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话——呵呵……咸宁帝伸手从太监手里要了一杯茶,润了半天喉咙,又瞥了瞥几个和皇帝一起监考殿试的翰林院学士和臣子。
臣子们都低着头,但掩不住他们嘴角泛起的笑意,这贾赦就算是有才又如何,本人品性不着调,就是有管仲、乐毅之才又如何?
赵学士自怪病消失之后,早就差人送了百金给贾赦,他心里倒是记着这恩情,贾赦考了会试之首,赵学士除了微微意外,倒是不像好友刘甲那样对贾赦看不上眼,反而觉得这会算命摸骨的贾赦还是改邪归正的好,堂堂荣国公的嫡长子去街头算命摸骨是怎么回事嘛,若自己是御史,他都手痒的参他一本。
“赵学士?”咸宁帝点名抓了个倒霉的。
赵学士脸色一苦出列,“启禀皇上,这5 武举的状元已经选出,就等着敕封了。”武举不如文举得皇帝重视,这回的武举显然也如此,是兵部尚书主持的,然后把名次结果报给皇帝。
咸宁帝记起了,今年的武举是在前几日举行了,不过不如文举让他上心,全因如今四海升平,少有战事。何况,武举考上来的,其实大多不如简拔上来的武勋世家的栋梁之才,武举真懂文墨又知兵事的还是少数。
“状元是谁?”咸宁帝问。
赵学士不想回答,他是翰林院的,又不是兵部的,但除了他,别人都装作不知道,只好模棱两可说:“好像是叫苏乞儿。”
听了这名字,咸宁帝皱眉。“是何出身?”
赵学士摇头说不知,反而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对着咸宁帝低语了一番,咸宁帝脸色稍齐,不过是个毫无根基的乞丐出身。原来这苏乞儿原是丐帮的一个小头目,后来因为武功高超,人又上进,识得几个字,就脱离了丐帮来参考,没想到除了这兵法,其他科目门门第一,综合起来看,武状元确实是当之无愧。
贾赦等得有些不耐烦,但碍于他拳拳的报国之心,他忍了。
咸宁帝眯着眼观察了他半晌,忽然笑道:“贾卿家平身罢,文状元已经点了是你,就是你的了。若是你想考武举,须得等下一年了。”
闻言贾赦失望,神情蔫蔫,很是明显。咸宁帝眼带笑意,忽然挑了挑眉毛,让人传武举第一的苏乞儿一道旨意。
这边他却跟贾赦说道:“若是卿能胜了今科的武举第一名,点你当个武状元也未尝不可。”
底下的朝臣赵学士早就退回其他大臣列队中,外面的空地上还站着一帮不知所措傻傻等着皇帝唱名的其他贡士。贾赦的死对头刘甲也站在大殿中,这些日子他所见所听关于贾赦的事情很多,令他目不暇接,此时听到皇帝这么不合理的恩典,刘甲一不留神动弹了一下,就想出列反对。
皇帝眼尖,“刘甲你有何话说?”
呵呵……刘甲心里苦笑,很是苦恼。此时,对侧的贾赦的目光此时也射向他,刘甲装作不知,只恭敬地启禀道:“禀皇上,自古以来就没有人文状元和武状元同时——”
“原来刘大人这么看得起在下。”贾赦插言,转过头,他拱了拱手对皇帝道:“皇上,臣虽然觉得考个武状元也不难,可却没想到刘大人对臣这么有信心。”
刘甲被贾赦的话一说,憋得脸通红。这不要脸的,谁对他有信心?自己这是对他有意见!
咸宁帝只是忽然觉得今日的点状元大戏很有看头,除却一开始觉得贾赦有些不省心外,他现在反而觉得有些趣味了。
他当了二十多年皇帝,一颗心已经被磨得波澜不惊,轻易没什么事情能让他觉得意外的,今日见了贾赦这个新点的状元倒是开了眼。
“刘甲你去宣布名次。至于贾卿家——”咸宁帝微笑,乾坤独断:“明日京师大营校场,你和那苏乞儿再比试一场……至于谁是状元,贾赦,你要知道这武举已经考校完毕,本科武举状元还得是那苏乞儿的。”
贾赦听了神情失落,这岂不是比不比,状元都不是他的了。
那皇帝让他和那苏乞儿比试什么啊!
