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唯一----挽断罗衣

作者:  录入:12-26

已经八岁了,上了二年级,牵手的方式丝毫没变,只是以前五根手指只握得住爸爸的一根小指,现在则能握满半个手掌。
"爸爸虽然挣的钱不多,可是都是用来供你上学的,你想学什麽都可以。"李质朴用大麽指摩挲著孩子细嫩的手背,和孩子交心的话,原来说出来也可以让自己心安。
李刚不说话,只是放在他掌中的手心里,汗津津地。
李质朴停下来,微微弯腰和李刚对视著,另只手去揉揉他毛扎扎的头,笑意从眼睛里深进心窝:"你想学什麽,爸爸帮你报名。不然周末你的小同学都在学校里玩,你就只能在这里玩泥巴了。"
李刚撇下眼睛:"我好久都没玩泥巴了。"沈默半晌:"我不知道要学什麽,学电子琴要买琴,学画要买纸──啊,我学书法好了,一个学期只要一百六十......"看著李质朴看著自己的眼睛里,欣慰而悲伤的柔光,他蓦地住了嘴。
李质朴俯身将这矮小却又仿佛能给自己撑起天空的孩子抱在怀里,在他耳边说:"好。"
李刚抬起头,眼睛笑成一双月牙儿:"爸爸,我们买花生回去吧。"
"买那个干什麽?你想吃?"
"油炸花生米,今晚咱爷俩喝两盅!?"
"......"
李刚警惕地看著久久不说话的父亲。
"我叫你小小年纪就学喝酒!"
父亲追著儿子像两匹巨大的振著翅膀的白色蝴蝶,渐渐融进了夜色。
这房子很小,只有一大间,中间用个柜子隔出一道墙,外面是客厅餐厅,里面则是一间卧室,放了一张床就只剩下了走人的地方,所以李刚写作业就只能窝在饭後腾出来的饭桌上。
"给。"李质朴端了热热的牛奶放在饭桌上,"白天要上学不想喝,那就晚上喝,你身上有奶味儿我不笑话你。"
李刚抬起头,令人炫目地一笑,一只手把著杯子不时喝一口,眼睛却还停在书本上,右手飞快地写著什麽。
牛奶下去大半杯,李刚忽然把笔往桌上一拍:"好了,写完了,我去洗澡!"
"牛奶还没喝完呢......"
"你喝吧,我肚子涨。"李刚抱了放在沙发上的衣裳飞跑进院子里的简易浴室。
李质朴无奈地端著半杯牛奶,一口一口吞著。
不多时,浴室里传来李刚大大的抽气声:"哇,好冷!"
仲春的天气,晚来更寒凉,李质朴走到院子里,披了一身的月光:"别洗冷水澡,炉子里有热水。"
"知道啦!"伴随著水声,李刚欢快地回答。
父子俩都洗完了澡,李质朴哗哗地洗衣服,李刚端个板凳,抱了一本小人书在屋檐下看,隔壁邻居家传来了电视剧的声音,李刚抬起头,几近迷醉地聆听著。
李质朴见他半天不出声,回头看他的样子,神色渐渐沈寂,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狠狠搓著衣裳。
五月端阳。
对於孩子,过节永远是开心的。
刚好赶上是星期六,街上一如既往地人流如潮,许多一对一对的父母牵著孩子从商品市场逛到各大商场,新衣服,粽子,明天要做的鸡鸭鱼肉,还有颜色鲜豔的小香包,系在手腕上的五彩丝线。
李质朴站在路边许久,看著那些孩子腕上的丝线,竟然也眼馋起来,只因幼时从来没有带过。
可是如今,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心里又酸又喜欢,揣紧了口袋里的钱,匆匆赶往附近一家商场,听说那里,有电视机卖。
可是晚上李刚回到家,却看见爸爸坐在屋檐下,将头埋在手臂里,一动也不动。
"爸,你怎麽坐这儿?有蚊子!"李刚一边拉扯李质朴一边挥起一巴掌,脆响过後李质朴光裸的肩上就留下一滩蚊子血。
李质朴抬起头,一脸的沮丧,眼睛里几乎有泪,把李刚吓了一跳:"爸你怎麽了,谁欺负你了,我去揍他!"
