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你手艺真的不错......可惜啊,要是当年我就发现这一点,就直接把你拐走,不给你家小攻留下了。"华晓感慨,"对於俺们这种贫穷人来说,法国餐还真不是人吃的......"
初夏被她调戏习惯了,甩个白眼回去:"不是有人追你麽,把他培养成大厨不就结了?"
华晓耸肩:"到现在他中文还只会三句半,我可对这样的人没兴趣。"
初夏眼神暗了一下,Bernard和他在一起三年,会的中文加一起有三句半没?
虽说现在是他在法国而不是反过来,但作为同居人或说恋人,对对方的语言文化也该有所接触吧。
华晓从某个角度而言,其实是非常粗心的人,完全没注意到初夏表情:"话说你家小攻还真是富裕,万恶资产阶级啊......"
初夏苦笑:"我是无产阶级。"
"怎麽,学费赚不到?"华晓当然知道他的问题,拍拍他的肩,"不行就跟他开口借一点,有什麽关系,又不是不还。"
"还是不要的好。我......不想他觉得我贪图他的钱。"初夏说。
"你这麽说就很见外了,小夏,你和他同居,虽然不是夫妻也算是夫夫......好吧,法国同性恋不能结婚,但有个互助条款你知道吧?不然你去问问,你们同居这种情况下,你是不是可以办那种家庭居留,不用拿学生的一年一换,还要五千多生活资金。"华晓说,"这样的话,你完全可以打一年工,攒够了钱再回去读第二年,反正学校不会跑。"
初夏摇头:"这就更不好了,且不说多半不行,就算行,也还是要利用他。"
"什麽叫利用!"华晓哼了一声,"你要是不和他在一起,你打工的时间会多很多,花得也未见得会多。结婚不就是两人努力组成一个家庭吗,你付出就该得到。"
初夏还是摇头。
华晓冷笑一声:"你家小攻也没有表示?他没问你下一年怎麽办?"
"我没跟他说。"无论是明面借钱还是靠对方的身份,都不是初夏做得出来的事情。而且在这里,就算夫妻账户很多都是分开的,自己花自己钱。何况他们还不是夫妻。
"你记得Lien不?"华晓忽然问,初夏点点头。
那是他们学语言时高级班一个中国女生,很漂亮也很优秀。
"她回国了。她就是跟她那个法国男友同居,据说两人感情很好。Lien上半年毕业,准备转工作居留,所以每天从早到晚早出晚归找工作,就为了和她那男友继续同居下去。"华晓冷笑更明显,"结果你知道那男人说什麽,他嫌Lien回家太晚两人没时间恩爱,还跟她吵了一架。Lien一气,工作也不找了,直接回国。"
初夏震了下,觉得华晓像是暗示自己。
"感情好也不肯结婚,又不理解外国人在这片土地的艰辛。从来不考虑对方的困难,只一味要求对方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来,觉得对方可以像大多数法国人一样生活。"华晓表情讥削,"也不想想我们是半道插过来的人,甚至连长久居住在这片土地的资格都没有。表面上看谈恋爱是两个人都付出都获得,实际上我们的成本远远高於他们,就连学费贷款,留学生都比法国人难得到。所以你不要觉得是利用,或者你假期不跟他跑东跑西平时不迁就他的时间来打工,或者你现在寻求他的帮助。"
初夏叹了口气:"我觉得谈钱太伤感情,万一他觉得我和他在一起,是为了好处......"
华晓用奇异的眼光看初夏,最後也叹了口气:"小夏,你和他在一起这麽久,难道连这种事都不能商量,不能互相理解吗?"
"我......从来没和他说过类似的话题。"初夏承认。
"你们是生活在半空吗?"华晓翻白眼,"你们是真的恋爱,还是只是玩伴?"
"可外国人,即使是夫妻也都很独立吧?"初夏还是迟疑,"我现在也在申请公立大学的商科,如果能申请下来,应该经济上就没大问题了......续居留的生活费,你......能不能借我一下......"
初夏脸都红了,华晓打他脑袋:"我当然可以,跟我客气什麽。"
只是......华晓皱起眉头,总觉得这种不向恋人开口,却向外人借钱的情况,有些危险。
真正的恋人,是不该见外的吧,即使是独立的两人。
接下来再说笑了会儿,初夏算算Bernard快下班了,就准备送华晓离开。
一推门,蓦然发现Bernard就站在门口,吓了初夏一跳。想到两人说的话,他稍微有点心虚。随即想到Bernard基本不懂中文,也就放下心来。
倒是华晓看到他,多少有些不爽,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初夏说:"小夏,你不用担心,再不济也还有我呢。我可不像某人......"
身为外国人,尤其是母语少有人懂的外国人,最爽的事情之一就是可以和朋友在讨厌的当地人面前大大方方地骂对方,反正听不懂。
虽然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初夏和Bernard在一起,都是初夏条件比较差比较占便宜。但华晓总觉得不爽。
有教养的人不会明显表现出对人种的偏见歧视,不会明显表现出高傲。
但不代表没有。
21
初夏送走了人,回头来看Bernard,觉得他神情不甚好。初夏也知道Bernard不喜欢自己和其他男男女女太过接近,多少有点心虚,也就没有多说话。
潜心考虑下一年的问题,忽然想到一件事,初夏跳起来。
糟糕,换居留的时候,要出示三个月的银行账单。也就是说不管是借钱还是什麽方式搞到,都要在换的三个月前处理好。
看著Bernard,想到刚刚华晓说的话,初夏迟疑开口:"那个......"
