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瑁自然是反对的,与那边附和着杨贵妃的,曾经的杨钊,现在的杨国忠据理力争,毕竟那杨琦从前不过一介市井之人,不学无术,性情柔弱的婉兮若是嫁给了那样的人,岂不是羊入虎口?谁料父皇为了抬高杨家的地位,对他这样的行为表示了十分的不悦,直接再次将他禁足,顺从了杨玉环的意愿给二人赐了婚,婉兮是不敢不从的,毕竟母妃早就去了,如今的后宫全是杨玉环的天下,她一个闺阁少女如何敢与之抗衡?只是听萱姐唏嘘过,婉兮的婚后生活似乎很是不幸,她性子内向,受了委屈又不说,好好的妙龄女子,成了婚没过多久,竟像是没了一点儿应有的朝气,因着杨玉环跋扈又专宠,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没有法子传到皇帝耳朵里的。
之后几乎是每年的千秋节他都继续被禁足着,后来干脆就被囚于王府,不得自由出入,甚至有些时候衣食也会被克扣,若非韦氏不离不弃,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再次合上画卷,李瑁缓缓走到蜡烛前,微微斜了画卷,看着火舌慢慢的爬上宣纸,一点一点的将那幅画卷烧成了灰烬,也烧掉了他心里曾经所有的天真和美好。
他缓缓的闭上眼,这一切,总该结束了……
放下这一切后,李瑁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和寿王妃韦氏一心一意的过起了日子,纵然清苦,不必李隆基和杨玉环二人的奢靡缠绵,总还是夫唱妇随,情意绵绵,韦氏甚至短短几年之内生下了三个儿子。
他原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却不想,安禄山起兵谋反,竟间接的将他这被软禁的皇子给“放”了出来,所有的人都只顾着逃命,没有谁会管他,他和王妃带着孩子们匆匆之间遇见了大将陈玄礼,这才避免了被逃亡的人们挤成人干的命运,仓皇的随着一群昔日高贵无比的皇子皇孙们逃亡蜀中。
大军停留在马嵬坡,却是不走了。将士们深受杨氏一门五府作威作福之害,要求皇帝处死杨家那几个人,否则不肯继续护驾。李瑁看着被高力士“请”出来的,脸色惨白的杨玉环,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感受。
他没有去看杨玉环的结局,只是走到了已经老迈了很多的父亲跟前,满脸复杂的问了他一句话,问的那痛失爱妃的老人老泪纵横。
“当年,太子李瑛他们,并不是母妃害死的,而是父皇您要他们死的,对吗?”
李瑁知道,他已经不需要答案了,毕竟当年母妃与太子三人水火不容,她一句令他们带兵入宫保护父皇,又岂能取信于人?
正如李林甫说的那样,这一切,果真只是一场父子之间的博弈,母妃,不过充当了众人口诛笔伐的借口。
听闻杨玉环已然被高力士缢死在三军前时,李瑁只是目光呆了呆,又带着点儿悲悯的看着他麻木掉的父皇,轻声问:“父皇,您这一辈子,究竟爱过谁呢?”
李瑁没有再回头去看身后之人,只是从容的走了出去,国难当头,即便他以前再怎么软弱天真,现在也不能再如此,即便因为多年囚禁生涯身体虚弱难以在战场上搏击,可身为皇子,协助太子安定人心,也是必要的事情。
多年之后,当安史之乱过去了,他们,也终于回到长安后,稳掌大权的李亨做的第一件事,却是以污蔑构陷废太子瑛的事,废除母妃“贞顺皇后”的追封,李瑁心知他除了收买人心之外,更是因当初自己在建宁王李倓遭难一事中表现出同情而不满,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好比李林甫说的那样,人都死了,谁说什么,不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后来的生活,于他而言,是平淡无比的,养儿弄孙,享受天伦之乐罢了,远离了大明宫,也不必再去担惊受怕,只是这一生,他愧对为他费尽心血的母亲,愧对为他忧心劳力的萱姐,更愧对郁郁而终的婉兮……他识近识退,忠君孝父,却也一生窝囊,如果再来一次,他不求能做一个让母亲骄傲的儿子,但至少,要护住姐妹不受欺辱。
溘然长逝之际,李瑁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真的重来了一次,脑海中那些记忆既熟悉又陌生,尤其是……
那些属于原本的吴王李瑁的记忆和他的在脑海里冲击着,他甚至感觉的到自己和另外一个灵魂紧紧贴着,而那个灵魂,无比的熟悉,熟悉的就像另外一个他。
“啊……”李瑁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一旁侍候的侍女被他这状况差点吓死,忙不迭要去请太医,却被拦住。
“本王……无事……”李瑁按着头,坐起身来,在这个时候,他没有和身体里那个明显弱小很多的灵魂争夺控制权,而是主动缩了回去,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心底的善念让他没能狠得下心这么做,毕竟,就算那是另外一个他,却也终究不是他。
他看着吴王李瑁和梦里一模一样的“姐姐”一道去明徵殿见母妃,看着萱姐脸上的泪痕和宫人明显表露出的担忧和害怕,心却是沉了下去,心里那点即将见到母亲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不少,难道,上天把他送到这个时候,就是要再让他经历一次骨肉分离的痛苦?