"没有。"
"进屋说去,外面蚊子太多。"李刚伸手掀起三根木条和一面纱网做出来的门帘。
"我今天去看商场里的电视了。"李质朴发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沮丧和无奈,身为一个父亲所应当有的担当,原来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简单。
听到电视机,李刚黑黑的眼睛瞬间一亮,却在发觉李质朴的难堪脸色之後,渐渐暗淡了下去。
"可是,太贵了。"李质朴抬起头,目光简直可以用"可怜"来形容,"我,我现在还没有那麽多闲钱。"
李刚拧起眉毛。毕竟还是孩子,无论如何听到父亲的允诺之後兴高采烈地想要迎接电视机的时候,却遭遇了希望的破灭,任谁都开心不起来。
李质朴痛苦地抓著自己的头发,为了那些生活里数不清的一张一张的吃钱的,而自己似乎永远没有足够的能力填满的嘴而沮丧著:"你暑假还要去学书法,还有下学期的书费,学费,还要交房租......"他坐在沙发上,尽力使自己缩成一团,抵制著如果摊开算自己也是一个成人,因此而给自己带来的压力。却忽视了自己在儿子面前的形象──从一个温柔慈善的父亲,陡然间变成一个拮据的,不能信守承诺的失败者。
李刚撅著嘴生气,半天才嘟嘟囔囔地说:"我都跟同学说好了,明天星期天来我家看电视......"
李质朴震惊地抬起头,慌乱地不知如何是好:"那......那怎麽办?"在他看来,失信於人的确是件了不得的事,何况对於天性烂漫的孩子来说,说出的话是无心的刻薄,更伤人心──他开始後悔为什麽不狠狠心买下那个电视。
却见李刚撇撇嘴角,翻了个白眼望天,漫不经心地说:"还能怎麽样,明天请他们吃油爆大虾呗!"李质朴的思绪还停留在没有电视机可怎麽办上,可是李刚却已经欢天喜地地扑了上来,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希冀,缠住他的胳膊一个劲儿磨蹭:"爸爸,爸爸,我好想吃那次过年吃的油爆大虾,你还给我做好不好?"

14

虽然因为电视机的事儿造成了自己威严的损伤,但是李刚一点也不生气,因为爸爸为了弥补自己"心灵的创伤",已经接连好几天好吃好喝地供著他,要啥买啥,指哪儿打哪儿。
按说作为一个小孩,一个八岁多不到九岁的小屁孩,应该满足了。
不。
李刚最近郁闷著呢!
为啥?还不是因为爸爸最近都不肯跟自己一起洗澡了,而且大热天地还裹著床单睡!──要知道李质朴是冬天里一盆火夏天里一块冰的体质,所以李刚自有记忆以来,无论冬夏都是和李质朴滚一个被窝的。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爸爸总是早出晚归,已经快有一个星期,没有见到爸爸的笑脸啦!
李刚决定捍卫自己身为爸爸唯一的儿子,唯一的亲人,唯一的爱人(?)的崇高地位和无上尊严!
可是想归想,做归做,他早上一睁眼,李质朴已经去了工地,午饭在孙龄家解决,晚饭吃过,李质朴就去工地加班,等夜里李质朴回到家,李刚早就熬不住睡得甜滋滋地了。
终於这天晚上李刚吃完晚饭先睡了一觉,再起床一边做作业,一边打哈欠,几次把头磕在桌子上,终於耳朵里听见了爸爸的声音,虽然还远在大门外几十米远!他快速把作业本胡乱往书包里一塞,关了灯,三下五除二脱了鞋子和上衣,钻进了被窝。
门上钥匙转动,进了大门──咦,怎麽还有声音?李刚在屋里探出头去,只从窗子里模糊看见爸爸的身影,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跟爸爸贴的很近。也许是因为屋子外面有风,所以昏黄的灯光映出的影子不时交缠在一起,最终分开了,道别了,李质朴关上门往屋子里走。
李刚唰地用被子把头蒙上。
耳朵里都是爸爸来来去去的声音,脱了外套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甩脱鞋子时两声懒懒的"吧嗒"声,喝水时的咕嘟声,打开自己书包的声音──书包?坏了!李刚紧抓著被子干著急。
"臭小子,书包这麽乱!"却只听见李质朴语气中带著宠溺地笑骂了一句,接下来就是他给自己整理书包的声音。
李刚出神地听著。爸爸去洗了澡,还尿了尿,洗衣服(为什麽不可以明天再洗嘛!这样就不用每天走的那麽早了。),洗衣服时的水声是有节奏的:哗──哗──哗──啪──哗──......李刚神智朦胧,渐渐地,紧张地抓著被角的手也松开了,平稳的呼吸夹杂著微鼾,越发地细软绵长。
爸爸进来了!陡然一个激灵,李刚竟然还是从模糊的睡梦中惊醒,从床上弹了起来。
"怎麽了?"一只手伸过来,摸摸他的额头,"做梦了?"
