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放突然向长孙浩问道:"你把他吃了?"朱放原本打算问,你把他伤了?可他之前在市里开口闭口就是吃,吃给他留下的印象直接影响了他的用词,不留心就说错了字。这种情况,平日生活上也十分常见。
坏就坏在"吃"字在中国话里意思太多,国人几乎什么都敢吃!以下引用一段有关吃的精彩文字:
费力时,我们说"吃力";
受惊时,我们说"吃惊";
受损失时,我们说"吃亏";
卷入诉讼,我们说是"吃官司";
依赖原有功劳,我们说"吃老本";
对问题心中无数,我们说是"吃不准";
当中间人拿佣金,我们说是"吃回扣"。
发展到,男人和女人云雨,我们都敢于用一个"吃"字。你说国人怎么也不怕吃撑着!
"你......"长孙浩站在那里,几欲言语,却张口结舌。
朱放是个好同志,一开口他就发现了错误,并且他勇于改正错误。朱放不好意思地歉意一笑,又道:"你把他伤了?"
按说,这样说准没错了吧?
但是朱放疏忽了心理学上的一条重要理论:第一感觉形成所导致的,在总体印象形成上,最初获得的信息比后来获得的信息影响更大。
因此,长孙浩直接把这句话听成:你把他上了?
长孙浩满面涨红,半晌才缓过面色来,他道:"你怎么知道的?"
朱放不便承认自己躲在林中偷看,道:"方才遇见尉持侍中,便知道了。"
朱放说的含糊不清被长孙浩直接转解为不甚光彩的事,不便直说,长孙浩长叹一声,将事情缓缓道来。尽管平日长孙浩寡言少语,此时却多话起来,听得朱放摇头叹气。由于此故事过于庸俗老套,朱放直接将其列成了提纲供大家参阅:
其一:长孙尉迟二人青梅竹马,本是知己,关系甚好。
其二:长孙此次凯旋,尉迟提酒来贺,二人畅饮后,发生了通常男男小说都会发生的事。
其三:长孙认错,尉迟不予原谅。今日小树林庭外调解,又一次宣告失败。
"哦,就是这样啊!"朱放觉得这个故事实在没有新意。
"方侍讲,你别把它当黄色小说听啊,快帮忙想想办法!"
"长孙将军想得到尉迟侍中的原谅?"朱放觉得长孙浩这种瞎牛撞草堆------碰着就吃的行为纯属活该。
"想。"
"真的想?"
"想,忒想,绝对想!"
朱放突然板起面孔,神色极为严肃,他赫然起身,砰--一拍桌案,冷眉锐目凝视长孙浩,令长孙浩顿感压力。朱放一派大将军气势,声低气沉,缓缓说道:"让他上你一次!扯平!"
长孙浩极度震惊,弹身而起:"什么?"
朱放了解任谁听到这个提议都不能在短时间内消化接受。特别是像长孙浩这种自尊心忒强的英武男人,朱放能感受到此刻他的内心一定在剧烈的挣扎。朱放决定慢慢给他做思想工作,两人的教育在屋内一直进行到黄昏十分,长孙浩的心逐渐平复下来。他道:"我一定好好考虑。"
长孙浩看了一眼床上的尉迟涵,先一步离开屋子。
整了整衣襟,朱放也准备打道回府,他推开屋门,就听屋内一道好听的声音唤道:"方侍讲......"
朱放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尉迟涵不知何时已半坐起来,只见他朝朱放微微一笑,道:"侍讲,你真是......太有才了!听你方才一番话,我深感此前学艺不精,望今后能多得先生指教。"
朱放的才智能得到像尉迟涵这种阴谋家的高度评价,不由开怀,他躬身回到:"过奖过奖!"
