾算计过雷少卿，想想道，"易南华为何帮我？"当初她问过，被易南华三言两语岔开了去，如今想来，那日他在碧云天中说的话可是奇怪的很。
洛痕沉默，山洞里陷入一片寂静，不知道？还是不愿说？瑶华哼了一声。
洞口处的月光又近了些，撩细纱般点点逼近，其实不用借着月光，她也能看见洛痕犹如白纸的脸庞，夜寂静，远处有细微的打斗声传来，她知道洛痕听得见，那声"雷少卿"，是易南华的声音没错。"因为。。。南华不愿。。。"洛痕闭了眼扯着笑，精神比方才好上许多，"他唯一的兄弟被殷泠这魔头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