李刚瞪大眼睛看著四周,已经全然是黑暗,薄薄的被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爸爸一个人,睡在床的外侧,瘦长的身体,昏暗的光里像一尾鱼。
李刚忽然从床上跳下去,走到房间一角。
"别开灯!"李质朴仓皇地大叫。
李刚也愣住了。只是手仍然快了一步──他只是想,多看看爸爸而已。
却似乎,看见了,不应该看见的东西。
李质朴白著脸,一边用手掩著自己上半身,一边抖抖索索地爬下床去翻找外衣。冷不防李刚脱膛的炮弹一样冲过来,撞进自己怀里,大大的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哭声:"谁打你了?我去打他!"
李质朴被他一问,越发窘迫,只得一边推他一边拿了件外衣胡乱穿上:"没事没事,你睡吧,没人打我。"
李刚已经急红了眼,哭著质问:"没人打你,你这里怎麽红了?"他伸出手去,摸到李质朴脖子上一块一块的红色瘢痕,却发觉手感有异,并不像是裂开的伤口,好奇地把脸凑上去看:"这是什麽?怪怪的。不是血啊?"
李质朴定了定心神,安抚一般地抚著李刚的後背,把已经到了自己肋骨那麽高的孩子虚虚揽在怀里:"不是打的,是......是不小心碰到了。"
李刚用一根手指托起他的下巴,低头去看:"什麽东西啊,能碰到这儿?"
李质朴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还疼不疼了?"李刚翻来覆去地看李质朴脖子上,胸膛上的痕迹,他抬起头,晶亮的眼睛里都是心疼,"我帮你吹吹吧。"
一阵一阵轻柔的风掠过胸膛,李质朴眼里心里都是酸的。
"爸爸你是不是搬砖头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啊?以後要小心哦,不要让我担心!"李刚吹完了,搂著爸爸的脖子,既是鼓励又是安慰地大声说。
"嗯。"李质朴低著头,不敢迎视儿子纯澈的目光,"我会小心的。"说完拍拍李刚的背,把得到承诺後顷刻就陷入睡眠中的儿子轻轻放倒在床上,小心地盖上被子,自己也关灯躺下。
数著自己的呼吸,难以入眠。
三秒不到,李刚忽然七手八脚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拱进他的被窝,把头枕在他胸前,两手抱著他僵硬的腰,一条腿搭在他身上,模模糊糊咕哝了一句"爸爸"之後,才睡的安稳了。
怀疑,也是孩子的天性之一。
李刚发觉,被当成三岁小孩来糊弄的感觉,实在是不妙。在教室里心猿意马了一个下午,一放学,他就撒丫子奔赴李质朴的工地。
回家就晚了一个小时。
李质朴也没说什麽,只是让他快吃饭,吃完好好写作业,并没发觉,李刚低著头一个劲儿地扒饭时,阴沈沈的眼。
收拾了碗筷,李质朴嘱咐李刚好好写作业,写完了自己去放热水洗澡,不用等自己回来,可以先睡。李刚像以前的每个晚上一样,眼皮耷拉著,却还是说"好"。
李质朴走出自己住的小巷子,拐个弯就到了马路上,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徐徐开来,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李刚眼睁睁看著李质朴钻进了车子,和开车的人有说有笑,不觉咬紧了牙。
车里,连简放了一支轻柔的曲子。
他一手扶著方向盘,另一只手,慢慢滑上李质朴的大腿,情色地摩挲著,眼睛仍旧直视前方,嘴角噙著一抹笑意:"你真是瘦得太多了,最近和我在一起,怎麽也没胖起来?"

