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里不乏偏见,但大部分还是符合实情的。关七武功高,但眼神确实太差,她坚持要他退隐也是因为她已看出他不是争雄的料,关七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他的决定不是敷衍,但每次都会被莫名其妙的理由打断。
唐见青忍了一次一次又一次,到底还是忍不住,做了离家出走这种任性的事。
“但是这一次确实和以往不同。”温晚说道,“这一次从京城传来‘关七退隐’这一消息的人是诸葛先生。”
“诸葛神侯?”唐见青低呼了一声,显然无法轻视53 “所以我想,这一次是可信的。”
“……”唐见青犹豫了片刻后,忽然说道,“我决定了。”
“什么?”
“我要去京城。”她认真地说道。
如果关七要退隐,他的敌人们必然会有所动作。她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些。
“既然这样的话,让天衣和你一块去吧。”温晚说道,“顺便还能把我家那个惹事精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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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见王小石的呼声后,关七比划了一个静声的手势。
从理论上推算,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但他的眼睛里却始终带着一种几乎可以用“单纯”来形容的神情,毫无上位者应有的霸气。
“你们怎么这么大惊小怪啊。”他说道,“我住在京城,你们在京城见到我不是很寻常的事吗?哪一日你们在湖南湖北苏州杭州这种地方瞧见了我才应该吃惊哩。”
“我们只是没想到……你的武功会那么高。”流光说道。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关七笑道,“我敢保证,你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武功一定比我还高。”
“你来这里……做什么呢?”流光问道。
“说假话的话,我只是来喝酒的。”关七回答道,“说真话的话,我想来见见你们,当然主要是来见你的。”
“见我?”流光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是啊,我想来见见小白的弟子是什么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现在应该知道流光和阿仁姓什么了吧哈哈哈哈哈。
☆、流光十四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把流光和温小白放在一起了,但很少有人会像关七一样用这么肯定、这么武断、这么理所当然的态度下这么一个判断。
“我真的不是。”流光头痛地解释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一定有什么依据的吧?”
“感觉。”关七说道。
“就像是望气一样?”王小石开玩笑道。
“没错。”关七居然就这样承认了,“每个武者都有不同的气,武功越高,这种气之间的区别就会越明显。我去看过你上次在京城动手时的现场,知道你的刀法和小白完全不一样,但你们的刀意非常相像,现在我见到你,感到你们之间的气也很像。这样的情况并不奇怪,像这位王小石王小兄弟,除开一些独门功夫,你的剑法和天一居士也一点都不像,可以说是自成一家,但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肯定出自他门下。再加上,流光,你长得没小白那么好看,应该不是她的女儿,所以我就猜你是她的徒弟。”
流光一时不知道是先反驳他说的那些玄乎的理由好,还是先对他的最后一句话表达愤怒比较好。她感到冤枉极了,如果是在现实中,她一定会怀疑一下温小白是不是她某个师父的化名,但是这只是一个真实得不可思议的、她过去从来没有做过的梦,怎么可能会冒出来一个她的师父?
“你不承认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对这些事的关心只是出于我个人的兴趣罢了,毕竟温小白这个名字和京城的风云已经毫无关系了。”
流光从关七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怀念、几分庆幸,她心想这位公认的京城(甚至是天下)武功最高的人与温小白之间一定关系匪浅。
“关盟主看都看完了,还有什么要指教的吗?”流光问道。
“还有一桩事,我想听听看你们的看法。”关七说道。
“我们的看法?”流光惊奇道,王小石也惊讶地“啊?”了一声。
“有一个财主,想把手上的钱财分给两个儿子。”关七自顾自地说道,也不管流光和王小石想不想听,“两个儿子之间并不和睦,绝无共享财富的可能。一个儿子志向远大、德才兼备,可惜体弱多病、手段也不如另一个儿子那么老辣,一旦他病故了,这笔财富不知会流落何方;另一个儿子凡事精打细算、绝不吃亏,一定能够将这笔财富守得好好的,但是他有时会做出不义的举动。财主不希望自己的钱财白费,又不希望背上恶名,他应该如何做?”