之前还说若是自己有能耐,那武状元给自己也未尝不可,怎么没两句皇帝就变卦了。
贾赦心中不满,但也不敢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来,却听咸宁帝话音一转:“若是你能胜了苏乞儿,贾卿,朕也没说这状元不能有两个。”
皇帝金口玉言,刘甲等人心中虽然反对,觉得这事不合规矩,但他们只是翰林院的学士,既不是兵部尚书和侍郎,又不是有谏言职责的御史,个个摸了摸鼻子退了朝。
贾赦眯缝着眼睛很高兴,走路都要飘起来了,等到唱名他是状元公的时候,他还沉浸在明日能胜了那苏乞儿,他来当个文武双全的状元公,古今第一人啊!还是皇上慧眼识英才!
咸宁帝回宫后,想到贾赦,不由笑了笑。
贾赦有文才,通过这科举考试,他知道了。至于武举,咸宁帝还真看不出贾代善这个他口中一无是处的儿子会什么武艺或者兵术,他只等着明日看好戏,若是这贾赦纯粹找乐子,冒犯他这个皇帝的威严,咸宁帝目光闪了闪,他不介意找找贾赦的麻烦。
“张忠贤,起驾去贾妃那里——”
“喏。”
贾元春在宫里本不得宠,只是皇后娘娘抬举了她,这才得了个不算名分的名分,说是贾妃娘娘,其实不过是一个庶妃,还没有金册宝印。
咸宁帝来访让元春心里一阵忐忑,她有数月都没见到皇帝了,反而不如从前在皇后娘娘前得皇帝的眼。
“爱妃近日可好?”咸宁帝心情挺好。
元春听了受宠若惊,赶忙答道一切安好,又对皇上嘘寒问暖,咸宁帝享受了一番温存后,问她道:“你是出自荣国府罢?”
“回皇上,正是。”元春听了心中忐忑,“可是臣妾家里……”
咸宁帝看了她一眼,说道:“不必如此,是你家出了人才,喜事。”
元春眼睛睫毛颤动了一下,闻言顿时喜上心头,大哥哥贾珠身亡,大房的贾琏早就不进学了,家里只有宝玉还读书,天赋是极好的,是不是宝玉他考上了秀才还是举人什么的……
贾元春一时想了很多,大夏朝前几十年还有个十四岁就中了进士的少年呢,宝玉虽然还没到岁数,但中了秀才或者举人,也说不准的。
要不,皇上说家里的人才又是谁呢?
元春低了低头,露出脖颈的一抹皓白,心里想着若不是宝玉,就是父亲也是好的,只是她太了解父亲贾政了,若是真有才具,也不会在工部几十年也没挪动一级了。
想到此,元春不由恰当好处的展露欢颜,机灵的跪下谢恩:“臣妾替弟弟谢谢陛下的赏识哩。臣妾那弟弟小时顽劣,但天资卓越,没想到他会——如此——”她激动地溢于言表,可抬头看见皇帝看她的目光却很奇怪。
元春惊了一惊,忙轻捂嘴停下不说了。
半晌后,咸宁帝看着贾元春笑了。“却不是你那‘天资卓越’又含玉出世的弟弟……贾妃,朕点了你大伯父一等将军贾赦为状元。”
言毕,他好整以暇,目光竟然不离元春的脸。
贾元春闻言呆愣住了,甚至在皇帝面前失了态,轻喃一声:“大伯父?”
她抬眼,皇帝是跟她顽笑罢?
家里的大老爷怎么会——中了——状元?!
☆、第十六章
贾赦被当场点了状元,就等着正式的仪式大典,唱名与东华门外,跨马游街去伸手接着小媳妇、姑娘们的鲜花瓜果了……
可惜还没等他美滋滋的展望着这美梦呢,回府后贾母听了贾赦得意洋洋的描述,恨不得摔了茶碗,甩一脸茶叶水在这大儿子的脸上。
鸳鸯轻抚着贾母的胸前后背,大老爷总是气老太太,她心里有丝埋怨,但也好奇地瞧了眼贾赦。
谁能想到从前一无是处的大老爷,现在居然被皇上点了状元呢?!
鸳鸯至今觉得是做梦,恐怕府里其他人更甚。
贾母头痛,虽然老大是状元,她心里真是高兴,但此时听了老大没深没浅,不说谢恩罢,怎么能当场和皇上较劲,还得寸进尺的说要去考武状元。
从没看见贾赦练功,何况贾赦都四十多岁了,还能跟二十郎当岁的壮汉比武?