"恩?"Bernard侧头看他,眼神有些古怪。
初夏只顾心事,并没有注意到他表情,艰难地说:"你......能借我5000欧,或者办个互助那东西......"
说完这几句,他觉得整张脸火热,再难往下说。
是恋人不假,一起生活也没错,但两人基本上从来不谈钱。本身家用也都是管家在管,初夏有时买些也都是不起眼地放著。
中国人的君子耻言币和外国人的钱财先分清楚,使两个人相处成了一种怪圈。一方面不好意思说,另一个却是以为规则已经定下。正如相识的开头,一个实际上没有领会意思,另一个却以为双方已经达成共识。
"不靠那女人了?"Bernard却冷哼一声,说。
初夏没明白他什麽意思,奇怪地抬头看他。
Bernard一张脸沈得甚是难看:"要换居留,又要开学交学费,很辛苦吧?"
初夏小脸霎时煞白起来:"你什麽意思?"
"没什麽意思。我本来以为,你和那些留学生不一样。"
这话说得就非常重了,初夏瞪大眼睛看著他,像是从来没见过这人一般。
Bernard看到他亮晶晶的眼里尽是难以置信的受伤神色,心一软:"算了,我开张支票,你去存好了......"
也不是什麽大数目,给他又怎样,花给他的钱远超过这些。
只是不舒服,同事好友总在耳边唠叨著认识的人怎麽又被骗结婚结了五年七年又离婚的,或者结婚还不停给国内男友前夫打电话的......总是提醒他,什麽感情,那帮人目的就是身份和钱,也许还有借机融入社会的附加价值。
那时候Bernard总是想,他的小情人并不是那样。
可是他跟那女孩谈话的时候,话题也无非是papier(纸张,可指证件)和l'argent(钱)。
原来他们说的才是对的,自私小气贪婪心机深沈,把占便宜当作天经地义,一钓就上,没有利用价值就踹开。
Bernard还记得认识的一个人,洋洋得意地夸耀他只用一点小利,咖啡吃饭学语言这种招数,就钓上n多当天就能上床的。
他开始以为初夏是那样的人,但是在一起久了,却觉得自己也许是错了。
可是似乎没有错。
"你把我看成什麽样的人?"面前的小孩梗著脖子,洁白的小牙在粉红嘴唇上印下印子,还是那样可怜得可爱的样子。
"你是怎样的人,你自己知道。"Bernard看他这幅无辜表情,心里愈发失望。
"你一直就是这麽看我的?"初夏脸上再无表情,一双黑漆漆的眼盯著Bernard,问,"从一开始?"
Bernard被他盯得有些别扭,心里的话直接冲口而出:"在街上一钓就跟人走的,还能是什麽样的人!"
初夏沈默下来,不言不语站起身,转身回房。
Bernard看著他背影,觉得心里烦躁,踢一脚墙,实在呆不下去,干脆杀到浴室去,临水冷静一下。
22
Bernard没有开热水,冰凉的液体浇在他身上,他仰起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脑袋一片混乱,情绪波动得厉害,完全冷静不下来。
往脸上泼凉水,靠在冰冷墙上,Bernard看著水珠点点飘落,心里忽然明白,自己完了。
很早发现自己性向,没有挣扎,男朋友换过一个又一个,没有半点真心可言。不过都是为了情欲,合则来不合则散,再漂亮的男孩,个把月也就腻了。
只有他是例外。c
在无数人中,Bernard一眼就看到了他。好像有点迷茫,表情又多少带些顽皮,还有些坚毅。一双黑漆漆的眼盯著自己,在人群中显得很小很无助很可爱。
於是很自然地问出口,问完後内心深处却有些後悔。得到肯定答案之後心底实际是隐隐失望的,尽管没有觉察出来。
既然是为了欲望结合,那麽等双方厌倦,就可以分开了。每一次都是这样的过程和处理方式,这次该也不例外。
可这"在一起",足足持续了三年。这三年里,他甚至成了恋家好男人,下班就往家跑,同事啊以前的朋友啊都不顾。与其去玩去泡吧,不如在家里和初夏玩或者两人出去看展览看电影。
其实他早就不是玩玩的心态了,只是他自己一直没有注意到──反正初夏也一直在他身边,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两人相处也愉快,他实际上也很疼初夏。
一种生活方式固定下来,人就很容易变懒,不去想这种生活背後的意义。
另外,如果Bernard足够诚实,他就会承认,他其实是害怕的。
因为两人是那样随便的开始的,都是抱著玩玩的心态交往的,一方付出的真正感情就容易成为笑柄。
骄傲和自信如Bernard,就在潜意识里把这份感情放到内心深处,装作没有这回事一样,继续过著同居以上恋人未满的生活。
於是潜意识里的患得患失,和好不容易付出感情因而产生了的要求完美的心态,导致了今天这局面。回来听管家说那女人来了,两人状似亲密地在卧室里,Bernard已经有些血涌上头了。走到门口,半生不熟的中文听力又听到一些关键词语,虽然在句子理解上有困难,但像借钱结婚居留之类的词语,还是听得懂的。
已经胡思乱想了,结果那女人出来後,竟然用示威的表情说著示威的话──由於语速慢,距离近,又能正面看到人,华晓那句话Bernard倒完全理解了。
然後,从来不跟他谈钱的小初夏,居然开了口。
Bernard手握紧,失望啊愤怒啊以及实际操作著一切情绪的醋意渐渐退去,忽然隐隐有些恐惧。
──那女人的意思是不是,如果自己不肯帮他的话,就由她来?她是想要抢走他?