“这……”王小石如何听不出这番话的喻意,面露迟疑之色,他虽然个性诚恳坦然,但还没有足够厚的脸皮来自卖自夸,说服关七将迷天盟的基业分给苏梦枕。
“两个儿子都不是凡夫俗子,想必早早地就从老父手中搜割利益了吧。”流光说道。
这话并不好听,但确实是事实,无论是奸猾如雷损还是仁义如苏梦枕,都已经在迷天盟中埋下了钉子,各自收买了不少人心。
“但是他们都不想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不孝,无论如何都想要‘名正言顺’这四个字。”关七说道。
他这个比喻用得不算太准确,他口中的“不孝”实质上指的是他关七的态度,如他这样的人,即便是入了山林,也不妨碍别人对他的忌惮恐惧。
“财主既然无法做出抉择,那倒不如给他们一个公平的机会。”流光说道,“让他们自己去夺、自己去抢。”
“鹬蚌相争,难免会便宜渔夫。”
“如果鹬蚌没本事,总会被渔夫抓到。”流光说道,“既然如此,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差别呢?”
她给出的建议算不上具体,但关七却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哈哈大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确实是个好法子。”他拍了拍流光的肩,力道大到让她险些憋不住面上的冷淡神情,“今日多谢了,日后若有机会,我和见青请你喝酒!”
说完,他便自酒楼中一跃而出,动作之快竟使得偌大酒楼中无一人察觉。
流光愣了一下,侧过身对王小石说道,“他和唐女侠不是分居很久了吗?”
王小石耸了耸肩,苦笑道:“我可不算是男女关系上的行家。”
“连你也不算的行家话,我大概就是连入门都没入的那种了。”流光苦笑一声道,“我得好好同顾铁谈一谈了。”
然而喝完酒后她才听说顾铁离京办案了,她一时找不见他,只能暂且搁下这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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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很想知道关七那天到底想到了什么,但之后的一个月可以说是风平浪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关七分别同雷、苏二人在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这属于公事的范畴,流光不好同王小石打听,只好忍受自己百爪挠心般的好奇。
流光每日跟着李玄衣忙上忙下,好不容易得出了半日的空闲,想起之前追命的邀请,便在归家路上绕了个弯去了神侯府,想让他兑现酒约。
然而不巧的是,神侯府的四位捕头一同去处理一桩大案还没回来,他们不在府中时,就算是诸葛神侯本人也不便动他们楼中的东西。
“我这虽然没有酒,但还有从江南送来的好茶,你可要品品看?”诸葛先生客气地说道。
流光看了看他古朴又素雅的茶具,又看了看他桌上的珍珑,使劲地摇了摇头。
“不答应就对了,这老头无趣的很,他的茶苦得让人好几天吃不下好菜。”这时自门外走进一人,这人看上去同诸葛神侯差不了多少年纪,神情却比他凶恶得多,“不过你也不必急着走,我这有好酒,不会比那个叫追命的小子的差。”
在这个人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京城的顾铁低眉顺眼地跟着,一看见他,流光便知道这就是那位“恶名在外”的元神——元十三限了。顾铁也瞧见流光了,仗着师父的注意力都在诸葛神侯的身上偷偷地对她做了个鬼脸。
流光原想更自然地同他打招呼,但想起一个月前王小石对她说的那些话,便有些放不开了。
“我们现在要谈事情了。”元十三限粗暴地把酒坛子往流光手里一塞,“你们两个毛没长齐的出去自己玩,不准做偷听这种丢脸的事。”
他习惯了管人,也不在乎流光是不是他的手下,便将她连同顾铁一道吩咐了。
流光无奈地笑了笑,抱着酒坛和顾铁到外面去了。
一出了神侯府的大厅、到了神侯府花园内,顾铁便很不高兴地问道:“追命那老小子可是同你说了我的坏话。”
“为什么这么说?”