贾母太担心老大被人家一拳头或一枪挑下马,然后一命呜呼了!
“赦儿啊,你让为娘的太不省心了。”贾母语重心长:“咱们贾家转文已经几十年了,东府你那敬大哥哥也曾考上过进士,从前你父是怎么和你们兄弟们说的……”
荣国府从前是军功起家,因为是两个国公爵位,贾家的人都决定还是远离兵权,遂这才让子孙择文,何况如今天下太平,武将终不如文人吃香。
贾政此时木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得知大哥考了会元,然后如今殿试后回来,告诉他们皇帝点了他为状元,他一直坐着不语。
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多天,贾母也看出了老二的不是心思,但她确实不好多说些什么。政儿读书从小就刻苦努力,可惜天分差些,不能和珠儿和宝玉相比,现在更别提和现在的新鲜状元公贾赦比了。
贾母已经十分相信老大是个大器晚成,十分有才的了。
若是二十年前,老大稍微用点心读书,是不是死去的老太爷也能高兴一把,唉。
贾母心中微微叹息,但对贾赦的浪子回头还是表示欢迎的,贬损了一顿老大做事的不稳重,她还是吩咐下人预备庆祝的事情,还要大宴宾客。
这可是状元呐!
贾母更是要和东府说说,祠堂得打开,状元的圣旨下来,也得请入里面存放……
脸色泛着淡淡的笑,贾母嘱咐贾赦几句:“事已至此,明日里你败了,还是好好做你的文状元。比武你这样的年岁和体格,哪里会是那些粗汉子的对手,母亲就你和政儿两个儿子,难道你还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贾赦领了母亲的关心之情,只是眉毛还是重重地拧着,“母亲,你还是不相信我能在沙场上建功立业?”
“沙场……你真考了武状元,回来再跟我说这事。”贾母灰心了,她是不信贾赦能完败那武举第一名的苏乞儿,她老太太闲来无事,这届的武举的争斗比试,都有外面的小厮学舌过来给她听,平时就当是个趣味和谈资。
按她想的,这老大连苏乞儿是谁,恐怕都不如她这个当娘的知道的清楚。
果然一问,贾赦摇头不知。“任他是谁,也阻止不了我的远大志向!”说到此处,贾赦的脸上放着光。
贾母觉得有些晃眼,那光就像大中午的太阳光似的。
恍惚了一下,贾母恨不得唾他一脸唾沫,呸!还远大志向——
“赦儿啊,这当官不简单啊,更何况从武……你父九死一生才捞到一个救驾之功,但从此也落下一身毛病,早早的去了唉……”
贾母挺感伤的,她这是大实话,可是这个大儿子体会不到她这个当母亲的用心。
贾赦总是说她偏心,贾母不是不知,以往她是看贾政顺眼,但那不是因为贾赦太不着调了吗?若是这个大儿子有一丝一毫本分,像政儿似的兢兢业业的办差事,她哪里能看不上他?!