第八章(上)
朱放觉得自己忙活了一下午,学了雷锋做了好事,是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但事实上,当他刚走到自己的府第门口,就有下人来通报。大人,炎皇子到了。
见到拓跋炎,朱放自然要客气一番,并表示了自己让大人物等候的歉意。
拓跋炎最近很忙,实在有太多的事情在等着他做。太子职位的竞争异常激烈。如今才刚刚拉开序幕,谁敢大意?哪怕真坐上了这个职位,它也是没有长期合同,谁又敢高枕无忧?对此,朱放很能理解他深陷紧迫中的焦躁感受。
"敢问炎皇子此来何意?"既然工作压力大,更不应搅他的耐心,朱放遣退闲杂人等,直问来意。
"侍讲素来与父皇亲近,故欲知父皇对那事的看法。"拓跋炎也开门见山。
朱放立刻领会了那事的精神,道:"皇上对此事并无看法。"说完,颇为无奈地朝拓跋炎看去,意思就是,没能为你带来什么好消息。
拓跋义对斗殴事件的态度轻描淡写,看在拓跋炎眼中,却是惊心动魄。这是不作为啊!这是打算让皇子们打个你死我活啊!不过细想起来,拓跋义确实没什么吃亏,这场争斗能替他找出不少隐藏的政治、经济问题,他甚至不用伸个手,这些问题就被反对派在第一时间内找足了证据采取了措施。就像他今天刚得到的拓跋奇属下的财政帐本。如果真的情况失控,皇子们一个个被击倒,拓跋义还能潇洒地说一句:这怕啥?俺再生!
拓跋炎问道:"侍讲可解其中的意思?"
朱放微微点头。
"侍讲以为将如何之?"
"如今朝中大臣有多少是您的人?"朱放不答反问。
"约一半。"
"反对派别中,以何人位高权重?"
"尚书令贺楼英。"
"此人确是不好对付。炎皇子可有有利之物?"
"确有一物,尚不知利否。"拓跋炎拿出帐本,交给朱放。
魏宫廷里并存着内、外两个官员系统,各有职司,分庭抗礼。内朝官属于拓跋奇的势力范围,外朝官则多是拓跋炎的心腹、同僚或是耳目。原本显得微弱的外朝官员势力,随着魏版图的逐步扩大,地位开始飞速提升,已经到了能与内朝官吏抗衡的位置。
拓跋义执政时期的财政,是由尚书三十六曹中的诸部统管,虽曾有过频繁废立,但目前仍是由这些机构在维持财政运作。其间的主要参与者、也就是高官中就有拓跋奇与贺楼英。
拓跋炎如何得到国家财政的帐本也很关键,朱放觉得需要问清楚它的来路。这虽是拓跋炎机关单位的内部机密,但如今朱放作为炎党的核心人物之一,他必须了解它。
"账本哪来的?"
"御史中尉处取的。" 御史中尉相当于明朝的都察院,基本等同现在的检察院。
朱放点头,心说,暗插的人不少。他将帐本打开,细细看了一番后道:"此伪账也。绝非事实,乃作假之账也。"
"何以见得?"
"此帐中,以五六位首数之多,绝非寻常。炎皇子可从其数追查,定会有所发现。"朱放说得这般肯定,仿是一切皆在掌握。
"当真?"拓跋炎加重了语气。
"皇子,你可以相信我。"朱放信誓旦旦。
朱放为何这般肯定这是本假账?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也做过假账。不过他把自己做假账的行为称作--合理避税。
妙就妙在合理二字,自己行为不违法。但拓跋奇这伙人的伪作可就被朱放直接判定为贪污公款罪。
生活中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就是在对数字的使用中,人们用得最多的是数字到用得最少的数字之间是有奇特规律的。这个规律是在1935年,美国的一位叫做本福特的物理学家在图书馆翻阅对数表时发现,之后我们将他的发现称作:本福特定律。所有自然随机变量,只要样本空间足够大,每一样本首位数字为1至9各数字的概率在一定范围内具有稳定性。即以1开首的样本占样本空间的0.3,以2开首的样本占样本空间0.17-0.19,而以9或8开首的样本始终只占0.05左右。
用本福特定律算彩票,基本没戏,但是拿它查假账,却相当灵验。如果是真账,其开头数字出现规律应能符合本福特定律,如果不符合,那它极有可能是本假账。而在假账中,又属开头五、六数字居多,究其原因可能与国人千百年来的中庸思想有关。
朱放虽然不了解本福特定律,但他了解做假账人的心态与方式。他向拓跋炎提出的建议,是大胆而又果断的。
拓跋炎将信将疑,把账本妥善摆好。但他并未轻视朱放的话,决定回去后细查。
"炎皇子可知皇上除字画外,还有些什么喜好?"