顾铁冷笑了一声,“你莫不是当我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了,记不住你以前同我打招呼时是什么样子了吗?那小子说了我什么,我也要同你说说他的糗事。”
“和他没有关系……”流光犹豫了一下,将那日从王小石那里听到的流言说与顾铁听了,后者立刻露出了“见鬼”的神情,这神情很快又变成了“恍然”,他说道:“我说这几日来小发怎么没给过我好脸子看,原来问题出在这,这鬼话你是从哪听来的?”
“……你要做什么?”
“调查根源啊。”顾铁理所当然地说道,“诽谤朝廷命官,这可是重罪,我可得将始作俑者逮出来不可。”
流光思索了片刻,想了想自己这几天因这件事产生的别扭感,果断地把王小石卖了。
顾铁哼了一声,显然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他看了看流光,安抚她道:“放心吧,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我喜欢有女人味一点的女人,你太过悍勇了。”
流光:……真是谢谢你的夸赞哦。
“你说你师父和诸葛先生在谈什么?”无意再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流光问道。
“大概是在吹嘘我这次的功劳吧。”顾铁说道,“那个白愁飞不算是什么忠义的人,我稍微用了点策略就让他吐出了当年灭长空帮时的同伙,我这次出门,就是去处理一个叫文雪岸的家伙。”
“他武功很高吗?”
“不比白愁飞差……不过最大的阻碍不是这个。”顾铁说道,“他是文张的儿子。”
文张不是什么大官,但是这人在官场手段圆滑得惊人,比很多高官还不好对付。现在文雪岸进了大牢,但元十三限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处理他,若不是顾铁拦着,这脾气火爆的老头子恨不得直接一掌毙了他再辞官不干。
“所以,他这是来向诸葛先生求计了?”流光问道。
“谁说的。”顾铁一脸肃然地否定并解释道,“明明是来炫耀的,当然炫耀的过程中也可以接受一些提议……不,也可激发一些处理此事的灵感。”
流光:……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凑到一块了,他们喝完了一坛酒,正想要回去看看诸葛神侯和元十三限谈完了没有,神侯府的家丁进来通报说外出办案的四大名捕在回京的路上了,神侯请顾铁和流光帮忙去接应一下。
流光和顾铁对视一眼,接受了这多出来的任务。
当他们骑着快马到了官道上,却发现要接应的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人。
“这人谁啊?”顾铁眯起眼睛瞧了一会儿,撇头对流光问道。
他看见的是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的夸张表情。
☆、流光十五
天下能劳动四大名捕的案子不多,每一件都是惊天动地的大案,而这一次案子却需要他们四个全部出手,其危险程度可想而知了。他们各自身怀绝技,却终究是血肉之躯,在办案过程中也常常会陷入到攸关生死的危险之中,这一次也是如此。
当时冷血、铁手、无情三人被司马荒坟、欧阳大、独孤威、土行孙在棺材铺里对峙,各自负了程度不一的伤。坏就坏在追命被“毒莲花”杜莲所制,当成是威胁他们的筹码。只要这一伙恶人挟着追命逃进欧阳大遍布机关的巢穴,四大名捕的胜算就微乎其微了。
无情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来历不明,但武学高超的青年。他眉目清朗,身形瘦弱,身穿灰褐色的布衣,做书生打扮,只是身上背了一把长弓和一个箭筒,箭筒里有数支羽箭。
他一共射出了三箭。
一箭击落了杜莲的兵器、贯穿了她的手掌、扎在她的肩上;一箭在司马荒坟的胸口开了血洞,又接着教土行孙当场毙命;一箭扎破了欧阳大的扇子,将他钉在墙上。
三支箭是同时发出的,难分先后。
名捕们虽然吃惊,但很快有了动作,冷血冲到杜莲的面前,扶起了还处于昏迷中的追命,而无情则到了被钉在墙上动弹不得的欧阳大面前,厉声叱问道:“你们的老大究竟是谁?”