他不安的在外面等着,直到等到姐姐出来,脑子却是再也转不动了,巨大的悲伤一下子席卷了他全身的每个角落,他能感觉到两个灵魂从深处引发的悲哀和痛苦,那种痛苦迫使身体不受控制般冲了进去,但最终只能跪在地上,连哭泣的资格都没有。
母亲啊……儿何其不孝?重来一次,竟然连一句道歉也来不及说。
他蜷缩在吴王李瑁的身体里哭泣着,不想再理会外界的一切,甚至那些,所谓太子有心让他去南诏送死的传言,也不想再管。
直到有一个晚上,吴王李瑁鬼使神差般的披衣起来,轻车熟路般的一个人走到了长生殿外,听得一阵阵女子的娇笑声和嬉闹声,李瑁恍然以为回到了前世,那是……属于杨玉环的声音。
“你看,那是谁?”他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声音。
“你是……吴王李瑁?”李瑁迟疑了很久,才试探着在心里回复他。
“嗯,是我。”那个声音有些疲惫,似乎是力气不足的样子,“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有些事情想要交代给你,希望你取代了我的身份后……替我完成我的三个心愿。”
“不……我无意取代你的身份。”他连忙解释着,“我本是孤魂野鬼,一生无用,哪里敢奢望做出这种逆天之事,夺人躯体,倒行逆施呢?”
“不必如此,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吴王李瑁平静的说着,“你我心心相通,我的心愿,想必你也知道的,本想自己去完成,却终究……只能托付给你了。”
李瑁想要拒绝,却被吴王强制性的切断了联系,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的他,通过他们共同的眼,看到了殿外站着个女子,厚厚的雪霜积在她单薄的肩上,也不知是积了多久,李瑁正疑惑着这是何人,却在看清楚她精致的眉眼时哑然失色。
长生殿里,一袭华服的高力士缓缓步出,对她躬身一礼,客气而疏离道:“七娘还是回去吧,大家正忙着,谁也不想见。”
“高翁,”听到这样似乎早在意料之中的回答,她只轻轻勾了下唇角,随即定定的看向高力士,“里面的那位,不知是何人呢?”
“是新晋封的杨才人”高力士没有回避她的审视,只是笑眯眯的道,“贞顺皇后故去,大家十分伤心,多亏了有杨才人从旁开解,七娘为人子女,应当理解才是,莫要为了从前一点儿小事想不开。”
“原来如此,”她轻笑了一声,沾着莹雪的长长的睫毛微微抖了下,“阿云此来,不为别的事,只是今日朝上的纷争,阿翁应当知晓,十八郎从未带过兵,此去南诏,岂非凶多吉少?”
“这个事情……”高力士有些为难,“恕臣帮不了您了,毕竟那是大家决定的事情。”
“阿云不想为难高翁,只想要见一见父皇,不知可否?”
