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的表现很糟糕,老师并未因此训斥我,她优雅的笑容和温柔的言行又让我没有那么紧张了。
一连四十分钟没有停歇的练习,结束后规规矩矩地朝老师行完礼。换回私服之后,在放松下来的那一刻,我全身都累到开始泛酸。
舞蹈课程结束后是藤田来接我回去,毫无意外的,我在车里睡着了。
车程短暂的几十分钟成了最奢华的休息时间,高强度的行程安排将我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开学之前,除了日常学习以外,奥村安排下的时刻表密集得完全没有给我空余的时间。
每一天都如此循环往复,一系列的课程把所有时间堆满。每天晚上回到赤司家之后,我累得几乎倒在床上就能睡着。好几次没来得及换上睡衣,就倒在床上睡去。因此也被奥村说了好几次。
未绪小姐,您这样不行。
未绪小姐,您这么做是不对的。
未绪小姐,您……
满脑子都回荡着奥村机械般的声音。
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几天都没有和黑子打电话了。准确来说,我完全没有机会看手机。终于趁着睡觉前的一点时间,看了一眼手机,上面全是黑子的未接来电,每晚固定的时刻都会有一个。
看着荧幕上被排满的来电记录,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突然有点涩涩的。想要回电,却又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只能迅速地发了道歉的邮件,连回复都没来得及等待。
我佩服奥村的时间表,因为那个时间确实是我在累了一天以后最困得不行的时段。当然,如果她不来监督我的话,或许我会撑一撑,或许能在和黑子通话的过程中睡着。只是这些,我也只能在想象里面完成。
未绪小姐,您该睡觉了,睡前请不要再看手机了。
我就知道会被奥村这样说,虽然话语里全都是恭敬的后缀,可我完全没有觉得自己受到尊敬。
关掉手机,乖乖睡觉。
睡梦里全是黑子的身影。
一个很长的梦,几乎把我从与他初遇时直至今日为止的每一个细节都回顾了一遍。还有曾经几许在我幻想中的,却没发生过的。
温柔的面孔朝我靠近,嘴唇上被覆下温柔的力道。
我猛地醒来,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的卧室只有我一个人。我睁着眼睛,放空地看着视野中的一片灰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清晰感知的也不过是自己手指的温度。
果然只是场梦。
突然好像要回去东京。在京都的每一天,我都过得很累很累。
好想逃跑啊……
心底的委屈又一次涌上心头,我用力地咬住嘴唇,奋力把这样的情绪又憋回去。
如果我在这里倒下了,又如何去完成未来的约定呢?和黑子约好了的,未来的某一天,一定还会再会的,只要我和他都能坚持。
本想继续入睡,可还是捱不住饿得已经开始咕咕抗议的肚子。我从卧室出来,想着奥村一定休息了,于是偷偷摸摸地跑到厨房去,准备找些什么来填肚子。
赤司家的料理,我还是吃不习惯。虽然这不是主要原因,进餐时的动作,仪态,全都被限制,不同于以往累积了十几年的习惯,这是才让我最不自在的地方。
经常晚上都像这样饿得想要吃宵夜,却被控制了饮食。用奥村的话来说:未绪小姐,您不能这样任性地在夜间进食。
我简直要被这个四十岁的女人折腾疯。然而,我根本不敢明着对她抗议。每一次都是默默地把小委屈憋回去。
不能太幼稚,不能太软弱。自己不能输给自己。
话是这么说没有错啦,但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吃点什么比较好!
深夜空旷的赤司家便更像无人的空城,安静得死寂。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几盏光线不亮的灯,暖黄的色调倒是让眼睛很舒服。
我不敢有什么大动静,可冰箱里存下的料理和点心都让我提不起胃口。那都是专门的厨师做的高级料理,比起这个,我宁愿是些简单的家常。
果然啊我不适合什么富家千金的生活。
看着冰箱里有很多食材,反正我也已经醒了,不如做点什么,偷偷地吃完就好。
想到这里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我的反应居然是“偷偷地”,是不是显得很可怜?