拓跋炎没有作声,不明朱放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他默默看着朱放,过了许久才道:"侍讲问这个干什么?"
"安寿将至,臣不知献何物为好。"
原来你也有不知道什么什么为好的时候?"侍讲不必多虑。侍讲所献之物,父皇都喜欢。"拓跋炎道。
这不是同没说一样!
"侍讲悬弧之辰何日也?"
拓跋炎突如其来问起朱放的生日,倒让他有些吃惊,他匆忙起身道:"七日后,五月十六。"
"奇巧,正是安寿的后一日。"拓跋炎露出温和笑意,眼眸闪光,"不如禀明父皇,加侍讲一日休息,小小庆贺一下。"
朱放心想这可使不得,皇帝过生日放一日假(全国人民的假),自己紧跟着也想放一日假,这不是和皇帝别苗头?就算自己没这想法,难保有心之人没这想法,用来做一番文章,也是不必要的麻烦。
"多谢炎皇子好意。只是臣要务在身,不应以私家小事误了大事。这事还是罢了吧。"
"好吧。"拓跋炎听后不免有些失望,但心中又想:目前乃多事之夏,凡事都应谨慎。虽然心中欲为侍讲着想,但目前还是别留什么话柄给人为好 。见天色不早,于是说道:"侍讲多注意身体,我先走了。"
拓跋炎走的爽快,朱放这边厨子上菜也挺爽快。不一会儿桌上摆了不少佳肴,一阵阵酒肉香气袭来,朱放一日的疲惫也在这刻涌上心头。朱放快速解决完这顿晚饭,一切收拾妥当后,躺倒在了床上。
他当然不是在休息,作为一个政治家,是时时刻刻都要有万足准备的。此时朱放是在思考,思考如何为拓跋炎铺平一条通往太子殿的道路。皇子炎有自己的人脉,从他能得到国家财政账本可看出,他的地下组织有一定规模一定档次,相信他能妥善做好此次的检举揭发的艰巨工作。但仅仅是这样,似乎还不够给对方一记致命打击。拓跋奇的根基是深邃的,他有皇后以及皇后背后的整个家族力量。皇子炎这方又能用什么方法去抵制这股力量呢?
朱放在床上不知不觉捂暖了被子,他打了个哈欠,眼前的景物不再清晰,好像只看见郭城那边叫卖的小贩有动作无声音的残影;从帘子后传来的股股甜香闻不到却不知为何能感知得到。朱放听着屋外远远近近的脚步声,有时想分清是侍卫云开还是管家泉旬,还未等听清却又近近远远的消逝无声了。
在没有星月的梦境中,朱放觉得脑子发木,阵阵不舒服,睡梦中他还在思考:今年皇帝安寿节送什么好?
朦胧间,朱放看见三德殿前站立的拓跋义,他赫然回首,英眉紧皱,对朱放严肃道:"今年过节不收礼呀,不收礼呀不收礼,不收礼呀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脑~白~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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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整三日后,朱放重回皇城,放眼望去仍是宫阙重重、金瓯玉瓦重重又重重,一种庄严、磅礴又孤寂的森冷不绝笼在他周身。朱放突然同情起身在深宫的皇帝拓跋义。皇帝是份特殊职业,干得好是勤奋与幸运,长久干得好更是勤奋与幸运的N次方,它需要日以继夜的工作。今天的勤奋是为了明天的从容,明天的准备是为了后天的成功。即便如此,当政者的背后仍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注视着窥探着这个宝座,或者是将来的这个宝座。朱放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也使有些对不起拓跋义的,因为他也将参与这场争斗,虽然只是个配角。
三德殿中,拓跋义见到朱放确实十分高兴,眼目放光:"卿快来过看!"