至于,荣禧堂……贾母是存了让二儿子住的心思,政儿住在那里,来往的人和他相交也方便,反正老大每天都在混吃等死,还不如荣国府对外的事情让老二出头,她还能放心些。
何况,还有宝玉呢。
贾母十分看不上贾赦和贾琏父子,宝玉天赋卓越,是个灵慧的,出生口中就含着玉,将来指定是个有大造化的,贾母很是坚信这点,荣国府的未来更是要靠着宝玉,贾琏是指望不上的,他和王熙凤这么多年连个男孩儿都没有,贾母心中有种莫名的心思,只是不愿意去深想,一切随缘而已。
贾母的劝说并没有对贾赦产生丝毫影响,他还是觉得大好男儿,就应当保家卫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啊,呸,是顺道当个大将军、大元帅,贾赦精神抖擞的回了大房,满脑子想的是明日怎样战胜那苏乞儿,至于刚刚到手的炙手可热的状元郎头衔,他一点没当回事,本来邢夫人带着满院子的人欢迎他,可贾赦丝毫不给面子,去了荣国府偏角的那个演武场,还把贾琏叫了过去,甚至还请了东府的那个忠仆焦大。
焦大岁数是大了些,可架不住从前功夫好,在军中从死人堆里爬出,救了宁国府老太爷一命,从此在贾家的地位有些超然,就连贾珍他有时也是说骂就骂,贾珍父子也不好辖制他,只当没看到这人。
听闻贾赦中了状元,东府都赶忙放了好多鞭炮,贾珍父子正要上门恭贺呢,就见贾赦的小厮过来,只是过来请的居然是一个奴仆——焦大。
贾珍和贾蓉面面相觑,还是带着焦大去见贾赦。
贾赦此时穿着一袭白袍,腰间缠着一条黑色牛筋软鞭,手执一把通体闪亮的宝剑,打了一个起手式,正比量着呢。
“焦大,你来了。”贾赦看了一眼他们,眼神淡淡的,理都没理贾珍父子,他解开腰间的鞭子扔给了儿子,贾琏赶忙接住。
父亲叫他来,好像就是来侍候他老人家的,贾琏苦中作乐,然后和贾珍父子使眼色,吱声都不敢吱声,实在是老爹今日脾气太大,气势凌人啊。
焦大是十分看不上两府的爷们的,哪里有老太爷那辈有能耐,都是躺在祖宗挣来的血汗上,不思进取,成日里走马斗狗、章台楼阁的。
他撇撇嘴,还凑合地行礼道:“赦大爷。”
贾赦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听说你从前武艺很好,东府的老太爷还曾说过,不比武举的举人差呢。你过来——”
焦大今日恰巧没酒钱,就没醉醺醺的。此时他听了神色微诧,“大爷,您这是——”
“我们比上一比。”贾赦道。
贾珍父子惊呼,贾琏和贾赦的小厮们面不改色,这不是大老爷第一次这样了。
“不用留手。”贾赦补充。
焦大瞅了瞅贾赦手中的轻剑,皱了眉头:“大爷,这战场上,没人用剑的。枪是百器之王,更适合战阵骑马使用。”
“琏儿,给你焦爷爷拿一柄枪去。”贾赦对焦大的话,似乎不以为然。
焦大脸色不咋好看,心里涌上来一股气。
别看自己老了,但基本的功夫还在,西府的赦大爷也太看不起自己了。
两人暂时也没骑马,焦大耍了几个起手招式,威风凛凛,贾珍父子看了都咂舌,怪不得焦大能救了老太爷回来呢,这功夫一看就俊得很,怪道老太爷临死前还留言要善待他呢。
贾赦表情淡然,一剑就刺过去——
这剑刺得极快!
贾珍等人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焦大的喉咙那里出现了一点血红——焦大本人张着大嘴,手中的枪还是半举着,根本还未及到贾赦的身边。
……
“不过如此!”贾赦淡淡地笑了笑,掏出一方帕子,撤了剑,一下一下拭净了剑尖上的血迹。
随即,他随意一扔,那宝剑“腾楞”一声,插入旁边立在武器架上的剑鞘中。
☆、第十七章
京师大营,校场。
皇帝出巡,旌旗招展,鼓乐喧天,在浩浩荡荡的前呼后拥中,咸宁帝端坐在校场高处的看台上,下首站立了几排文武大臣,朝臣们可都听说了那荣国府贾将军,哦不,是那贾状元的远大志向——开疆拓土,扬我国威!
呵!好大的口气。
得了那文状元,还敢妄想那武状元?他们大夏朝的状元难道是大白菜吗?
刘甲心里嘀咕,和赵学士挨着,两人偶尔低声交谈两句,然后看着站在场中的贾赦,还有那今科武举第一的苏乞儿。
瞅瞅这名字,可不是他们文臣故意瞧不上武将,实在大多数武将的出身还不如寒门,这名字就暴露出这苏乞儿原是江湖人物,可能还是丐帮之流的。
刘甲虽然看不上贾赦,可对苏乞儿这个莽汉也没甚好感。这人他早听说了,只是初识文墨,兵书战策实则是他的弱项,得了这状元全靠一身蛮力武功。
贾赦望向对面,那名为苏乞儿的新科武状元好一具魁梧身材,太阳穴鼓鼓,面相凶狠,不用他摸骨,以他不算高深的相术来看,这人必是逞凶斗狠、手沾人命之徒,一个狠角色。
想到这里,贾赦不知为何,之前满不在乎的神色变了一变,心里不由一阵发虚,此时天公也不作美,几朵乌云飘到头顶,淋漓了几滴细雨在他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