取了几样简单的食材,用砂锅煮了一些豆腐。清清淡淡的,没什么不好。
把砂锅从瓦斯炉上取下来,本想直接端锅吃,可抱着砂锅一转身,赤司挺立的身影此时也站在厨房内。冰冷的眼眸静静的看着我,那样的温度仿佛隔空注进了我的身体,我慎得连指尖都好像变得冰凉。
“我……”尴尬得讲不出一句话,顿了许久,我只好默默地道歉,“对不起。”
“不需要和我道歉。”赤司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从我身侧走过,在橱柜上取下餐具之后,又对还僵在原地的我说道:“既然做了什么,就分享一下吧。”
我愣愣地看着赤司将餐具在餐桌上摆好,两人份的餐具。他又看了我一眼,我才缓过神,慌忙应下。
很清淡的汤豆腐。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对于赤司而言,这样的食物是不是太过寡淡了呢?毕竟他才是真真正正赤司家的血脉呀。
“你不用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这里没有人会怪你。”他的语调还是十分平静……用冷静来形容应该更准确一些。
即便他这样说,我还是觉得万分拘谨。包括入座的动作,都像奥村说的那样,有讲究,有限制。
“奥村只是比较严厉,她没有恶意的。现在这里,只有我而已。”
赤司说完又瞟了我一眼,接过我替他盛上清汤的碗后,便没再说话。
“不会嫌弃吗?这样的东西。”我捧着被汤汁暖得温热的碗壁,视线垂在上面,也不敢去看赤司的表情。我想对于吃惯豪华料理的他而言,这样的东西简直没法摆上台面吧。
“我挺喜欢汤豆腐的。”静默了几秒,赤司这样开口。
我抬头看向他,柔和的灯光映照着俊美的面孔。在他一贯冷冽的眼眸里面,我看见了一点点难得的温柔。
“比起为了刻意展现厨艺和卖相的料理,汤豆腐才是食物最纯粹的本质。”说着,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我的身上。
在那般仿若能够看穿一切真实的眸光里面,我根本没办法掩饰任何情绪。紧张,不安,卑微,大概全都写在了我的脸上。
“所以未绪,不要觉得不安。”
我怔了怔,这才听出赤司的话中另一层含义。
这大概是这些天以来,我第一次因为一句话而感到心暖。我要的,只是一点点归属感而已。即便赤司看似冷漠,但只是这句话,便足以令我安心。
“谢谢你,赤……征……”
在道谢以后,我还是没法把赤司的名字喊出口。
“征十郎。”似乎是为了让我好好把这个名字说出口,赤司示范性地说了一遍。
“征……征十郎。”终于说出了完整的发音,我松了一大口气。
就见赤司的眉峰挑了挑,似乎是对我的反应很满意。他低头,将舀着汤汁的汤匙送到嘴边,轻轻吹了吹腾起的白色水汽。
赤司说得很对,不要为了表面的华美而忘记自己的本质。不要不安,做我自己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晚通宵做翻译所以没时间更新不好意思QWQ
聚聚是人生导师呢【什么鬼
好哥哥【√
☆、归属
有时候会突然想,我这样努力是为了什么。在被一整天排满的课程压得快要累垮之后,终于空出仅剩一点的时间放松的那一刻,我的大脑却又开始趋近一片空白。
于是,我变得和这里的氛围一样机械,毫无知觉地执行时刻表上的任务,连意识也开始麻木了。
一直到被奥村告知:未绪小姐,今晚征臣先生要同您和征十郎少爷一起吃饭,您现在起需要好好准备一下。
如果说成是久违的接风宴是不是太奇怪了?说得简单一些,大概是他忙里抽闲,来见一见我这个女儿,顺便一起吃个饭。
像是要出席极其正式的场合,我被要求换上和服,梳理好头发上了妆,打扮得像个真真正正的优雅千金一样。赤司则是一身正装,更是衬出了一股清冷高贵的气质。
我和赤司到了的时候,赤司的父亲赤司征臣还没有到来。店铺老板娘招待我们先行等待。
一整间风雅的和室,空气里泛着好闻的熏香。赤司没有和我说话,同我一样正坐在矮桌前的同一侧。