笨蛋!Bernard暗骂自己。
不管初夏怎麽想,哪怕他真的目的在身份或金钱,都无所谓。
有所谓的是,自己能给。
如果初夏真的离开,去和那女人一起......就糟了。
想到这里,Bernard连忙披上浴袍,跑出浴室。
外面空空荡荡,两人卧室里见不到初夏影子。台式机机箱打开著,桌子上初夏手机压著一张字条,以及一张五十。
"硬盘加手机卡,我身上没更多钱了,银行账户可能会取消,也没支票可给,就当二手处理给我吧。
再见。"
23
法国政府部门的低效是非常出名的,即使是一些略微地下的事情,也都是拖啊拖的办不好。
在外面找了一夜,一早就打电话让人帮忙查初夏材料查处境记录的Bernard,得到的说法是:三天内给你消息。
幸好他有了点中文基础,能读出初夏的中文名,要不然更麻烦。
然而Bernard犯了个错误,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夏"这个字的拼音问题,"X"是一个很尴尬的字母,基本上没有外国人会一见面就把这个字母按照中国大陆的读法读出来的。所以夏这个字,一般都会被拼成"shia"。
查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偷偷摸摸,初夏在行政上的住址又不是Bernard那里,信也只是不需要水电单的才会邮到Bernard那儿,也就是说自己写的地址和收件人名字。
而Bernard,是根本不知道初夏租的那房子地址的。
法国其实不大,中国大一点的省份都大过这个国家。巴黎更小,一般的省会城市都比他小得多。
可是在这麽小的地方找一个人,却找不到。
Bernard有身世有钱有能力有社会地位,可居然找不到一个小小的初夏。警察局里留学生材料是分开的,实际很难调阅。
就在找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机场调查人员人员送来信息,言道该人去了香港。
虽然Bernard知道初夏是B市人,但想想从香港转机也没什麽不对,於是追了下去。
到香港那边却是两眼一抹黑,先把事情给侦探社,然後找个工作先待下来。他本身是高科技人才,又是欧洲先进技术引导者,走到哪里都是薪水吓死人那种。
多方辗转终於找到那个人,却是尴尬局面:同名。
对於法国人而言,中国人名字足够奇怪,当然不会重名。但在庞大人口的中国,重名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Bernard就这样被晃点了一把,已经快过去一年,法国那边也再难找到线索了。当时他工作那家公司在大陆的分公司正好需要技术人员,还是B市。
他於是过去。心里想著的是初夏既然是B市人,怎麽也都会回来吧?除非......他当时没走,在法国又找到一个,或者是真去倚靠那女人了。
怎麽想华晓都是恨得牙痒痒的,他猜测华晓能联系上初夏,但他怎麽请求都没有用,甚至连跟踪这类不入流手段都用出来,也还是不行。
他的小初夏,始终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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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常来的酒吧里,Bernard拿著酒杯,看著一对对男男和女女,表情黯然。
"Bernard,今天天冷,你多注意点。"Bartender递给他再一杯酒,"你们那里天没有这麽冷吧,用不用我借你件外衣?"
"书歌你做什麽对这家夥这麽好?"旁边蹦出来一只吃醋的,一脸晚娘状。
"Bernard教了我不少调酒方法,再说他一个人在这里......"书歌看著那只醋缸,带些无奈说。
醋缸依然不忿,却知这家夥在这酒吧非常受欢迎,也不好说什麽。
这外国人跟书歌太接近了,真不顺眼。还好这家夥已经有恋人,虽然......据说是丢了找不到。
以过来人的眼光,醋缸康承颀很清楚所谓丢了找不到是什麽意思。他倒是也帮忙找来著,而且找得非常认真。连颇有势力的秦老板都出来撒网。
但人海茫茫,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Bernard苦笑一声:"康先生你不用这麽紧张,我对你那口子没兴趣。"
在B市将近三年加上香港大半年,Bernard在中国待了三年有余,他又努力刻苦,一口普通话已经说得很好了。
他拿起杯子,慢慢喝了下去:"等吧今天生意不错。"
承颀摇头:"已经改成‘爱吧'了,还是你帮忙改的名字。"
"中文说起来有点别扭......"Bernard说。实际上是因为这名字太甜腻,甜腻得完全不称他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