高力士苦笑一声,神色莫名的看了她许久,才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话,阿云却是摇摇头,高力士见她听不进去只好转身离开,那些宫人们对此也是视若罔闻,只剩下她一个人在风雪里继续站着,和宫殿里的推杯换盏,红烛帐暖形成鲜明的对比。
站在暗处看着这一却的李瑁忽而心里翻江倒海似得难过,他怔怔的看着那个孤立的身影,已经远去的记忆力,另外一个女子向他走来,一会儿是婉兮被逼出嫁时满脸泪水的回望着他那种恐惧而祈求的表情,一会儿是自己梦里那个永远温柔安慰着自己的姐姐,蓦然升起的冲动让他几乎想要疾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带她离开,告诉她不要在这里站了,就算站到死里面那个人也不会回头,却不想,他才动一下,就倏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拉住衣领。
“什么人?”李瑁惊愕回头,撞入一双高深莫测的眼,整个人却惊呆了。
“吴王殿下想干什么?”紫衣玉带的李林甫微微眯起眼,却毫不掩饰眸色间的冷冽与探究。
“你……相国?”李瑁眉头快要打成结,“难道你也重生了?”
听到这两个字,李林甫眼底的狐疑更甚,他看了李瑁许久,才不确定道:“你是寿王?”
李瑁迟疑的点了下头,即便后来李亨大改史书,给眼前这个人编造了许多压根不存在的罪名,他却仍然对李林甫保持着信任和一丝敬意,不为别的,只为当年的雪中送炭之情。
李林甫满目复杂的看了看他,低声道:“殿下以为你姐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了我……”李瑁有些苦涩的说出这三个字,感受到了自打婉兮出嫁后的再一次无能无为和痛苦难当。
李林甫却摇头:“你说对了一半,是,也不全是,”他看了眼继续站着的阿云,神色微微闪了闪,“你们两个,事到如今却也不知道谁连累了谁,裴耀卿这些年功绩累累,引发了圣上的忌惮,高力士查到了七娘的头上……自然,你也被牵连了进去,圣上这么做,除却杨才人的枕边风,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敲打七娘。”
“可不管怎么说,”李瑁慢慢的抬起头来,尚未完全褪去少年青涩与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不符合年龄的沉思,“如果我拥有足够的力量,阿姐她今日就不必站在这里,当年的婉兮也不至于……芳龄早逝。”
李林甫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梦里的那个李林甫没有做到那件事,固然因为时机不成熟,力量不够强大,可最重要的原因,却是这个主公从来不知道争取,却不知,现在的这个,会不会继续让他失望。
“你不要消失……”他对着心里的那个吴王李瑁轻声说,“你的心愿亦是我的心愿,从今往后,我们共同去实现,可好?”
“你愿意……和我融合灵魂?”那个已经虚弱的不成样子的声音问道。
他刚刚同意,就感觉到灵魂深处传来撕裂般的痛苦,让他整个人再也站不住,晕倒在雪地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秀秀的地雷~:
秀秀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01 13: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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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逻辑的完整性,这个番外不能不写的,造萌萌的亲们想看正文,所以今天我尽量再更一章正文吧。其实阿云罚站那一段之前更虐的,不过考虑到大家的情绪改成了罚站。不要说为啥皇帝翻脸无情变得辣么快,本来唐玄宗那个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只要威胁到他的权利就算真爱也得抛弃,不要说什么从来不曾养在跟前的女儿。李瑛当年也是他宠爱的儿子,还不是说杀就杀了,李瑁宠了那么多年,一句话看上你媳妇就抢过来,太华公主悲催的被嫁到杨家去抬高他们的身份,广宁公主和驸马被杨玉环亲戚的家仆给打了,李隆基只惩戒了家仆却不惩罚杨玉环的亲戚,反而把自家女婿官职停了毁人仕途……这种爹还能对他抱有啥期待……
☆、七年之期转瞬至