15

城关镇第六小学四年级三班的老师,最近很犯愁,因为以前三年级都安安分分做班长的小孩,最近不仅学习成绩下滑得厉害,而且还不做作业,外带欺负小同学,越来越难以约束。
难道,叛逆期提前到来?
老师扶扶眼镜儿,这麽早熟的孩子,难管呀!
给李刚发了一个小纸条,上面写著自己家里和办公室的电话,叫他家长给自己打电话,上班时间打办公室的,下班时间打家里的。看著李刚背著书包一脸沈郁地匆匆离开,老师担忧地叹了一口气,决定如果他敢不告诉家长或者家长不给自己打电话,就一定要家访一次──擒贼先擒王,不把这个孩子头头收拾得服服帖帖,一个班里几十个孩子都调皮起来,可是够头疼的。
回到办公室整理一天的教案,正告别了其他几位老师准备回家,电话铃忽然响了,果然,李刚的家长不错,能教出这麽出类拔萃的孩子的家长,一定也不平凡。
果然,声音是温柔文雅的,谈吐是礼貌有教养的,对孩子是爱护备至的,只是最近工作忙,没能好好照顾孩子,以後一定严加管教,另外还表示要登门拜访讨教育儿之道......老师放下电话,扶了扶眼镜儿,对於此次电话家访很是满意。
可是第二天,李刚还是破了纪录,不仅没交语文作业、数学作业,还拿了讲台上的粉笔当子弹,砸哭了两个同学,而且晚上的值日卫生也没有打扫。同学诘问之,李刚气呼呼地说:"心情不好!"背上书包就跑了。
老师也很生气,雷厉风行地决定第二天去家访。但是家访也是需要知道学生的家庭住址的,所以老师耐心地等待李刚第二天来上学。
谁知,竟没有来。
李刚病了。他躺在床上,泪眼汪汪地看著李质朴忙进忙出地拿药、熬粥、量体温,对大模大样坐在屋里的那个男人几乎视而不见,渐渐地觉得气闷的胸口稍微舒坦了一些。可是一看到连简盯著爸爸不放的目光,李刚就从心底里烧出一簇一簇的火苗来,恨不能把那个色迷迷的男人穿起来放在火上慢慢烤熟再扔给狗吃。
李质朴进来出去都红著脸,和李刚比起来,他反而更像是发了高烧的病人。
连简靠在沙发上,因为嫌硌的慌,所以起身去父子俩的卧室里找条被子靠著,谁知一见他,李刚眼睛都红了,也不顾自己浑身发软就从床上跳下来狠命推他出去:"你滚蛋!滚蛋!这是我家,你滚!"
连简一直维持著微笑的脸蓦地萌上了一层冰霜,说出来的话更像是三九天里结出来的冰溜溜:"小王八蛋,要不是我当年早走一步,这世上哪还有你!"
李刚喘著气,竭力让晃动不已的身体站直,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睛狠狠瞪著连简:"你是坏人!"
连简"扑哧"一声笑出来,挑了挑眉毛:"我是坏人?你倒学会猪八戒倒打一耙了。"
李刚流了满脸的泪水,视线模糊不清,脑子里嗡嗡乱响,手脚虚软无力,几乎一个不小心就会大头朝下栽倒在地。
连简靠在柜子上,似乎并不打算放过这个孩子:"你去问问你爹,我是不是他第一个男人?别以为你挂著他儿子的名儿,就可以左右他的人生!小心我发起脾气来五花大绑地给他捆得远远的,叫你在这儿喝西北风!叫你猖狂!"
"你......你是坏人!我,我爸爸是男人!男人和男人是不能在一起的!"
"切,你个小毛孩子懂什麽!"连简的笑容充满了神秘的魅惑,"男人和男人,也是很快乐的哟!"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李刚,细致地观察著孩子脸上哪怕一丝破碎的表情,也能够帮助他把李质朴抢到手──对,抢到手,让他只属於自己!这个孩子,这个顽劣不堪的拖油瓶,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上,更不应该拖累他,那个自己一直放在心尖的位置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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