我偷偷地打量了他的脸,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甚至在那双暖色调的眸底,我看不出名为感情的神色。
整个室内静得仿佛空气都凝固了,和服的束缚让我的双腿几近麻掉,刻意挺直了背脊也让身体觉得酸痛。赤司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明明和我坚持了一样久,我却累得快要崩溃。
我的确还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心态面对赤司的父亲……或者说我的生父。有关他的概念,用冷酷无情这个词最合适不过了,与此同时,我的心里是充满压力的。
当身体的疲惫终于快要压过心理的紧张,连做足心理准备的力气都快消耗殆尽时,和室的门被拉开。
门口的男人面容严肃,这正是赤司的父亲。他的模样和不久以前我在医院里见到他的那一次一样不曾变过,依然西装革履,浑身泛着一股不容忤逆的威慑力。这种感觉比我站在赤司面前时要倍感压迫。
他的身后似乎是他的助理,对其交代了几句之后,他才走进,带着一股压制全场的迫力。
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连心弦都不禁为之绷紧,胸口是加快了的心脏的搏动。
紧张,忐忑。我的心里除了这些已经没有别的了。
身侧的赤司恭敬地唤了一声父亲,我却是一直垂着头,只是行了礼,没有说出一句话。
未绪,是吗?
征臣先生随意地唤了我的名字,低沉的嗓音像极了低音提琴,和他迫人的气场契合无比。
我小声应道,随即他只是嗤笑了一声,也没有要求我喊他什么。他就坐在我和赤司的对面,我还是没有直接看着他,但感受得到,审视的目光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扫过我。
接着他问了我近期的状况,我的回答只剩下自己有遵照安排执行。就好像在给领导汇报工作,他的回答全都是“嗯”“行”这样简单的词汇。而我憋在心底的委屈和疲惫,根本没有勇气对他提起。
如果说父亲是给女儿偶尔撒娇的港湾,那么赤司的父亲征臣,绝对不是这样的存在。看着那张冷冰冰的面孔,我连说话的时候都悬着心脏,生怕做错了什么。
没过一会,征臣先生的助理敲门而入,与前者耳语了几句。随即,征臣先生象征性地留下几句嘱咐的话,很快就又离开了。
偌大的和室内再次只剩下我和赤司二人,桌上的食物甚至没来得及动。
一场二十分钟都不到的见面,我却在不知情中花了一整个礼拜来为之准备。我开始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道具,还是活生生的人了。只觉得很累,累得什么都不想做了。穿着华贵衣物,装扮得如同瓷娃娃一样精致的我,还是我吗?
晃神之际,心底像被抽空了一样,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
“未绪,你最好吃点东西。”
缄默的良久之后,赤司温润好听的声音缓缓响起。我转头看向赤司,他还是表情漠然。
“父亲晚上要回家。”很快,他又这么补充了一句。
我愣了愣,也听出了言下之意。
我害怕看见征臣先生的情绪,一点也逃不过赤司的眼睛。告诉我父亲要回家,无非是在提醒我半夜别再偷偷跑到厨房煮东西。
他总是这样早就看穿一切的淡然模样,我的任何心思都无法遮掩。
我轻轻地应了声“嗯”,听着赤司的话,拿起筷子,开始小心翼翼地用餐。
在黑子面前,我一样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黑子和赤司是一样的,都能将我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黑子和赤司又是不一样的。赤司像是掌控全局的王者,而黑子,则是淌进心底的光辉,带着暖彻心扉的温柔。
这晚也是由于征臣先生临时有事,我才得以空出了比平时要多出一些的自由时间。
和赤司待在一起,虽然还是感到拘谨,但比起面对征臣先生,要好上太多了。
“征十郎你……会讨厌我吗?”