"是什么?"
"看了就知道。"
拓跋义这人其实比较骚包,任何事不喜欢直说,总是爱拐弯抹角,将人弄得心痒痒了,他才高兴,这点同朱放很像。朱放见拓跋义笑容神秘,似有宝贝,便把头探了上去,不看还好,一看真是吃惊不小。
"昨日,朕从尚书令贺楼英处喜得此书。其为凉国大将朱放撰写,各场实战几乎皆载于此书。"拓跋义压低声音道,语气中仍难掩兴奋。此书以草书撰写,多方转呈下已有些破损,虽是如此,但它本身的价值还是相当高的。
两相比较,朱放心情大坏。不想自己流亡魏国期间,日记竟被倒卖到拓跋义手里。
朱放心道:贺楼英昨夜刚将你小子定为政敌,我朱放还没对你下手,你却先来给我摆上一道,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也!至于拓跋义,你也忒容易满足了,就我随便写的一本战争日记也能让你乐成这样?不过,拓跋义我可警告你,你别拿这书的字同我的字比较哦!千万不要哦!不然我跟你急!
拓跋义没有在意朱放的心不在焉,又命人从三德殿的从属楼--藏珍楼里取来《快雪时晴帖》。他将二者呈于案上,盯着贴上的朱放私印细细对比。朱放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半晌后,拓跋义颓然道:"可惜字体不同,难作比较。"
朱放松了口气,他最怕的拓跋义将之比较,如今转危为安,他心中直乐:别说你看不太出。就连作者我,对自己的草书也认不太清的说。
拓跋义让朱放评价这本实战日记,朱放捉摸着太褒显得臭美,太贬又对不起自己良心,不过朱放还是比较自负的,最后采取褒扬评价:"朱公运筹帷幄,敌来入者,莫不一一所察。周观其地利,又博问谙知山川者,莫不悉备,制敌应变,未尝有遗;降者归化,逆者斩杀,治伤扶弱,能得拥兵数万;敌之战骑,收之养之,备以战用,且可未雨绸缪。皆大将之风也!"。
拓跋义听了好象很高兴,看着朱放哈哈大笑,又召来内侍摆上酒宴,朗声道:"朱公确是能人,朕能得其书已是高兴,若能得其人......"话就莫名其妙的断在这里,不讲下去,还暧昧地朝朱放看了一眼,让朱放毛骨悚然。
不是传言拓跋义对朱放恨之入骨?怎么与拓跋义零距离接触后发现,实事和传言总是那么不配套?朱放纳闷。拓跋义态度暧昧,更让朱放心中很没有底。
"臣之愚蒙,皇上非忌朱公?"
"怎会?名将良才,人人欲得之,朕欣赏朱公。"
拓跋义既然这样欣赏朱放,是不是朱放就可以毛遂自荐了?我们假设,要是现在朱放跳出来说:领导,我就是你千思万想的朱放啊!
那后果会是加官进爵还是人头落地?正常情况下都会是后者。临刑前,刽子手说不定还会略表佩服地说句:哥们,你胆儿也忒大了,连皇帝你都敢骗。
因为如此一来,朱放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被视为一场赤裸裸的欺骗。
朱放不但是个智力正常的男人,更是个高智商的男人,因而他并未喜形于色,而是谨慎道:"皇上深明大义,不计前嫌,惜才爱才,当能独成千载之名。"
"朕惜才,宫廷共知,也望侍讲不介外族身份,能为魏多尽心力!"拓跋义很能体谅朱放外族人的身份,由于身处异族,若不是拓跋义的专宠,宫廷中不少官员恐怕不会给朱放好脸色看。就算如今碍于皇帝的面子不好直说,背地里的冷嘲热讽肯定是少不了。所以,拓跋义考虑是该给他机会多立功绩。
"臣定当尽心竭力。"
拓跋义招呼朱放喝酒,两人又闲聊了一会朱放的假日三日游。此间,拓跋义喝了不少,朱放只是配合这意思意思小喝了几杯。尉迟涵那事还近在眼前,他可不会愚蠢到犯这种老套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