冬去春来,岁月倥偬,转眼间到了开元二十九年。
两年前举办了第四届名剑大会,没有了剑魔谢云流夺剑一事,倒是平静无波的举行了,最后的结果是纯阳宫掌门李忘生夺得了流风,也不知是不是命数使然,这把流风剑还是被李忘生赠给了病愈后武功刚刚恢复的大师兄谢云流,而谢云流因着武功全失,这个已然当上掌门的师弟却从不嫌弃的亲手照顾起居,加上救命之恩,就算他当年有再大的不平和郁愤都没了踪影,两个人关系说不上亲密无间,但至少恢复了从前师兄师弟那样拌嘴互损的时候,在恩师的喟叹之下,谢云流也没有再提什么离开。对此,剩下的几个师弟师妹,除却祁进依旧漠然外,倒是乐见其成的,这件事除却他们几个内部人士外加青玄真人外也没谁知道,加上现在华山上没有神策军守着了,暂时也不怕皇帝那边发难。
纯阳宫那边是因祸得福,兄弟相宜了,山庄这边除了柳夕在开元二十六年再次生下一子外,却是办了场丧事,庄花娘的身子本来就因为之前连续生子加上忧思过甚损耗过度,即使有阿云这个外挂,还是免不了先叶孟秋一步而去的命运,去岁冬天没熬过去,合上了双眼,只是走的时候她握着叶英的手笑的颇为安详,心爱的三个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有儿有女,确是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至于叶孟秋,在嫡妻过世之后搬去了剑冢,因为妻子的死去,他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顿时对凡尘俗物感到灰心丧气,索性将山庄交给叶英和叶晖,彻底隐退了。
藏剑山庄这些年收了数拨新弟子,正阳门下昔日的小正太叶楚河也已经成了翩翩少年,作为掌门首徒,言行举止里也隐约有了藏剑大师兄的威严和气度,他站在树下指导者那些新入门的弟子们练剑,那边闲闲靠在树边白衣风流,长眉细目处尽是风华雅致的俊美皇孙在一旁瞧着他指导那些弟子,旁边蹲着个逗着白狗的双马尾小萝莉。
“二哥养的静静好笨。”小萝莉拿着果子逗了一会儿小白狗,就撇撇嘴扯了扯自家表哥的袖子。
正在凝神观看叶楚河动作的李倓被她这么一拉回过神来,低头看着糯糯百无聊赖的模样,勾了勾唇角:“糯糯不喜欢静静吗?”
“也不是不喜欢啦……糯糯比较喜欢威猛一点儿聪明一点儿的小动物。”糯糯把那果子抛给静静,大概是指望它能接住,不想扔到一边,可怜的小静静只好吭哧吭哧的跑过去吭那果子。
“威猛聪明些的么……”李倓俊丽的长眉微微蹙起,不知想到了什么旋即松开,他微微一笑,道,“过些时日,表哥让人给你弄一只回来。”
糯糯立时就眉开眼笑:“表哥你真好!”
那边刚刚丢下叶青阳被大伯罚抄书,自己一个人偷溜出来的叶琦菲瞧见他们两个在树下躲着,也跑了过来:“糯糯,表哥最好了,那姐姐呢?”她指了指自己,一副你要不说个子丑寅卯出来我就不再带你溜出去玩耍的样子。
糯糯扑上去搂住堂姐的脖子吧唧一下印了个口水印子,惹得琦菲满脸嫌弃,嘴角却高高扬起,甚至有意无意的跟那边笑而不语的俊美皇孙炫耀着。
“琦菲妹妹怎么一个人过来了,青阳表弟呢?”李倓淡淡一笑,貌似漫不经心的说着,“我记得这个时辰,该是你们两个练剑的时候吧?”
“这……本姑娘已经练好了,你管我?”叶琦菲瞪了他一眼,语气里却暴露了心虚。
“别是你又连累青阳被姑父罚了吧。”李倓摇摇头,一脸无奈的样子,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糯糯有些疑惑:“大哥被爹爹罚了吗?为什么呀?”她记得爹爹从来不怎么罚人的,除了上次……在表哥有意无意的引导下,糯糯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琦菲姐姐,难道又是你们抄剑谱的时候混进去了游记,被爹爹发现了?”
叶琦菲小脸红扑扑的:“这个……这个……”
“青阳是不怎么爱看游记的。”李倓弹了下衣袖上的灰尘,继续优哉游哉的道,“别是琦菲妹妹给抄混了青阳跑出来认领了吧?”
在糯糯恍然大悟的眼光下,琦菲更是坐不住了:“我……我去看看青阳去。”天知道她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抄书QAQ,大伯为啥不罚他们去剑冢练剑呢?
自以为聪明腹黑的蛋总见人给自己弄走了,才惬意的重新靠在树上,眯起眼睛笑了。
那边的小萝莉却是摸着下巴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忽然一脸认真道:“表哥,我怎么觉得你刚才好像是故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