届时我这么问道,我看着赤司,希望从他的表情里读出点什么。当然,这只是徒劳,他好看的面容上只有一味的平静和清冷。
在这句问话之后,赤司只是手间的动作顿了半秒,随即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不要问愚蠢的问题。”
冷冽的音色宛如冰泉。他这么对我说着,甚至连视线都没有转向我。
是吗?这问题太蠢了。
事实上我大概知道一些吧,在赤司家的这几天,有听见过仆人们之于我的闲言碎语。像是“血统不纯正”“私生女而已”“不过是个假小姐”之类的话,我不是没有听过。
可以理解吧,毕竟这些是事实。虽然心里很难过,但却无力反驳。
征臣先生没有对我特别宠爱,这也注定了我在这个家中的地位。而赤司的母亲在他小时候疾病去世,我则是他父亲和另一个女人的孩子。一般来说,对于我这样的存在,过多过少都会有些厌恶的。我的存在,就约等于婚姻的背叛了吧?
我拿着筷子,僵着动作发了很久的呆。说到底,还是归属感的缺失,在令我越发地孤独。
“我挺中意你的,那晚做的汤豆腐。”
赤司的话打断了我有些凌乱的思绪。抓住话中“中意”这个词,我相当错愕。
“诶?”汤豆腐和家庭关系,完全是两码事吧?
“没什么。”赤司不打算对我正疑惑的话多做解释,随后他又提醒了我一次,“多吃一些吧。”
我不是很明白赤司想表达什么。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在这个家中,他大概是离我最近的那个人。“近”不是客观上可以用计量单位来表示的距离,而是心态。
一晚上都很压抑。
赤司不是个特别喜欢说话的人,与其说他不喜欢说话,我倒觉得他是不屑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在回家的车上,他什么也没和我说。
换下那套华美的衣服,泡了澡以后,全身才得以放松。只是一晚上就让我的全身像被拆过一样疲惫又劳累。
我躺在床上,思绪放空。
看着天井上漂亮的吊灯,水晶装饰将灯光折射得像钻石一样璀璨生辉。那些金色的光芒,却在我的视野中逐渐模糊起来。
这时候手机上传来一封邮件。是黑子。
慰藉般地点开查看,邮件的内容却令我倍感苦涩。
不是什么悲伤的画面,恰恰与之相反,是篮球部的大家在沙滩上的合照。邮件的内容大致是篮球部一起去合宿,照片上明亮的阳光莫名刺眼。看着大家放开的笑颜,和我内心的孤独形成鲜明的反差。
这张照片就像一个阀门,明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却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记忆中美好的画面像被揉皱了,曾经的开心和快乐全都倒向另一个极端,成倍汹涌的悲伤如同硫酸一样侵蚀着空虚的内心,灼烧一样的疼痛蛛网般在心底铺散。
直至眼睛一阵酸胀,涌出了什么温湿的液体,我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不知在何时已经泪湿满面。
恰巧的是,这时开始的小腹传来的疼痛也令我本能地缩起了身体。
啊啊我一定是肚子痛所以才哭的吧。
胡乱地擦着眼泪,泪水却越流越多。我想要装作鸵鸟一样,把头埋在被子里面,可翻过身的时候,腿间留下的血红甚至沾染了被单,浅色的被单上点缀着的一点腥红如玫瑰般绽放。
真是糟透了。
我捂着肚子从洗手间出来,正巧遇上赤司。他的眸底很快地闪过一丝不同于平静的神色,我看不懂他,现在也只想着如何把自己难堪的模样掩藏起来。
“你怎么了?”他问我。
我半垂着头用力摇了摇。
深夜的赤司宅静得如冰。我和赤司相对而立在大厅灯光没能完全照亮的过道上。他亦没有说话,一瞬间气氛僵硬得似乎让人呼吸困难。
压在心底的情绪就像是没能喷发的岩浆,灼遍内心的每一个角落。
“自己能解决吗?”他换了种问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