欧阳大露出了一个森然的笑容,“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从他的嘴角缓缓渗下一道血线,他头一歪,竟是咬舌自尽了。
无情皱了皱眉,却听见身后冷血厉喝了一声“杜莲!”,他心中悚然一惊,再回头看时,只见那毒莲花吐出一口蓝汪汪的血,软软地倒了下去。
为了守住那幕后黑后的讯息,他们竟然不惜自尽。
“他们当然会自尽。”方才出手的青年人说道,他慢慢地走向了倒在地上的杜莲,从她腰间琳琅的挂饰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金锁,“这是平安锁,她应该已经有了孩子,无论她今天说不说,都已经失去了保护孩子的能力了,唯一的仰仗只有他们的那位老大了。”
“那欧阳大呢?”冷血问道,“他又为什么要自尽呢?哦,我明白了。”他话一出口便猜到了他所问的问题的答案。
杜莲的孩子也是欧阳大的孩子,这份亲情、爱情也许是他们这些冷酷的杀手身上残留的人性了。
“人皆有良知,他们若能以己心度他心,以这份良知体会他人的苦楚,今日哪里会有这样的下场。”青年叹息道。
“今日多谢足下出手相助,不知足下如何称呼?”铁手问道。
江湖上用弓箭的人本就少,有这样出神入化的箭术的人更是凤毛麟角,而他从未听说过在这些人中有一个如此年轻的。他心想这应该是初出茅庐之人,但见他出手之熟练、对人情之通达又不似江湖新秀。
“诸位若是不嫌弃,叫我阿仁就可以了。”说着他笑了笑,看上去憨直可亲,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诸人,在瞧见无情腰侧的血迹时“啊”地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裹,“几位受伤了吗?我这有些伤药……”
“不,不必了,我们也带了药。”无情说道。他并不是轻信他人地性格,这叫做“阿仁”的青年的确替他们解了燃眉之急,但他的出现实在是太过巧合,令他不能不心生戒备。
“哦,那好吧。”阿仁又将药放回了怀里,他的面上没有丝毫异色,好像全然没有看出无情对他的疑心,“那个……我能问你们一个问题吗?”
“请说。”无情说道。
“我刚才好像有听见这些人喊你们‘铁手’、‘无情’什么的,难道你们就是那个很有名的四大名捕吗?”阿仁瞪大了眼睛问道。
“官家的确曾封我们为天下四大名捕。”无情淡淡道,“不过天下有能力有品德、值得尊重的名捕无数,我们四个算不了什么。”
“可是对于百姓而言,哪怕只有一个愿意听听他们烦恼、为他们解决难题、维护正义的好官已经是无比幸运的事了,更何况有四位。”阿仁说道,“我相信对于被四大名捕保护过的那些人而言,四大名捕很算得了什么。”
无情闻言一震,不仅是因为阿仁说的话,更是因为他说话时眼中的真诚。
“你现在是准备闯荡江湖吗?”他问道,不知不觉地,他说话时的语气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疏离了。
“算是吧。”阿仁摸了摸脑袋,似是有点羞涩,“我总听别人说要闯荡江湖什么的,只是一直也不清楚做些什么就是闯江湖了……不过我现在可是真的有要紧事要做的,也许还需要几位的帮忙哩。”
“但说无妨。”铁手笑道,“你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凡是力所能及之事,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我想找一个人……我想捕快平时总能有各种各样的消息,想请你们帮我多留意一下。”
“不知你想找的是谁呢?”
“是我夫人。”阿仁脸上的笑垮了下去,只剩下满面的忧愁,“我做错了事,我夫人对我很生气,就离家出走了,我找了她好久都没有结果,实在没办法才想找一些消息灵通的江湖人帮忙,不瞒诸位说,我这次本来是打算去京城找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什么的帮忙的。”